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购物时我很乖觉,心思一直没往正地方使。华子一惊呼:“靠的,真空驴肉哎,新来的吧!”
我马上也发现新大陆似的赞叹:“嘿,好东西哎,咱来5袋。”我直接说“咱”,试探他的反应,没嘛反应,就是说华子这狗娘养的已经开始把我当自己人了,至少在思想上没有排斥。
拿完东西一算帐,还剩三十来块钱,我怕华子再臭不要脸地见缝插针,扰乱我的计划,就赶紧跟赵兵说:“你还缺什么东西不?生活用品什么的?”
赵兵的钱已经花光,一直跟霍来清站在旁边观摩我和华子疯狂采购,听我一问,有些腼腆地说:“手巾还没买呢,要不我把麻酱退了吧。”
我说别呀,然后跟小卖部的大姐说:“手巾一条。”
霍来清懊恼地说:“我也没手巾呢,钱真不禁花啊。”
我说:“大姐您再给拿条手巾,刚才忘了买擦脚的了。剩下钱都给我拿几个打火机。”说完了,我心里那个舒服。小烂货,我晾的就是你这样的,想揩我油?你还嫩点儿。甭跟人家赵兵比,人家孩子多爱人啊,平时没一句多嘴的话,从不跟一堆来的哥哥伯伯们耍贼横。
华子不会看不出棱份来,在旁边翻了霍来清一眼,没说话。
华子带我们出去,对尹队说:“尹队齐活啦。”“那回队吧。”小尹队说。
当天中午我可开斋啦,又是火腿又是蛋的,好!当然不能落了周法宏,吃完了,周法宏一抹嘴:“我就吃你这一顿,以后咱就个吃个的吧。”
“你他妈有毛病吧?”
“不是,劳改队里一伙吃饭的规矩大啦,你是大户,我跟你吃不起,总吃你的,将来还不起这个人情,也让别人看不起咱俩,说我不要脸——鸭子嘴往鸟食罐里扎,说你孙子——拿钱打水漂儿当那个冤大头。”
我说:“别扯臊啦,谁跟谁一块吃饭,还碍他们眼啦。”
周法宏说:“不管咋说,明天我另起伙了。一槽子里吃,得是一个档次上的人,要不时间长了,不定出什么矛盾,还不如早散伙,弄一和和美美大家乐。”
我说:“那你看着办吧,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哥们儿看。”'你怎么还盗人家的版啊?'周法宏拍着我肩膀说:“从我吃毛毛包子那天开始,我就看你可交!往后不管你碰见嘛事,我肯定往前冲!”
回号儿盘板的时候,华子突然动了恻隐之心,对我说:“你好象有板疮是吧?哎呀以前还真没太注意,得了,你盘的时候背靠着点墙吧。”
我转过身来,把身子靠在墙上,嘴里说:“谢谢华哥照顾。”心里却骂了他两句好的。我还不明白他怎么回事?
我本打算借机问问他是不是可以去医院看看病,又一想:别赶得太忙了,不然交易的性质太露了,惟恐适得其反。
※ ※ ※
熬到月底的一个下午,工区门口值班的犯人在楼口吼了一声:“有病的下来啦——”
华子冲我们这边喊:“老师,跟老犯儿下楼看病去。” 我赶紧跟着一帮老犯往楼下去,可怜的屁股,你终于要出头啦。
原来,每个月,监狱的狱医都要到队里坐诊半天,不是犯人,穿着警付呢。
楼下排了长长的一队犯人,楼梯把角有间小屋,狱医就在里面,犯人要一个个进去诊治。林子在上面喊着:“别混事啊,没病找病的说话!”
轮到我了,我按要求把裤子拉下来,让屁股和狱医的脸打了个照面,狱医“呵”了一声赶紧让我把裤子提起来,抱怨道:“怎么不早治?”我苦笑一下,没法回答。
最后我拿了一小盒尿素软膏上了楼,心里有些怀疑,又不好表达,毕竟是政府的关怀啊。
晚上挤了小半袋黄油似的的软膏,趴在床上,背着手细细涂抹了一遍,满怀希望地睡去。早上下意识一摸屁股,妈的,板疮居然结了大片大片的痂,开始轰轰烈烈地脱落,身心当时受了莫大鼓舞,连用三天,烂桃子一样的屁股已经光滑起来,只剩些小小的痕迹,纪念品一样让手有着喜悦的感觉。
我向大家宣布:“我的屁股好啦!”
华子说:“我开始没让你上小医院,就是担心他们黑你,你这样情况的,肯定让你输液,一输一礼拜,没有1000块钱下不来,现在怎么样,一分钱没花!”
我心说:“别你妈给我装王八蛋啦!你什么时候想过让我去看病?”脸上还是笑得灿烂,做出占了大便宜的美妙的表情。
第六节 流氓说流氓
十二月一露头,华子开始安排我们写家信,准备接见。除了豁嘴儿和赵兵,我们都给家里写了信。我让家里给带半斤龙井来,华子看了我的信,没说话,他心里可能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
大伙刚把信交给华子,那天在工区和黑胖子砸周法宏的汉子进来了,一屁股坐华子身边:“怎么样,给老娘写信了吗?”
华子说:“没写,不让老娘来了,太折腾,你家谁来呀,老三?”
被叫做老三的说:“还是我外甥女来呗,我都不好意思了啊,真不好意思,华子,咱以前辉煌的时候也没给人家孩子好儿,现在落魄了,还腆个脸让孩子给接见,咋办呢?有情后补吧。”
华子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不易,提起来全是眼泪儿。”
老三笑道:“怎么着你也快出去了,三弟还有三个拐弯哪。”
“我也是一步一坑儿走过来的,我进来受罪的时候,你咋不说你还在外面跳大舞喝大酒的事呢?”华子也笑起来。
门一响,林子进来了,冲老三装模做样地咋呼:“王老三,不知道新收的屋不准乱串吗?”
老三一边殷勤地给里林子让烟,一边笑道:“我这不是跟华子聊聊家常嘛。”
林子说:“老三你刚才又跟人家日本儿来劲了吧?在我那屋都听见日本儿喊妈啦。”
老三笑道:“那狗杂种啊,我刚给傻柱子半根烟,转眼不见,跑他手里去了,不砸逼的小日本行嘛,我操。”
“行了,你也别操了,仨公俩母轮的上你?”林子说完,坐二龙铺上去了:“算命哪,龙哥这两天心情咋样?”
二龙一笑,把手里的牌放下说:“一般愉快。”
“想三六了吧?”
“我对那玩意二五眼,在外头只喝色的。”
老三笑着引申:“XO一类的。”
林子一掉脸:“关关!成天显摆你喝过洋酒操过洋逼,有本事哪天你给我龙哥安排一盈司人头马尝尝?”
“那叫盎司,哥们儿。”老三说。
“滚滚!该干嘛干嘛去!傻子还等你操屁股哪。”林子很讨厌别人给他纠正读音,皱着眉轰王老三。
老三思量没趣,起身要走,华子兴冲冲地撺掇他:“老三把傻子叫过来,开个‘趴踢’,一听别人要接见,我他妈有点腻歪了。”
林子站起来往外走:“华子你净弄那没劲的,傻子把你家孩子扔井啦?成天跟一缺心眼儿的上论。”老三也跟林子屁股后走了,回手敲一下窗,笑花着脸说:“等着啊。”
二龙问华子:“那日本儿他妈真是日本军妓?”
“没错,我看他档案了,小日本投降以后,他妈没回国,让日本儿他爸给捡走了。”
“操,那他不就是一杂种嘛。”二龙笑着,低头玩起扑克来。
说着,老三回来了,回头对外面道:“怎么教你的?”
外面一个声音叫:“报告队长,柱子有重要情报,向队长情报!”
华子骂道:“再说一遍?”
“啊,错了,向队长汇告,不是,汇报!”我们都笑了。
得到允许后,外面的人推门进来了,是个中等身材的黑车轴,穿一身脏兮兮的囚服,肥头大耳的,满脸憨相。一进门,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给龙哥表演一个赤裸裸!”华子吩咐。
傻柱子立刻把脸转向二龙:“下面,由来自台湾的柱子小姐给大家表演——歌伴舞:赤裸裸!”然后一边激昂地高唱“我的爱——赤裸裸——”一边蹦达起来,不断地做着欲火焚身的肢体语言,关键时刻还恶狠狠弄几下手淫状,把屋里人都看笑了。
看柱子熟练地演出着,就知道这个节目的排练过程一定是漫长艰苦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千日功啊。
表演完毕,华子掏出烟递过去:“奖励柱子的。”
柱子立刻哈腰接过来,顺手夹在耳朵上。
“操,给你就抽,回头又让日本儿给糊弄走啊?”老三擦着了打火机,柱子有些不舍得地把烟取下叼在嘴上凑过去,老三诡秘地笑着,看他凑近,突然把火向前一挑,柱子“嗷”地叫着蹦开一大步,烟也掉地下了,手在眼角慌乱地胡撸着,一边叫:“眉毛,眉毛!”
华子和老三哈哈大笑,好不开心!
二龙笑道:“一看柱子就花案进来的吧。”
华子说:“跟斜眼儿一样,猥亵,不过傻柱子猥亵的是小小子,玩人家小孩鸡巴来着,让家长打一半死,还给告了。”
“爱好挺时髦啊,那在这里可有发展了。”二龙笑起来。
老三道:“还别说龙哥,二监这个地方够脏,出了名的屁眼多,盛产大白兔。”
华子笑道:“烂货最爱大白兔啦。”
“是嘛,弟弟还有这小爱好?”老三不怀好意地望着霍来清笑。
***
后来几天,王老三一到晚上就溜新收组和华子、二龙套乎,开始我还以为这哥们儿是个小组长呢,后来话里话外听出音来,原来也是个菜头,我们来之前,他还正过新收呢。
听他们言来语往的聊,知道华子挺早以前在外面开过一个包子铺,老三常去那里吃早点,先占一脸熟的优势。老三也能聊,提谁都熟,看见二龙,也一个劲说看着面善,二龙笑笑,说可能见过,都在面儿上混,打头碰脸不希奇。
后来他们经常提一个叫“国子”的,就是那天和老三一起打周法宏的黑胖子,是老三那屋的组长。提到国子时,老三一脸的不屑,说他除了吹牛冒泡没别的本事,号儿里的犯人没一个服气他的,不就靠着跟林子一拨来的,又会拍马屁么。听了几天,才听出真谛来:原来王老三想当那个小组长。
“国子是林子的人,动不了啊,主任也得犯嘀咕,哪有官不给杂役面子的?不把杂役笼络好了,能玩的转这堆犯人?”华子跟老三犯难。
老三说:“不是说现在就把他拿下来,我能考虑得那么简单嘛。国子跟你不是前后脚开放吗?我的意思是,你在这之前跟主任勤洇着点这事儿,等国子一走,给兄弟也安排安排不是?”
华子拍胸脯表示:“老三你把心放肚子里,我说句话,朴主任还是得掂量掂量的。”华子说他和朴主任的老丈人是对门邻居,半拉亲戚呢。
老三特意强调自己不是官迷:“小组长在监狱里是不能再小的官了,我还真不稀罕,三弟在外面啥形象你也不是没见过,能为一小屁屁官儿跌这个份么……”
华子接过来说:“你甭描了老三,咱都进来过,劳改队里这点事还不门儿清么?谁也瞒不了谁。你不就为给自己找个位置嘛。”
老三额手道:“说到点子上了,就是一位置,在劳改队里,有了位置,以后拿票儿减刑这个那个的就都有个说头啦,不然跟一帮鸟一块飞,多晚显出你来?”
老三每次来,都拿一整包“希尔”过来开封,走时剩多剩少都落在桌上,华子装瞎,也不说话。老三一走,二龙就乐:“这个脑袋也不老干松的。”
“多少有点水,在外面号称王百万,进来连个接见的人都费劲找。”华子一边把老三放下的“希尔”点上一棵,一边说:“不过毕竟是家门,该说的话还是替他说,我走了以后,看他真是那意思的话,你也捎带着拉他一把,要是这小子办事不贴谱儿,就玩蛋去!谁又不欠谁的。”
二龙淡淡一笑,似乎懒得说话,又似乎无所谓。
在监室里谈论这些话题,他们毫不避讳,似乎我们这些人只是一堆物件,没有话语权,对他们也不存在蜚短流长的威胁,而且普通犯人也的确不敢乱传闲话的,象雨地里的泥娃娃,本来没有伞,还敢再去捅那个尿盆子?
按规定,我们几个新收每天回来依旧要盘板,不过,华子对我的要求相对放松了好多,这叫给我“放量”了。不过我还真不讨厌,不做出格事儿,我知道越这样,华子他们越觉得我这个人不赖,懂分寸。——这叫争取了主动,以后往前迈步容易找到台阶。
细想起来,在看守所呆得时间长些,也不是坏事儿,至少更多地聆听了那些“过来人”的教诲,曾有苦大仇深的前辈痛陈血的教训,又有臭不要脸的累犯炫耀安身立命的诀窍,那些世故精华零星地灌进耳朵里,想不进步都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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