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我说:“你们先别白话啦,看看门玻璃。晚上睡觉受得了吗?”
四川立刻冲旁边的人喊:“哎,找东西把窟窿先堵上。”然后站起俩人来,找牙膏和报纸去了,我心里明白,刚才那场架,对不少人产生了一些威慑。四川好象功臣一般,感觉很好地在边上指挥着。
我向韩东林笑笑:“明天给我们换块玻璃吧,从我帐上扣钱。”
“我看看储藏室里还有没有富裕的,要有的话,蔫蔫地换了就算了,省得白主任知道了又多话。”韩东林说完出去了,没多久就托了块玻璃回来,掏出玻璃刀让傻青他们量尺寸,割好玻璃,韩东林收回工具走了。
伙拼了尖脑壳老四后,屋里来串门的人多起来,都说老四这怪逼该打,还得打,狠狠打。对这些惟恐天下不乱,起哄架秧子的人,我一律笑脸迎送,老哥老弟地叫得亲热。我知道如果被砸倒的是我,他们也会吹捧老四,说“麦麦这样的怪逼早该砸”。
炊厂那个老乡也过来了,嬉笑着说:“老乡,真没想到啊,老四英明一世,到出监队叫你们给砸了,明天就成炊厂一大新闻啦。”
对这种前倨后恭的人,我没心思去鄙夷,要允许人家有一个认识转变的过程。我无所谓似的问:“老四在炊厂干什么的。”
“二杂役,管我们操作间。”
四川立刻说:“嗷,敢情那些狗食是你做的啊,操,你们缺德不缺德?”
炊厂老乡一脸无辜地说:“那可冤枉我们啦,这监狱每个月给炊厂的钱有定额,本来饭菜也不至于那么操蛋,架不住从管教到杂役一路扒皮呀,我们操作间管屁,就是干活的,跟你们队里的生产线一样,鸡巴油水也没有,就是能混个肚饱。”
我让开这个话题,接着套老四的底:“杂役啊,杂役咋还进出监了?”
老乡一拍大腿:“操,那傻逼摇啊,开始就是一洗菜的,就靠混不讲理混上去的,官儿还觉得这叫合理利用哪,操他妈的,这几年没少让这狗娘养的欺负。哥们儿你们砸这家伙时,我在外面有多解气你们知道吗?”
我笑道:“我刚才问你,他那么牛逼怎么还下出监呢?”
“牛逼?他牛逼过头啦!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平时没人愿意惹他——一个生混蛋,谁跟他一般见识?好不容易能赶他走,管教还留他做屁?谁不图赶紧清净呀。”
“谁的门子啊?”
“好象是大黄吧。”
我心里安定下来,笑道:“那个大黄不知道现在咋样了呢,没去看大门吧,出去时候得跟他招呼一声呢。”
大家都说不知道,管他死活呢。
老乡从我这里蹭完了两棵烟的工夫,说些“以后就是一家人”的屁话,抬脚走了。
老乡留下一片话,还是叫我心里有些打小鼓,他说:“老四可是个滚刀肉,从独居出来了肯定还没完没了,你们加点小心,这王八蛋心黑手狠啊,他还没当杂役那阵儿,就大半夜起来,拿暖壶往人家脸上倒过水。”
我觉得我跟这种无赖还真纠缠不起。
四川说:“回来就接着砸狗日的,让逼的起不了炕,我看他还拽不拽?”
“没错,这回啊,咱一次就把他楔地里去!”傻青也斗志昂扬。
我没搭理他们,虽然我毫不后悔砸了尖脑壳,但我知道要想平安地出监,让家人见到自己时,能在感官上觉得我质量没有问题,不缺鼻子不缺眼的,还是不能跟尖脑壳纠缠不休。我居高临下地想:韩东林说的没错,“他们耽误得起,咱耽误不起啊。”我不能很平等地看待尖脑壳了,我自私地以为我的生命价值应该比他大,真的交换起来,吃亏的是我,吃亏了就是输,打死他我输得更厉害,虽然会有几个流氓觉得我牛逼闪闪。因为现代战争的输赢并不看谁家被干死了多少人,最终利益的得失才是衡量胜利与否的重要因素。
现在的问题,不在于老四最后是不是比我更惨,而在于我必须保证自己不受损失。我开始考虑家人的感受了,即使老四肠子被打翻出来,跟我家人不相干,而我掉一个小指甲,对我家人来讲,就是百分百的痛苦,我不畏惧伤害,我畏惧的是我的家人受到伤害。有人和你承担痛苦,是幸福的,可也未必不是更大的痛苦。
我发现把老四砸了一顿后,也顺脚把自己带进了一个散发着臭气的泥潭。
我没有理由说服政府把他关到我出监以后再放出来,或者干脆把我放独居里妥善保护起来,这样的情节,只有讲笑话或者拍电影才用得上。我知道这个时候政府帮不了我什么,既然我惹上了流氓,就只能通过流氓的规矩来解决。
我首先想到了二龙。二龙不是说会让在出监队的弟兄关照我吗?流氓出来说句话,比我们打上十次架更能简捷明快地解决问题。流氓要的就是一个面子,怕的也正是一个面子。
我到别的组串联了几回,知道二龙的人还真不少,但没有谁表示受过二龙的嘱托,我有些失落,觉得高看自己在二龙心里的位置了,一句流氓的场面话,我居然也拿来当护身符。幼稚。
我反而平静下来,我继续用流氓的思路来考虑问题,渐渐发现所有困难都不足挂齿了。不就是打么?打完了进独居,不是他去就是我去,打来打去,也就开放了,然后各奔东西,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很牛气,挺好。
我果断地把铺盖搬到了下铺,这样,老四回来肯定又有了一个新挑衅,我是组长,自然先气壮几分,权利就是一半的真理嘛。
“一句话不对乎,就砸趴下!”我对四川和傻青两个人指明了方向。两个家伙,一个有瘾,一个刚从反抗中获得当家作主的乐趣,立刻跟我一拍即合。我知道利用他们很卑鄙,这个时候,我宁愿选择卑鄙,也不愿意选择愚蠢的宽容了。
收拾铺盖的时候,几个笔记本掉到铺上,我又犹豫起来。一进独居,这些东西就完了,肯定被没收,那样,我这两年多的监狱生活,还有什么收获呢?只剩下一脑袋迂回曲折的伎俩,只剩下一些小人和领袖乐此不疲的权谋,只剩下一门穿灰网的好手艺,只剩下空洞的悲哀。
我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流氓啊,当个合格的流氓咋这么难?
不过,一想到老四穷凶极恶的无赖相,我就冲破了所有这些障碍,心里只剩了一个念头:把狗日的砸趴架!打到泥里去!
目标既定,我的很多活动就都变得别有用心了。首先是加强了和韩东林的感情沟通,我明白他的观点会作为第一印象被政府采纳;然后就是不遗余力地腐蚀拉拢一般有流氓潜力的群众,我只要达到一个目的就成了:到时候,他们不上手,但也不能站到老四一边去削弱我的力量。也许我小题大做了,不过我相信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我必须在老四出来之前,把他彻底孤立起来,到时候,真有了冲突,我打的就不是老四,而是一条丧家犬。
出监队还要这么费心,有些违背我坚决要下“出监”的苦心了。
不过,在出监队呆着也有一爽,网子是坚决不用织了,白主任照本宣科地说要进行什么“出监教育”,也最终没有下文,看来出去以后还得自己摸索道路去。
周围不断发生的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我都视而不见,无非是有人打牌被抄局,有人和入监组的新收喊话被吓唬,好象都跟我无关了。时间过得很快,掐指一算,明天老四就该出来了。
尾章 出监队 第六节 大水冲了龙王庙
作者:哥们儿
“妈啦巴子的,四爷回来啦!麦麦,麦麦哪,出来迎接啊!”
铁栅栏一响,老四的声音随后就传了进来。我正坐在铺上翻看日记,心里暗暗感慨着,听他一叫,不觉皱起了眉头,很快地把日记本塞到褥子底下。
四川嘴脸丑恶地跳起来:“日他奶奶的,没进屋就开始叫号儿,傻青,准备!”
“砸狗日的!”傻青也鼓起眼珠子叫道,这哥哥的眼圈还隐约着些淡扫蛾眉般的痕迹。
我嘱咐他们:“别急,看看他什么心气。”我感觉到其他屋里的人也动起来,大概都下了地,等着看好戏了。这帮混蛋。
老四抱着铺盖,一头撞进来,在铺前稍微一打愣,手一张,铺盖哐地一下砸到我褥子上:“搬下来啦。”他大咧咧地笑道。
“搬下来怎么着,那本来就是组长的位置。”四川的语气里充满挑衅,这语调让我都有些厌恶,我冷漠地坐在铺上,装做不在意老四的存在一般,其实我的每一根神经都作好了应付突袭的准备。
老四冲四川鄙夷地说:“关死!你他妈个怪鸟,我跟麦麦说话呢,有你掺乎的份么?你算个鸡巴算个蛋啊。”
四川马上就蹦了起来,煽动道:“尖脑瓜儿你还不服气是吗?”闻到血腥味的傻青也摩拳擦掌地在后面憋足了劲,只等我一个号令。
我知道我只消象征性地推一把老四,那两个家伙就会蹿上来。我还是想给老四半秒钟时间表态,对于双方都蓄谋很久一触即发的战争,半秒钟已经算宽宏大量了。
在这半秒钟里,老四没有暴露攻击的迹象,他轻蔑地指着四川说:“怪逼你先歇会儿,想练的话,四爷给你腾时间,我先跟我弟弟聊聊。”说着,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有些意外。
我脑子转了几个圈,没想出结论来。老四想跟我谈判么?玩花活?
老四掏出盒“中华”来,抻出一棵递给我:“放心,不是雷管。”
我谨慎又不失磊落地接过来,没等他点火,就站起来问四川:“火?”我防着这小子借跟我近乎的机会,一下把我控制住。
四川凑过来给我点烟的工夫,老四在后面笑道:“也他妈邪了!其实还是怪你,麦麦。”
我说:“怪我什么?”
“你早说跟二龙铁勾,不就没这段子了吗?”
我释然地笑了:“操,你跟龙哥认识啊?”
老四把“中华”烟拍到铺上:“奶奶的,何止认识!那就是我亲哥哥呀!我亲哥哥都没对我这么好过!我这前脚进独居,后脚他就到了,隔着门笑,说四弟这造型玩的漂亮啊,到出监队了还折腾,你不成怪鸟了吗?跟谁呀?”
我坦然地重新坐回铺上,老四接着说:“我说跟你们五大一傻逼青年——呵呵,弟弟我真这么说的。龙哥说啦:谁呀,我们五大谁呀?我说可能叫鸡巴什么麦。龙哥当时就差点笑掉一颗牙,说老四你现了大眼啦,咋叫一知识分子给砸了?挨了砸不说,还进了独居,打人的倒没事儿,不是你太遭恨,就是人家麦麦玩意高啊。”
我从鼻子里笑了一下,老四拍着我大腿说:“弟弟,这就成啦,咱是不打不相识!真他妈大水淹了龙王庙……操,要放别人,我不跟他豁命我白混!可龙哥说啦,跟你磕碰不成,龙哥说,就算不出这笑话,他也想过两天过来看我哪,他预备着叫我多关照你呢,他奶奶的,没想到让你先把我关照了一顿!哈哈。这回,不仅我不能动你,别人也休想碰你一根毫毛,龙哥说啦,要是麦麦少了一根毛儿,他就把我给拔光了。”
二龙真会为我这么下工夫么?我感觉尖脑壳说的有些夸大其辞了。我看了看老四的尖脑壳,做沉思状:“好象对你没什么印象啊,没去五大串过门吧?”
“不怎么去,可我没少给你们倒腾炊厂的东西啊,龙哥的油、菜、米面,不都是我派送饭车出口过去的吗?”
我点了点头,老四继续说:“其实龙哥有什么好处也没撇下咱,忘了你们炖猪肉那回啦?不还是找我借的刀吗,那大血脖儿我吃了一礼拜呀!龙哥就是够板!”
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老四”这么个人来,二龙叫赵兵去炊厂拿菜刀,恍惚找的就是一个叫“老四”的。
四川活跃地叫道:“咳,闹了半天是一家呀!那还打什么打?以后咱不就一手遮天了吗?”
老四“呸”了一声,脸上的笑模样登时敛得干净:“操你奶奶的,有你蛋事!现在我一大声说话,脑袋里还嗡嗡的哪,敢他妈拿棍子打我?你尿性还不小啊!”
我笑道:“误伤,绝对算误伤!黑灯瞎火没看出是自己人来。”
老四骂道:“弟弟这跟你没关系,咱俩之间,谁吃亏占便宜都无所谓,连傻青我都不搭理他了,给你一个老乡的面子。单单这个侉逼!我不能饶他!跟我背后打闷棍啊,我平生最恨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小人,说小人都抬举他,简直就是狗逼!”
我心里暗笑,有些赞同尖脑壳的说法。我扫一眼四川说,回首跟老四说:“都过去的事儿了,这页就翻过去吧,不到一个月就都回家了,咱谁也别奔独居里撞了。”
老四笑道:“操他娘的,这独居还真不好受,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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