四面墙
弟什么意思吧!”
我跟他慷慨激昂一番,说了些“见死不救妄为人”一类的江湖屁话,心里还是想着那60块钱的事不能跟老三念叨,不然他又要给我讲一大通患得患失的世故了。
两天后,在高则崇眼皮底下,小青从拉货的车上拎下半蛇皮袋子东西,交给赵兵拿进库房,以前这种交易经常在小青和二龙他们之间发生,大家也不在意,可我和龚小可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会心地相视一笑,龚小可轻轻地哼起歌来。
高则崇总要拉屎撒尿,那些原材料就顺利地上了架,单等着老高腾出空儿来盘点了。
高则崇却不着急似的,一心下力气想把近期的帐做好。龚小可憋不住劲,主动去催促他,二龙也说:“就是,老高你赶紧盘点吧,等主任找你了,又要说你吊郎当。”
高则崇叫龚小可在旁边监督着,翻江倒海地盘点库存,结果自然是出乎他的意料了,当即很是窘迫。龚小可不满地说:“老高你这就不对啦?是不是看我减刑回家你有气啊?”
“小可你怎么这讲话呢,咱这不都是为工作么。”
“鸡巴!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啦?”龚小可愤怒地跨出库房,猛一摔门,声震工区,然后一边大骂一边向外走:“操他妈的,拿我找乐儿啊,一根儿小线儿也不缺,楞说我帐有毛病,我看是他妈你脑子有毛病!我这就找主任去,给我平反!”
在李双喜等人呵呵哈哈地乱笑里,龚小可气冲冲出了大门。
第二节 做狗的学问
高则崇荣升库管,开头就打了个哑炮,弄得有些灰头土脸,心情郁闷自是不说,回了号儿,又发现“娱乐室”里的电视遥控器丢了,虽然没有破坏形象地发作,也免不了嘟嘟囔囔地骂闲街。
前些天分来的新收,因为只有四个人,就没单开房间,收在二龙屋里过渡着,几天下来,他又烦了,哄出去单立个组,让广澜管起来。广澜很不上心,跟崔明达把何永要过去帮他,自己依旧成天在二龙屋里泡,只欢了荷尔蒙过剩的何永,上窜下跳地跟几个新收撒欢,足足地过着“组长助理”的瘾。
新收里有个叫“皮蛋”的小子分来跟我们穿灰网,皮蛋犯的是绑架罪。按他说的,自己应该算英雄了:“我带几个老乡给一小包工头干水暖,妈的完活儿了不给钱,一拖就拖了8个多月,那几个老乡天天奔我要钱,我给要急了,就带俩哥们儿把那傻逼给弄出来了——操,不给钱甭想回家!最后公安局的楞说我犯法!这都他妈什么世道?要自己的钱楞犯法!”
周法宏笑道:“看了么?又一个喊冤的。”
何永喝道:“皮蛋,干活!哪那么多屁话?那点逼事叨叨多少遍啦?咋不冤死你哪?!”
皮蛋赶紧闭嘴。
疤瘌五笑着说:“永哥真有点儿当领导的意思。”
周法宏笑道:“永哥在外面比这还猛哪,听说有一回一个人跟二十多混混拼起来了,输赢咱不说,反正打了半天,永哥楞没倒下——最后一打听,敢情让人绑电线杆子上打呢。”
皮蛋先是佩服,听到最后,破口笑起来,何永立刻照头上一巴掌:“笑你妈的脑袋!干活!新收没有新收的样子不成!”
我笑着警告他说:“你对我们农民老大哥客气点儿。”
周法宏问皮蛋:“最后钱给你们了没?”
皮蛋先看一眼何永,小心翼翼地答道:“给了。”然后又激动起来:“那几个老乡好啊,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我呢,我他妈跑这织鱼网来了!”头上又挨了何永一拳,马上熄火了。
我调侃何永:“看你这么卖力,将来这个组长还不是你的?”
何永大咧咧地说:“哼,我就不信小米没有熬出锅沿的时候。”
“当心糊锅底。”疤瘌五闷闷地说。
正边干边聊着,李双喜跟傻狗突然热闹起来了。傻狗在那边正不服气地叫:“我干不完活儿,没法过啦!我还不如死,我还就不怕死!”李双喜抄起一个还没整型的网笼,正狠狠地砸向傻狗:“吃钉子?你他妈咋不吃炸药啊!拿这个吓唬别人行,吓唬我?我裤裆里随便拔下根毛儿来都比你岁数大,还能让你叫雌了?你他妈接着吃啊!”
何永立刻兴奋起来:“呵呵,傻狗也玩狠的啦,跟疤瘌五大哥学哪!”
疤瘌五不屑与傻狗为伍,当即说道:“他那套,顶多是我晚上拉出来的废物。”
我没搭理他俩,眼看着广澜笑着凑过去问:“傻狗真吃钉子啦?”
“我还骗你吗?广澜哥。”傻狗似乎在讲一件关乎个人名誉的事儿,一脸真诚。
赵兵在旁证明道:“是吃了,我眼看着他吃的。”
广澜笑道:“谁要再问你,别那么说啊,你得说‘我眼看着他吃,想拦没拦住’,嘁,跟了龙哥这么久,这个话不会讲?”然后又笑着看傻狗:“到哪了?到屁眼了么?”
傻够扶着胃口,皱着眉头说:“好象还没进肠子哪。”
李双喜骂道:“广澜甭理他,瞧他那个狗操行,吃半天吃一寸长一小钉子,还跟我充好汉哪,你咋不赶紧死?”
“死了我那遗产也不是谁都能惦记的。”傻狗说。广澜立刻笑骂了他一句“二百五”,李双喜手里的网笼子又搂头砸了下去,傻狗起手招架,一边叫到:“你别逼我啊,出了事儿你负责!”
好多人和李双喜一起笑起来,李双喜哭笑不得地骂道:“操,威胁起我来啦!我过的桥比你跑的路还多哪!行,我就放开量让你折腾,钉子不够,上库房找老高领去,我看你有多大肚量。”
傻狗耍赖道:“我肚子疼,干不了活了。”
李双喜指着他鼻子说:“一个活儿也减不了,给我老实干!吃个小逼钉子还当事儿了?回头上伙房给你弄把烂韭菜叶子吃下去,晚上就裹出来了,吓唬二傻啊?”
广澜也拍了傻狗脑袋一下:“傻小子,这招早过期啦,操,还你妈吃钉子,土不土?”
李双喜招呼大家各自干活,又告诉广澜甭给傻狗脸:“让他一个人慢慢消化去!”然后扔下傻狗溜达别处去了,广澜也笑嘻嘻地去了库房。
没多大一会儿,二龙就过来了,问:“傻狗,钉子硬么?”
“硬。”傻狗摸着胃口说。
二龙叫他出来,问:“钉子在哪呢?”
傻狗犹豫着,指了一下胃口下方,二龙急速地捣上去一拳,傻狗立刻叫道:“哎呦龙哥,钉子尖正冲外哪,”大家笑起来。二龙道:“我正好给你打出来啊。”然后又是一拳,则拳被傻狗一躲,只挨了一个皮毛。
二龙不理他,吩咐赵兵:“去,给他拿钉子来,你们农村钉棺材那大钉子,库房还真有两根。”
赵兵笑而不动,傻狗做出小丑的笑脸苦涩地说:“龙哥你太狠了吧?”
不料二龙突然变脸,猛地打出一个摆拳,重重地打在傻狗的脸上,傻狗笨重地倒在案子上,二龙骂道:“给你好脸太多了是吧?你以为你是谁?你算个鸡巴算个蛋?敢跟我这里充大个儿的,口味还挺刁,吃钉子啊,你他妈跟谁叫板呢?给我搅局儿是吗?”
傻狗没被而龙这么严肃地“逗”过,一时有些晕乎,捂着腮帮子爬起来,又困惑又委屈地辩解:“龙哥我不是冲你,我是干不完活儿,老李还跟我死贴……”
话没说完,广澜从后面过来,抡起镐把就砸在傻狗背上,“吭”地一声,象打在一个大沙袋上:“给你脸给够了,开始给龙哥找事儿是吗?”
“起来!”二龙吩咐。
傻狗呲牙咧嘴地爬起来,佝偻着身子站在二龙面前,二龙用拳头一边“砰砰”凿着他的脑袋,凿一下训斥一句:“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了!摇完尾巴你想咬人了是吗?吃钉子!示威!示威!……”
正在这工夫,朴主任突然走了进来,一看这阵势,马上绷起脸喝道:“杭天龙,你们又干什么哪,邓广澜你还大棍子拿着!”
李双喜赶紧指着傻狗赔笑道:“主任,这小子抗拒改造,吃钉子自残。”
主任脸色一变,赶紧追问情况,当得知傻狗只顺进肚子里一根小钉子后,立刻怒冲冲上去给了傻狗两个大嘴巴:“你他妈混蛋!跟我这里搅乱是吗?缺心少肺的玩意,作弄自己就显你英雄啦!”然后吩咐杭天龙:“打饭时候跟炊厂要把韭菜叶子给他吃了!”
看来吃韭菜叶往外排钉子的土法,在监狱里还挺流行。
“李双喜,他的定量一个不能少,绝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谁是他组长,回去给我看紧了他,先内部严管一礼拜,上厕所都给我打报告,派人盯着!再不老实,关学习班!关独居!”说完,气哼哼地奔管教室走去。
看着傻狗一脸无依无靠的可怜相,我说:“傻狗没料到龙哥真跟他掉脸儿啊,这下傻眼了。”
周法宏小声说:“他就是忘了自己是条狗啦,好狗得在主人需要的时候才窜出去咬人,他可好,光为了自己招摇,看谁不对乎上去就呲牙,惹了事儿,还不得给主人找麻烦?哼,挨砸也活该!这种人,早晚跑不了这一遭。”
我抬眼看看脸色阴郁的何永,觉得周法宏这话欠考虑,也就只是笑笑,没搭言儿。
第三节 尘埃落定
傻狗把自己折腾翻个儿了,一下子从二龙的“专宠”推广成了群众演员,二龙也似乎觉得他无趣了,很少再安排他的娱乐节目。傻狗一下子仿佛成了旧社会里一辈子没唱红的老戏子,色衰后孤零零被抛弃在大街上。李双喜这样的人更是不再给他好脸色,逮机会就敲打他一顿,大泄私怨。崔明达也绝口不提调傻狗过他屋里去的话了。
不过傻狗不演节目后,生产上确实看出进步了,主任来了解情况后,满意地说:“你他妈就是贱骨头,不打不吓唬就磨洋工、扯后腿,给你点阳光还憋着灿烂。怎么样,钉子也吃了,产量也上去了,你是干不了吗?——装王八蛋!”
主任自然不会了解,这一切都是托二龙的福。傻狗心里明白,嘴上不敢说,只有闷头吃骂。
不过,除了李双喜,傻狗似乎毫不记恨二龙他们几个,依旧上了发条似的冲他们可劲儿地摇尾巴。偶尔被二龙顺马由缰耍弄一次,也比以前更加殷勤地配合,可惜二龙从他身上好象再也找不到充足的乐趣了,傻狗自作主张跟老李挑战那一把,叫二龙吃了死耗子似的恶心。
老三说:“二龙也看出来了,傻狗这样的只能玩玩,不能宠,给阳光多了,他不分左右,见了窟窿就敢往外跑光,不压住了,早晚是个祸害。”
我说:“何永呢,不也一个德行?”
提到“何永”俩字,老三气就扑扑往外冒:“那怪逼将来更没个好儿!”
我笑道:“不过傻狗跟何永也算两员虎将了,够生猛,二龙大概也不会太难为他们,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呢。”
“哼,疤瘌五当初不比他们猛?猛管屁用,没脑!没脑的‘猛’,就是一个‘祸’字。想在劳改队里立威,得看准时候,上边需要你出头的时候,就会给你折腾的空间,要不给你这个空间,你一抬头儿准撞铁笼子上不可!”
我笑着感叹道:“归根结底,政府掌握着全局啊。”
老三无奈地笑笑,痛定思痛地说道:“想想看,这半年多,林子喀嚓一拍,就拍走了好几个月刑期,二龙跟广澜前后脚进了独居,连丢了一个局级一个积极,都是自作自受,屁眼小杰也给倒腾走了,疤瘌五、胖子到傻狗,一个折腾得比一个欢,最后也是一个比一个惨。这里面,一人一根搅屎棍,搅来搅去搅自己,让别人不舒服的,自己也没一个滋润得起来。又到年底了,该争的也争完了,估计得塌实一阵儿啦。再有那不知死的冒泡泡,也肯定是让上边速战速决给了结了,翻不起大浪来啦。”
的确,这一年又要终结了,能折腾的都折腾过了,该倒霉的也倒了霉,该打压的也打压了,该敷衍安抚的也敷衍安抚了,象赵兵那样撒泡尿浇出块金砖来的,也躲边儿上偷着乐去了。主任似乎有些疲惫的满足,二龙也自觉索然无味似的,估计他回想起这一年来,也是郁闷多于惬意。
而新的一年,对二龙也未必乐观,光是身边戳一个高则崇,整天在库房里当电灯泡,就够他烦了。
不过我想,老高最终要落个好结局,几乎也是奢念。他似乎不懂得一个道理,不知道要先遵守规则,才有机会在遵守的基础上“创新和改良”,他的目的只是昭然若揭的“颠覆”,异想天开地想做掘墓人。他兴冲冲挖坑时,周围的人也拿着铁锨围过来,他们等着他挖好了坑,就把他踹进去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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