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前面是哥哥一时糊涂,今天算给你先道个歉,咱尽释前嫌,有情后补啊?”
猴七把烟给他扔回去,冷笑道:“哼,你的东西我沾不起,嫌不嫌的我不管,有情后补是真的,打盆说盆,打罐说罐,金鱼眼你等着,等我抓机会把那个情给你补回来。”
金鱼眼苦笑道:“行,七弟,你现在有些激动,咱先不谈这个,回头我跟你好好聊聊,聊透了就好了。”
“行啊,我等着你。”猴七大咧咧地说。
金鱼眼松了口气,开始忙活手头的活。
他先让小不点给我拿纸笔:“咱俩现在就写吧。操他妈的,我招谁惹谁啦?”说着,眼睛瞟一下舒和,舒和回避了。
我说:“感想是吧,这好弄,有十分钟就搞定了。”
我看了舒和、常博一眼,低头先写起“感想”来,无非是代表全号在押学员表达对害群之马的无比愤慨,再拽几句赤胆忠心,倾诉一下强烈要求靠拢政府的迫切心情,并保证和反动分子划清界限,誓做天崩地裂的英勇斗争。
收尾时,号筒里的广播喇叭呲啦呲啦地开始试声,然后宣布全体犯罪嫌疑人和留所服刑人员坐好,由教导员给大家开重要会议。
我把写好的东西先放脚边了。
在高音喇叭的掩护下,常博问舒和咋样。
舒和先说:“庞管说,这次常博肯定能报立功了。”
常博说:“要报得给麦麦也带上啊,如果我不去,他也会去,我开始就和庞管说了。”
我笑道:“我才不在乎那个,我还想下队去体验生活呢,要不这个牢坐了一半也不过瘾啊。”常博继续表态,说一定要带上我。
我问舒和:“你怎么样?”
“我把前因后果都跟庞管说了,常博,好像你当时也提了:是我告诉你们的?”
常博点了一下头:“你是一个关键。”
舒和松了口气,继续说:“庞管问我:为什么不早举报,为什么不自己举报?我说我怕打草惊蛇啊。”
我和常博都没说话,我们知道,所谓“打草惊蛇”,是舒和一相情愿的编排,这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庞管最后跟我达成一个协议……”舒和自嘲地笑着,看着我俩。
“?”我们疑惑地看着他。
“庞管跟我说实话了,他知道他骗不了我,也担心一时骗了我,将来我给他釜底抽薪。”
“他怎么说呀?”常博忍不住了,嫌他卖关子。
舒和道:“他说,要我承认是他安排我监视号里异常动静的,他说他早看出豹崽他们苗头不对,这样,既不耽误常博立功,也给了他一个漂亮的圆场的机会。”
“而且他也可以借机捞一点政治资本。”我冷笑道。
“关键是他答应放我一马。”
“怎么放你?”我问。
舒和嘟囔道:“也就是不让我受罪罢了。我这样的,掺乎策划越狱,也判不了死刑,打上举报立功,也减不到有期。他给我看了条款,我们还没动劲呢,也就算组织越狱罪,加也就加5年上下,奸幼那个缓二这回板儿挂了,无期的动不了,我认了也挂不上,还落一肉体上白受罪。”
“所以你就答应他,成他一内线了?”常博疑惑地说着。
“我图一临死舒坦,我知道这样挺猥劣的。”舒和有些抱歉地说。
我尴尬地笑笑:“挺好,这样也挺好。”
然后我郑重地嘱咐常博:“别把我再往这事里拉啦?我塌实下队,服我那两年挂零的残刑去。”
常博固执地说不行:“我不能一个人抢俩人的功。”
我赌气地说:“谁稀罕?你不举报,我也不去!我就等着跟他们玩到底啦,不让我装孙子我就跟他们拼命。”我当时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怎么想的了。
舒和把手放我腿上说:“谁要你的命也不行,我第一个护着,我早想了,不能让他们在里面杀人。”
常博说:“看来你还是想跑啊?”
“跑,有机会能不跑吗?反正是死,弄不好真撞出去了,还落个自由,我出去也不会像他们那样穷逃,我不发愁钱,有钱就有自由。”
我说:“舒和你够天真,当初施展还有钱呢,他回来后跟警察说:我早躲腻了,谢谢你们来抓我。”
舒和无奈地笑:“我就认一个理:死了比关着好,跑了比死了好。”
我无言以对,我又没被判无期,我没有资格批评或者开导他。
先前,我也跟他放过空炮,说一个不成熟的男人才会为了什么狗屁信念去勇敢地死,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有勇气和智慧为了某种信念去卑微地活下去,这叫韬光养晦。结果舒和说:十几二十几年的大牢,完全可以把我“掏光”了,到时候,所有理想信念一类的玩意,连狗屁都不如了,时代会等我出来再继续发展?我现在在外面,也就靠这张文凭混,那时候我靠什么?靠信念?呵呵,你要想开玩笑,最好用别的方式。
现在我只有沉默,大家都不是小孩子,越有追求越绝望。
号筒里,喇叭在激昂地叫着:“……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我们绝大多数学员的觉悟还是很高的,他们不仅认识到自己犯了罪,甘心接受法律的审判和制裁,而且严格要求自己,绝不和死不悔改的落后分子同流合污,面对穷凶极恶的害群之马,他们果断地选择了靠拢政府的正确道路,勇敢地挺身而出,检举揭发,最终让他们罪恶的阴谋无地遁形,大白天下,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法律的严惩!……”
金鱼眼敦促我:“麦麦,这段挺牛逼,给它写‘感想’里去。”
我说我早感想完了,下回吧。
第五节 冤有头,债有主
开完了会,我把《感想》给了金鱼眼,金鱼眼先学习了一遍,然后把脸一耷拉,开始向舒和发难:“舒和——你甭扎旮旯装土豆,怎么回事吧!”
舒和说:“什么就怎么回事啦?”
“越狱的事!你甭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是谁?”金鱼眼楞楞起眼道。
“你还知道你是谁?”猴七冷笑。
金鱼眼脸色一变,温柔地对猴七说:“七弟我先解决这小子的事……说吧,你事先知道不?”金鱼眼一转向舒和,脸儿又素起来。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弄你干嘛?”
“无期以上的不是都弄了嘛,没问题的就我一个。”舒和坦然地望着金鱼眼。
“哼哼,把自己择的够干净啊,忘了哥哥是什么出身了吧,你那点小聪明还跟我玩?你他妈早就知道!是你举报的!”金鱼眼指着舒和叫道。
新来的那十几个里面,立刻蹦起来两位:“操你妈的,原来是你卖的我们哥们儿啊!”人随话到,已经扑到跟前,拳脚一起落下,舒和愤怒地叫起来,一边招架。
我的脑袋也被无意中扫了一拳,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在找机会发泄,当时脑子被打得一热,腾地就蹿了起来,顺势一抬膝盖,狠狠顶在一个小子肚子上,那小子的身子向斜里一飘,被起来拉架的常博一扒拉,就重重地栽到铺上,差点滚板下去。
另一个家伙看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也不摸门,不知道这些人都是那路好汉,怕给自己找不好位置,赶紧跟我说:“哥们儿没你事,我瞅见谍报儿就上火!”
“操你妈上火也轮不到你上啊?金哥还没说话呢,你刚进来就往前蹿,想抬点儿是吗?”跟这种流氓就不能客气,同时我也没忘了给自己找个金鱼眼垫背,再有,说实话,我也是看眼前这小子没多大德行,要真来一穆铁拄那样的,我也得考虑考虑,说话不会下山虎似的那么冲了。谁不是看见比自己鸟的来劲儿啊?
刚才趴铺上那位窜起身,横眉立目就奔我来了,舒和也站了起来,义愤填膺鱼死网破的劲头。我没等那小子近身儿,脚先过去了,那小子本来看舒和起来先分散了一下注意力,便没防备我这一个阴脚,肚子上被踢个正着,“哎呦”一声就卧倒了。我煽风点火地叫嚣着说:“屎包给你踢炸喽!上金哥眼皮底下耍!?”
本来金鱼眼的本心是想放纵这两只新进门的狗咬舒和一通,给他撒撒气,没料到让我见义勇为给搅了局,而且我拿话也把他给“宾”在那儿了,他干上火出不来汗,只好叫停,鸣金收兵了。
金鱼眼顺手给了俩狗几根骨头:“你们先别冲动,看你们就是热血汉子,跟我一样,遇见这出卖朋……”说到着,金鱼眼意识到什么,不吹了,转口道:“舒和你别来劲还,这事我早晚查清了,妈的跟我耍心眼,有情况不汇报,直接找上面啊,你以为这你就能立功能回家啦?亏你读那么多书,一脑瓜子大便!”
刚才挨我侉踹的那个恶狠狠地帮狗吃屎:“小逼你等着,有你哭的时候。”
猴七阴阳怪气地说:“呵呵,这屋里够他妈邪的啊!怎么净产这缺德品种?”
猴七的话让好几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金鱼眼看风头不对,也不追问舒和了,吩咐大家睡觉。
“麦麦,你该走了,又是老人儿了,上来睡吧,晚上也甭值班了,养足精神下你的队;小不点,把七弟的被子挨我边上铺好,以后怎么伺候我就怎么伺候你七哥。”金鱼眼说完,又对那两个蹿过来打舒和的说:“你们哥俩也上边吧,明天再聊,以后多亲多近哦。”那两个看样子也没上过板,有些受宠若惊地连说“好好,跟这样的大哥心里亮堂。”
猴七阴着脸不说话,看小不点殷勤地铺好被,一言不发地躺下了,金鱼眼看他一眼,掏支烟,坐铺头上苦恼地抽起来。
靠最里边,舒和我们三个挨肩躺了,眼睛吧嗒吧嗒地眨着,都没有睡意。常博突然小声跟我说:“总觉得有点对不住舒和。”
我斜一下眼,溜了一下舒和说:“别说那莫名其妙的话了,乱心。”
常博轻叹一声,闭上了眼。
我对呆望着楼板的舒和说:“睡吧。”舒和说睡不着啊。
过了一会,舒和趴我耳朵边说:“知道吗,从枕包里搜出五把牙刷,磨尖了的,还有两根绳子,用褥单撮的,杨誉赢也够傻,让他们把东西放自己枕包里。”
我说:“他要多一点脑子也不跟他们掺乎啊。”
“我也是吧。”舒和苦笑道。
“你也不伶俐。”我笑道,同时希望舒和能轻松一下。
舒和说服我道:“你想了没有,其实不管立功不立功,这事对你都是一机会,你可以跟庞管提,要求留在所里服刑,他肯定帮忙,也不会在钱上多黑你,他也用的着你的笔,你就让他给你盯减刑,互相利用,有什么不好?”
我脑子活了一下,觉得他说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可一想这地方又挺烦的,就说:“算了,我谁也不求,两不相欠最好,再说我也想下队看看——顺其自然吧。”
舒和沉默了一会,感慨地说:“如果我们在外面多好,我一定交你这个朋友。”
我笑道:“真在外面,还不一定怎样呢,你那么傲,能看的上我?再说了,冲你那傲劲,我又能看的上你吗?”
舒和也笑了,说:“麦麦你太伤人心了。”
我说不聊了,先睡吧。然后带头闭上了眼。
睡到后半夜时,突然被一真喧叫声惊醒,支棱起身子一看,猴七正骑在金鱼眼身上,双手死死卡着金鱼眼的脖子,小不点和新来的那两条狗已经蹿起来,往下分解猴七,金鱼眼在猴七屁股下面恐惧地挣扎着,双手发疯似的往猴七肋条上捣,猴七叫骂着:“让你卖我!我掐死你!咱一块上路!”
其他人也都醒了,眼睁睁在被窝里看,没人上前。在看守所呆的时间长了,都很油滑,知道那些不明不白的闲事不能瞎管,弄不好就惹火烧身。
猴七终于被撕捋开,翻倒在铺上,小不点他们三个一起打,猴七力大如牛,手脚乱动,那三个人居然一时占不到上风。金鱼眼一边狂咳一边喊道:“别打了,都别打啦!”
三个人先住了手,猴七刷地起身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俩的事别人别掺乎啊!”
被我踹过的那个很义气,叫道:“金哥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我操你妈去吧!”猴七一撇子把那小子打了一个趔趄,金鱼眼已经起来,拦了刚要动弹的另一个人,脸却冲着猴七:“七弟,咳咳,这就是你不对啦,打你进这个屋,我金国光够意思了吧,对你也仁至义尽了吧。”
“我呸!你还知道要脸的脸怎么写吗!?”猴七狠狠地啐道:“你他妈糟践我一条命,你就给我一盒鸡巴烟,给我弄一板上睡,你就仁至义尽啦,我还得给你磕头是吧!呸,你爸爸揍你时候也是没看黄历!”
金鱼眼脸真的不挂了,就算不是爷们儿,撂一太监身上,猴七这么没完没了地扒扯他,也没有不翻脸的理由,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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