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我要出不去了,你到我家把我那笔记本搬走吧,我还有一意大利皮衣,回头常博你拿走吧。”舒和给我们俩交代着。
我笑着涮他:“你老婆还有用呗?看给谁安排一下吧。”
舒和苦笑一下:“她你们惦不上了,估计早下水了。”
常博说那我们俩不上你们家找逊呢么?你老婆能给我们好脸儿?
“不是,我在外面还有一房子,都放那了,临走时候我把地址告你们,那锁头一砸就开。”
“操,回头再弄一盗窃,立马就翻回来了,我还是自己买台二手的去吧。”我笑着说。
侯爷说:“金屋藏娇是吧?舒和你还背着你老婆干啥坏事了?”
舒和笑起来:“没了,没了。今天算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了。”
“你回头给我老婆捎封信出去就行了,一定当面交给他,告诉她我是有点对不起她,家里那房子车的就归她了,这边的房子留给我孩子,将来卖了把钱一存,留他出国用,中国是不能呆啊,没前途。”舒和对我说。
侯爷说你不整个一卖国贼嘛,儿还不嫌母丑呢。
舒和激动地说:“中国太黑暗,我这一案子就是标准,简直颠倒黑白。”
我摸一下他宽阔的额头,关心地说:“你没以为自己真的没罪吧。”
舒和扒拉一下我的手笑起来:“操,我这两天太投入,编故事编的自己都信了……还就得这样,要不怎么说服法官?”
常博一听赶紧说:“算了吧,看来那意大利皮衣也没戏啦,敢情您半天这说胡话哪!”
第七节 乐极生悲
别看开完庭怎么夸张地消沉,乐乐一直以为自己过不了10个,他说第一被告也就无期,毕竟就是一群孩子瞎胡闹,给社会添了点腻歪罢了,连人命都没出过啊。
那天听外面一叫他同案的名字,乐乐就欢蹦乱跳地下了地,趴在门口等,一边释然道:“总算他妈判了。”
五分钟之后,号筒里响起哗啦啦的脚镣声时,乐乐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操,是不是我们同案啊,别挂了吧?”
然后又喊了两个,都是他们一伙子的,先后都哗啦着回来,一个就在我们大斜调角的房间里,乐乐看个满眼:“操!真挂了,挂仨了,操,怎么挂了呢?”乐乐跟痒痒挠似的,再也乐不起来了。
后几个没有挂,乐乐松了口气:“就挂了仨,后边再在弄一缓二,弄一无期,到我也得十五六啊。”
金鱼眼道:“土地爷坐庙台,你先稳住神儿,慌什么?”
“我才不慌,就是觉得那几个够冤。”乐乐给自己遮羞。
“抓进来就没有冤的,有嘛认嘛吧。”金鱼眼说。
终于喊到他了,乐乐忐忑不安地去了。豹崽说:“傻逼最少无期,一个月就做案20多起,跟他沾边的就8起,里面还有俩抢劫,能轻饶他么。”
“整个一不知死的鬼,平时你看他欢的,总觉着自己没事呢。”金鱼眼不疼不痒地嘲讽。
一会,听一个号房里问:“乐乐,几个?”
“无期,操他妈无期。”乐乐答道。
“比我强啊,我挂啦!”
豹崽炫耀地说:“看,无期吧?”
乐乐调整了一下情绪才钻进来,挤出点笑容道:“金哥这会咱俩做伴了。”
“咋的?无期,真的无期啊?”金鱼眼装傻冲愣。
“操他妈的,玩人么不?那点鸡巴事儿就无期!我不熬了,越狱!”乐乐被金鱼眼一刺激,搂不住劲了,激动地叫起来。
豹崽推他一把,喝道:“说啥呢你?!”
乐乐压了口粗气,不言语了,先跑水池子边舀了杯冷水,咕咚咕咚灌进去,一边抹着嘴头子一边恨恨道:“我们9个人,挂仨,那俩缓二,到我这无期,下面那几个也好不到哪去,也就最后垫窝儿的小不点能轻些,不到18岁呢。”
“豹哥,看来咱那事还真的琢磨琢磨了。”乐乐刚说完,豹崽就骂道:“琢磨你妈逼呀,什么事呀?脑子进水了吧你?”乐乐愣一下,无奈地浸一下脑袋,没有搭言。
平时豹崽跟乐乐看起来挺热乎的,今儿这是怎么了?懒的理他们。我也没多想,进来这么长时间了,早就对很多淡事没兴趣了。
靠我不远处,刘金钟和于得水互不相让力争上游地跟大疥做着斗争,不时挠出卡卡的响动来,使人心痒。
板下囚着的几个,也有小半都长了疥,奸幼那个比较重,大有后来居上,勇超于得水之流的势头,我每天下板睡觉都很谨慎,害怕跟他们有肉体上的接触,光是手指缝里不屈不饶的几个小疥疱,已经拾掇得我心忙了,真怕有一天突然遍地开花,有肉儿的地界都成了疥哥疥妹的小爱巢。
舒和突然说了一句:“我那上诉材料可不寄到了没有?”看来刚才这小子心思也没闲着。在这之前,他一直半死不活地靠墙上眯着眼,拿舌头尖往外顶唾沫泡玩呢。
我顺嘴搭音道:“都快寄到南非了。”
于得水哼唧了两声,很不满意地说:“还他妈不放我下队呀,什么玩意呢?”
“多晚等你头顶也长了疮,就下队了。”刘金钟取笑他。
“操,我又不是骨头,你老咬我干吗?”
“我看你像骨头。”刘金钟没听出于得水这个蔫坏损的在骂他,还跟着往套里铆劲钻呢。
于得水占了嘴上便宜,得意地乐起来。
“他骂你是狗呢。”侯爷拆穿于得水道。
“操你妈的,玩我一该死的?”刘金钟一横腿,用脚镣“吭”地撞了一下于得水的踝子骨,于得水猝不及防,“哎呦”一声抱住了脚腕子。隔了一会,于得水的踝子骨青起一个疙瘩来,于得水碎着嘴子骂,刘金钟只是笑,也不理他。
转天于得水就转去了W监狱,出门的时候还有些踮脚,金鱼眼笑着说:“应该再弄狠点,瘸了他才好,这样刘金钟死了以后,就老有人惦记了。”
于得水崴崴拉拉出了门,突然冲正在白话的金鱼眼“呸”地一声,金鱼眼大出意料,腾地站起来:“嗨我操你活妈的呀,你要疯?”
一脸不屑的于得水被值班的穆管推了一把:“快走!临走还不老实!”
在金鱼眼腾飞起来的三丈怒火的照耀下,于得水得意洋洋地走了。
“操他妈的,整个一活怪鸟啊!”金鱼眼还立在铺上,红彤彤一副愤怒的报警脸儿,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豹崽先笑岔了气,好不容易忍下来,赞叹道:“怪鸟,典型的怪鸟!”
过了没有半个钟头,豹崽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法院又给他们送判决来了,这次倒是急速麻利快。断断续续,号筒里响了足有半个小时的链子声,豹崽第一个给挂着回来了。这次不仅没摘链儿,比抗诉前还多挂了一个,就是在接判决后叫嚣操法官妈妈,说“有本事把我也枪毙”的那位二五零,原来是死缓二,这下好,满足心愿了。
怪鸟事件马上被抛开了,号房一时成了蜂窝,乱蝇似的地议论开豹崽的案子,觉得意外,先前都以为检察院抗诉是嫌判得重了呢。
“乱弹琴,乱弹琴,团伙犯罪是重了点,大案不就几个抢劫嘛,拿双管猎打酒店玻璃那次也没伤着人,其他不就剩强奸、敲诈、打流氓架了吗?就至于一家伙挂7个?”金鱼眼居高临下,有些义愤填膺。
我看侯爷无声地冷笑一下,把眼皮拉上了。常博捅我一下:“重点了吧。”我说:“可能有点,我也不太懂法的。”
豹崽落个猫药尿泡空欢喜,受得打击不小,坐在那听大伙议论,沉个脸蛋子一言不发。
乐乐拍拍豹崽的肩膀,挨身坐下,也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八节 干亲进门
豹崽挂了链儿回来,像徐庶先生进了曹营,一直默默没声儿。小不点和丰富蹲脚底下给他缠镣子时,他也就那么紧着嘴巴,若有所思地望着。
缠好了,豹崽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笑笑:“挺好。”
乐乐递了支点好的烟给他,豹崽接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徐缓地吐出来,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金哥,说心里话,谁想死?没一个打心眼里想死的,这跟怕死不怕死是两码事。别以为兄弟打蔫了,就是怕啦。”
“哪的话,豹崽你别埋汰自己。”金鱼眼尴尬地捧他。
豹崽没掸他的话茬,接着说自己的:“……我是觉得不值啊,人家侯爷为嘛笑呵呵,人家刘金钟为嘛不当回事?他们值得啊!案子值,分量也足啊,怎么算怎么不亏。我这算什么?是,我那些撂桌面上没撂桌面上的事全摞起来,把老百姓祸害苦啦,判个死刑一点不冤。问题是那都什么屁事啊,要死我也得死得轰轰烈烈,像侯爷那样,像张君那样,像石家庄爆炸案那傻逼一样也行啊,将来道上提起来,也叫个事啊,也留个号呀,现在……我呸!想起来就窝囊,堵心啊。”
乐乐附和道:“就是就是,要正儿八经弄出点大事来,死了就死了,现在这样太憋闷,咽不下这口气!”
金鱼眼叹息道:“唉,法律就是这样定的,你说那奸幼的花逼他值吗?砰一枪的时候,他不后悔才怪!那个刁什么,一个钢蹦也没抢着,他值呀?——不能跟法律置气?国家订那个法,就是要让犯罪的觉得不值,才有威慑力嘛,要是人人有赚头,犯罪不就成一就业渠道了吗?”还别说,这家伙说的还有点道理。
豹崽把烟往脚底下一拽:“我说的话,跟法律没关系,我是该死,可我觉得这么死特不塌实,没人家侯爷刘金钟的那份充实。”
“充实”?亏他这时候想出这么个词来,我和常博相视一笑。
金鱼眼咂摸一下嘴:“我明白你那意思,操,说句到家话,我还觉得窝囊呢,不就打电话攒俩人打顿架吗?就无期?说实话,没少后悔,有咒念吗?没有。给人家老实呆着吧。”
杨誉赢在旮旯搭了句言:“不行就还跑!”
金鱼眼不屑地瞄他一眼:“瞧你那倒霉德行吧,你以为这是你们分局?你那把京剧脸儿,跑哪不是一活靶子?”
杨誉赢嘟囔道:“哼,反正活不了,别让我逮着机会。”
金鱼眼嘲笑道:“你也就跟手淫似的,自己安慰安慰自己吧,你以为市局的警察都是傻逼呀,能给你机会?”金鱼眼因为是警察出身,所以潜意识里肯定还有些东西在“做怪”,在我们面前,从不说警察坏话。
豹崽很随意地笑着说:“我看呀,就是这大墙突然倒了,屋里都有不跑的,逮回来没好啊,而且越狱是终身追捕,漂一辈子好受?”
常博说:“还真是,我就不跑,麦麦这样的肯定也不动地儿,本来就没几天刑期,抓回来再加上三五个,多不值得呀。”
豹崽开玩笑地问小不点:“你也就十年的面儿,恐怕也不想跑吧。”
小不点说:“烂眼打蝇子,还真没准。”
丰富踊跃地说:“真墙倒了,我头一个蹿出去,别说二楼了,五楼我也敢跳!”
金鱼眼骂道:“闭嘴!鸡巴给你摔脑门上去!你们都傻逼了,这情况还真有先例,我们学过资料,迈出大墙一步的就加刑,没跑的,帮助监狱逮犯人的,基本全给立功减刑了。要我说,遇到这事啊,正是他妈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谁跑,我还得后面拽腿儿呢,真的假的也得拽一个,你不跑我都往外推你,然后把你按住交警察,操,这时候不立功什么时候立!呵呵呵呵。”
侯爷哈哈两声道:“还是你奸!”
豹崽看着乐乐,嘿嘿一笑。乐乐撅着嘴朝空中喷了一口烟,像在喷一口没来由的恶气。
聊了一会,豹崽说累了,想睡会。金鱼眼犹豫了一下说“你溜边睡吧。管教过来我叫你。”豹崽说:“不给你上眼药,我板下眯会儿,吃饭再喊我。”
乐乐说:“我也下去眯会吧,接完判就是他妈费脑子,累啊。”
金鱼眼道:“瞅人拉屎你屁眼子疼呢,下去吧。”
豹崽一边找着棱份往板下钻,一边冲乐乐笑道:“小心我猥亵了你。”
“操,我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你以为给吓大的?”乐乐无牵无挂,比一身累赘的豹崽利索,蛇似的左右一扭,先进了板底。
豹崽的脑袋终于从外面消失了。在下面小声嘀咕,上面是听不清的,只觉得俩人都没睡着,一直在神秘地谈着。我们也没在意,各自消费着粘稠的时间。
晚饭来了,小不点喊了两声,乐乐钻出头来,顺便招呼着豹崽:“上来吧。”
吃过饭,豹崽莫名其妙地打了圈烟,连奸幼都给了,感动得奸幼手直颤。豹崽说:“我日子也他妈不多了,以前有对不住哥几个的地方别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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