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邪 ?br /> 不过,听说“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人心波诡云谲,意会多于言传,光凭道听途说的那些世故机巧,恐怕难以应付。细想也不由心头火起,在外面老哥什么时候浪费过这种脑细胞?
有时,我也破罐破摔地想,不就这几个鸟人嘛,大家互相玩,到最后还不一定谁玩得漂亮哪。现在的劳改队又不象传说中的那样血雨腥风,时代不同了,得靠脑袋瓜混,我相信我不算最笨的那一批吧。
听闲话,其实连二龙都感慨:“他妈现在劳改队根本不象劳改队了,以前就看流氓淤啦,谁狠谁是大爷,连队长都让你三分。现在可好,最摇的都是他妈经济案,弄得那些流氓也不象流氓了,义气的成了傻逼,靠狠劲不好混了,得玩票子玩脑系。那些帽花也没以前那么亮堂了,现在都玩阴的,以前就是硬碰硬,你要玩得真狠,管教也高看你一眼,流氓爱流氓嘛。”
华子说:“龙哥,你就老脑筋了,其实现在还是流氓吃香,不过流氓的本质变了。咱以前进来时候,敢对抗政府,扛得住水牢电棒集训队,再加上豪爽义气就是流氓。现在能哄美了政府,不管用什么手段,把小日子混滋润了,把刑减了才叫本事。以前那叫武流氓,现在这叫文流氓,别说劳改队,社会上不也这操行嘛!时代不同了,咱得换脑啊,那叫什么来着老师?江泽民新弄的那个词……”
我说“与时俱进”。
“对,与时俱进!”华子欣然地一挥手,有感慨万千之状。
二龙歪嘴笑一下,轻蔑地自嘲道:“操,以前的劳改队,谁要减了刑,都臊不搭的,象干了丢人现眼事儿,大伙还得打击他:瞧这傻逼,靠拢政府靠走了仨月。现在可好,全拧个儿啦,谁减刑减得多,谁牛逼!”
“可不嘛,跟不上潮流不行啊,老观念摆不开啦,不过龙哥你没问题,到什么时候都上不了旱地儿,小船大桨到哪都是一个摇啊!”
二龙吸口烟,不紧不慢地说:“神鞭傻二没了大辫子,人家练出一手好枪法来,照样横走江湖,我能连个傻子都不及吗?”二龙果然只抽一种牌子的烟,软中华,外面送进来的。
华子笑嘻嘻道:“你在道上混那么多年,有基础啊,你是文武双修的料。”
二龙从鼻孔里轻笑一声,顺路带出两绺青烟来。
第七节 吃饭问题
曹雪芹师傅说:事事洞明皆学问。这话就象一泡尿,放之四海而皆准。劳改队里的事儿,学问也是大了去了,单说搭伙计吃饭这一项,那里面潜藏的道理,就够一般人琢磨半学期的。
劳改队里,搭伙吃饭相当普遍,炊厂的饭车一到,少则一二狼狈为奸的狗友,多则五六七八臭味相投的狐朋,就会聚到一堆儿,或窃窃私语,或吆五喝六,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58条”监规里明确规定:不准伙吃伙喝,互相串换食品。”这是非常混蛋的一条,虚伪得没有任何执行的可能。大家凑在一起吃喝,在精神上可以起到淡化孤独的作用,在物质上就是要互通有无,利益均沾,在可能的范围内丰富自己的肠胃消化对象。但这都是相当表面化的东西,学问在肠胃之外。
关键是和什么人搭伙的问题。搭伙的普遍原则是实力相当,经济上要基本持平,几个人的层次也要相当,人头找人头,菜鸟找菜鸟,没有乱撞槽子的。接见前,“一伙”的人就计划好了,这个月谁买什么谁买什么,最后把东西一归堆,品种齐全,有福同享皆大欢喜。
我开始跟周法宏搭伙,就属于没学问的乱弹琴,两个人的“经济水平”和“理想志趣”大相径庭,要不是后来周法宏明事,见好就撤了,算给我一台阶,不然将来弄得肯定别扭,除非我下定决心拿家里钱多养一劳改犯,不过那感觉怎么也没法跟救助一失学儿童比。
其实,“养人”的搭伙形式也是有的,但两个人的关系先天就注定不平等,吃人家的那位就成了奴隶,每天打饭刷盆是份内必须的,出资方偶尔碰上什么事了,旁边那位也必须第一个飞起来助威,就算被人打得满工区滚槽牙,也不能后退,谁让您谗呢。人在那个环境里,就不值钱了,贱了,这些“贱人”,一般都是家里不来接见没有“经济来源”的穷人、多次犯、外地犯。
还有一种搭伙是基于利益交换的初衷,一个或几个有钱的鸟类,为了过上光明生活,搭台唱戏养一两个大哥,明来明往地搞权钱交易,不象社会上那些有钱人和官僚,弄个交易整得跟卖淫嫖娼似的阴暗,犯人和犯人之间,暗箱交易很少见,大家都把事情撂在台面上,鸟屁给大哥上条好烟,这个月的劳作就可以少分你点,或者少刁难你几下,让你舒坦舒坦。别人看着只能放蔫屁生蔫气,弄大点响动出来看看?
劳改队里吃独食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根本不接见的,就是依靠政府“救济”一条路儿,再有就是性格孤僻,有自闭自恋倾向的主儿,属于种种“怪鸟”之一的。这两种人很没前途,只能老老实实接受改造,政府改造你还不够,犯人还要更深刻地改造你,改造到你的神经末梢。他们是真正的孤独者,几乎一直沦陷在无助的深渊里,如果干活卖力,心灵又手巧,能赶上大家的进度还好受些,否则会“死”得很难看。所以投入到一个哪怕只有两人的小团伙里,也会让人有一种找到组织的安全感,受了气,背后也有个安慰的。
细说这搭伙混槽子的学问,可以开一个专门的心理课程讲座,从形式上可以分松散型、紧密型和机动型,从目的上可以分平等互惠型和利益交换型,从结果上看似乎又经常存在皆大欢喜和砸锅散伙两种喜剧形式,不一而足,各含奥妙。总之看似平静详和,其实心机绵密,祸心蠢动,每一伙里面,常常也会出现钱和人不和、同吃不同心的局面,一一尽述,深恐难为。
回过头来说我自己,在重新搭伙开饭这个事上,走了脑筋了。说走脑筋,只是说把这事当个事来认真对待了。
眼前的几个新收,不用细想,就只有赵兵和霍来清可以考虑了,其他几个人,我跟谁一凑乎准砸了自己的“牌子”,将来必定让他们把我拖累成怪鸟。霍来清先被枪毙了,我怎么能够胸怀宽广到可以容纳他那种人?赵兵家里不能常来接见,小孩也文气利落,不招慌不惹事的,让人看着塌实。赵兵上次买的东西没几天就包圆了,现在又孤零零地吃起了牢食,霍来清真的丝毫阶级感情都没有,光顾自己抱根火腿,啃驴鞭似的消受,倒是华子、二龙他们的剩菜,经常让赵兵打个牙祭。
稍一考虑,我把目标锁定在赵兵身上。
关键在于,赵兵是华子、二龙的“小劳作”。
事情进展得和想象的一般顺利,我先在吃饭时分些菜给赵兵,他很乐意接受,并且感激之情也表现得真诚,一来二去,我就说:“以后跟我一块吃吧。”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第一个“伙”。
在工区吃饭,林子从我们身边走过,笑道:“喝,兵兵傍上老师啦?”赵兵憨厚而单纯地看着林子笑,我想说句什么,又咽了回去,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也只冲林子笑笑。
林子走去几步,突然又折回来:“老师你还有扣肉罐头没?”
“有啊,手底下就有。”我从塑料兜里掏出一个扣肉罐头递过去。
林子说:“本来都放弃了,想吃扣肉烩白菜,从你这一过,瘾又上来了。大姑娘乳房,知道什么吗?”我笑。
“你是老师,知道也装不知道,鸡巴假正经,赵兵晓得不?”
“扣肉啊。”赵兵笑嘻嘻道。
林子笑道:“小逼刚来几天就学坏了,华子教的吧?”
赵兵谦虚地说:“不是,从外面我就知道。”
林子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忘了你是强奸老板娘进来的了,出去以后跟华哥干啊,华哥老婆更靓。”旁边听到的都笑起来。
赵兵还真是强奸老板娘进来的,太详细的情况还没有掌握,只是听华子他们拿他找乐时候零碎带出来一些信息,知道赵兵的老板是他陕西老乡,还是他一个转弯表哥,后来这小子趁老板不在,把表嫂给破坏了,5年,先在少管所呆了两年,才转过监狱来。所以也有人喊他“少管”。
林子一边招呼他的跟班儿水建宝去库房热菜,一边对我说:“罐头晚上还你啊。”
我赶紧说不用。
林子没说话,晃荡着奔二龙他们那边去了。
正吃着,一个小老头突然凑到我们边上,笑眯眯地问我:“老师你以前真是老师啊?”
“啊。”我一看,这就是他们说过的那个“日本儿”,此翁干瘦如木乃伊,眼睛倒活得发贼,不过看不出有日本血统的痕迹,可能我对此没有研究。
“日本儿”说:“老师多好,我就尊敬老师。”
“哦。”我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应付他。虽然我和赵兵现在吃饭的时候可以离开新收区,到老犯的案子上占个角,偶尔和老犯打个招呼什么的,华子也不多言,但这个老头冒冷子钻过来搭讪,又是个菜鸟一级的家伙,还是少跟他套乎的好。
赵兵因为华子的关系,跟他们比较开放,就问:“你不在那边吃饭,跟新收搭和,让林哥看见又是事。”
“日本儿”笑道:“我看见有学问的就羡慕,林哥是好人,华哥和龙哥都不错,兵兵这样的小孩,简直人见人爱。”一边说,老头一边站起来:“你们吃吧,等过了新收,我再跟老师请教。”说着,端着一盆底素烩白菜帮子走了。
我说:“这小日本儿脑积水吧。”
赵兵一边往馒头里抹着腐乳,一边不屑地说:“切,他就是想讨好咱们,让咱们给他传话,说他在下面净说林哥他们好话得啦。”
赵兵话一出口,我暗暗有些吃惊:这小家伙心机也不浅啊。
第八节 垫砖儿
豆子捡得很顺手,五大一又有老弱病残队的基础,分的活儿不是很多,所以抓点紧,从早上6点提工闷头干到晚上7点左右,一麻包豆子对我不算什么威胁,一般还能提前休息一两个小时,高兴了就顺手帮周法宏他们捡几把,不然就和赵兵扎一边聊天去。
这些舒坦,一部分要得益于华子对我的照顾,分豆子时,别人都是摸一包算一包,我和赵兵霍来清就可以先打开相相面,看豆子太赖就甩边上,看着豆子干净些的才拉走,甩出去的那包,就由华子蛮不讲理地派给鸟屁了。
关键还是检验那关。
检验这个差事很牛气,跟他关系好的,差不离就让你过去了,跟他关系孬的就费劲多了,拿死杠杠卡你,有气撒不出,还不能跟别人比,一比,就违反“规则”了,那叫“咬边儿”,社会上单位评职称发福利有了龌龊,总有人明目张胆地蹦出来鸣不平,争得鸡飞狗跳,劳改队里就不行了,你觉得不公平是吧?人家红口白牙就告诉你了:“我就看你别扭,有辙你想去!”
“咬边儿”是个忌讳。有本事你往上层混啊,没本事你就该干嘛干嘛去。人就是分亲疏远近三六九等,你跟我不行,我就给你使绊子,有能耐你也绊我啊?拼的就是综合实力,闲的淡的白扯。劳改队里什么都是直接的,你不服也没辙,气死也白搭。
这都是华子平时给我们上课讲的大道理,光眼子跳井,直来直去。
我们仨的豆子交去验货,华子就溜达过去跟湖北说:“看看,就过吧。”看看,就过了。
湖北是原来一个老队长的关系户,后来老队长退了,湖北的势力就见微,平时跟林子他们几个“上面漂着的”关系也处得不积极。
林子对湖北直接表达不满是因为怀疑湖北给他们使了个小“坏门儿”。
那天水建宝在库房插上热得快,就去忙活别的差事了,不知怎么把烧水的事给忘了,后来坐在库房斜对面捡豆子的“日本儿”突然尖叫一声“宝儿”,先蹿进库房去,水建宝“哎呦”一声,一边喊“水”一边也奔过去。
大家都朝库房那头看,湖北若无其事地巡查着大家的豆子,对库房里的事表现冷淡。
一会儿水建宝红着脸回来,向林子汇报:“把水给忘了,烧剩半壶了。”
“操你妈的,你猪头啊?队长都在办公室呢,烧水不在旁边看着?”林子低声骂道。
华子说:“没出嘛事吧?”
“没有,就是热得快跟壶嘴儿都烧化了。”水建宝说。
“日本儿”兴奋地从库房里也出来了:“刚才好险啊,晚到一步就得出事儿。”一副邀功请赏的奴才相。
“库房没喘气的是吗?”华子问。
水建宝道:“湖北那傻逼溜达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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