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我笑着应了一声,二龙皱着眉,嘟囔道:“戚,净弄些猫的狗的事儿。”
第二节 正史日记
逐渐地,“闲暇”时间一多起来,除了聊天看书,就心里痒痒地想写写日记,周法宏说:“劳改队随便,老犯里好多写日记的,解腻歪呗。”我说这玩意带得出去嘛。周法宏说:“那看怎么说了,你写封信,说话走基点儿还打回来呢。你要是写健康向上的,一颗红心向太阳的,别说日记,就是写书都能出版,队长们还支持你哪。”
我想这事还是得跟二龙过个话,我晚上随口问他:“龙哥这里面写东西叫写吧。”
二龙无所谓地说:“写你的吧,写‘毛选’、‘三国’都行,没人管,咱组里更自由,你们谁爱写什么写什么,谁爱学什么学什么,都进步了我还替你们高兴呢。”
我笑着说:“咱这里不还有个学校呢吗,咋也看不见谁去上课?”
“快了,初中以下的,正统计呢,我已经报完了,咱屋里还有豁嘴跟赵兵啊,都给你们报上了,过了年开学。”
我并不关心这个,顺这二龙兴致聊了一会儿,就翻腾出笔记本和圆珠笔,托在膝盖上写下几个字:“我的改造历程”,下面是抄录的监教楼厅门口的标语:“服刑一分钟,改造六十秒”。
下面是我的第一篇狱中日记。
2002年1月20日,星期二。
一个月前的今天,刚刚过了自己32周岁的生日,没想到政府还记得我的生日,派炊厂的饭车给我送来了一盒鸡蛋面,可惜面被二中的杂役冒领了,我们队长知道后,马上过去批评教育了那个素质很低的犯人。生日面没有吃到,但我的心很温暖,决定一定要好好改造,不辜负政府的关怀。
元旦那天,虽然改造任务很紧张,政府还是给我们放了一天假,还特意改善了伙食,让我们感觉象回到了家里。犯人们发自肺腑地说:“政府对我们太好了,不认真改造,对不起良心啊!
想到了和我一起走上犯罪道路的施展,不知道他在W监狱里的情况怎样,真希望他能安心改造,早日洗心革面,获得新生。
……
我把日记本塞进被子下面,靠铺外的地方。
蓝伟正在原来疤瘌五的铺上看着我,我笑着用大家新给他的称呼问候:“小伟还不困?”
“睡不着,不知道下个月我妈来不来,眼看就过年啦。”蓝伟嘟囔道。
二龙说:“想什么想,这里不缺你吃不缺你喝的,睡觉吧。”
蓝伟还是犹豫着:“龙伯,我剩那网子真不用缝了?”
“叫你睡觉你就睡。”二龙有点烦躁,蓝伟不言语了,扭身铺被子。
在这个房间里,二龙的话就是真理。即使出了这个门,从朴主任到林子,也都越来越买二龙的帐,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因为他们掌握的情况,肯定比我们零碎风闻来的消息更可靠和丰富:二龙的“门子”,是W市监狱管理局的一位老佛爷。
对管教们,二龙极端鄙视,朴主任在他跟前反而要加着小心,和颜悦色的,似乎面对着自己的好弟兄。而林子照做他的大杂役,面子上敬着二龙,两个人走动得也热乎,朴主任看着心里应该塌实着,如果这两个人出了矛盾,他恐怕就要头疼啦。
赶上朴主任值班,送我们回来后,一般也不急着走了,先在号筒里呆一番,或者到林子那里坐,或者来我们屋里和二龙聊聊,关心一下疾苦。二龙不冷不热的,一边跟主任搭和,一边不忘了看电视,弄得主任不尴不尬,后来来得少了,二龙也不屑于狐疑,我们也落个轻松,不然还都要为主任局促着,得规规矩矩溜铺边坐着,或者到外面溜达,有“家”不能回。
“主任说你有点‘口闷’啊。”林子刚送走了主任,就过来笑着跟他反映。
二龙说:“跟他有什么聊的,尿尿都尿不了一个坑里。”
华子笑道:“刚才主任跟我说了,下半年的票下来了,专门为你追了一个积极,够意思啦。”按规定,10月份以后下队的新犯,是没资格获得奖励票儿的。
二龙说:“两不该欠了。”
二龙那意思,他是没必要领谁的情的。
“到饭馆吃饭,我买了单,小姐还得说声谢谢哪。”二龙笑道。
林子道:“其实老朴也挺不易的,他那岁数的,将来也没什么大前途了,当个主任顶死了,他就求一平安,生产搞上去,队里别出乱子,就烧高香啦;不象郎大乱,屁泥本事没有,还红了眼想望上熬挤哪,听说现在还进修呢,学历不够,提拔不了,急得哥们儿什么似的。”
“还是当流氓好吧,鸡巴学历呀,有实力就行,不弄那形式主义。”
林子笑起来:“现在流氓也讲究文化档次啦,国外的黑社会,都搞大企业,光会打打杀杀吃不开了。”
“操,咱吃的就是那些大企业、大老板,自己当老板有什么意思,老板们挣了钱,乖乖往咱腰包里塞不更舒服?看的就是你有没有实力,能不能给人家平事儿。”二龙坚持自己的观点。
林子站起来说:“我是专门过来发帖子给你的,下礼拜宝儿就开放了,那小兄弟跟我一年半,也挺不易,临走我给他摆一桌饯行,你过来喝酒就行。”
“一个小不点,你搞那个干嘛?”二龙很随意地说。
林子笑道:“自己的弟兄,跟我一场,我能不善待一下嘛,孩子家里也穷,我叫他走的风光些,也留个念性不是?给个面子吧,冲我。”
“都谁呀,别弄一帮杂役给一小劳作送行啊,搞大了。”
“别人都没叫,叫你就一个意思:喝酒——有酒弟弟能不叫你过去?”林子边走边笑着说:“你不去我叫弟兄们过来抬你!”
二龙在后面喊他:“哎,烂货什么时候过你那去啊?”
林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笑:“我看把兵兵发给我算了,你这不是有小伟了嘛。”
二龙说:“甭打兵兵的主意,今儿晚上我就把他收了房,看你死心不?——烂货你要不要吧。”
林子道:“有点含糊了,越看这小逼越不可人疼。”
霍来清正在门外缝合,当即踊跃地说:“林哥你看我表现不得了吗?”
二龙笑说:“就是他吧,你先就乎用着,宝儿一走我就轰他滚蛋。”
“行啦,就这么定了,先试用他一个月。”林子笑着关门走了,在外面还找了霍来清一句:“你天天掉网子里,到时候咱俩谁伺候谁呀?”
“林哥我抓紧干不得了嘛!”霍来清看来是热情高涨地要跟林子当小弟啦。
二龙开始让赵兵打水,准备睡了,我们也获准钻了被窝。我趴在枕包上写了几行日记,算把今天打发过去:
“听说龙哥被评为积极分子,我们都替他高兴。
听说郎队在进修,真佩服他的上进心。象朴主任那样一心扑在管教工作上的老干部,也叫我敬重。他们的精神都值得我们这些人学习,不愧是我们改造道路上的指路明灯。
林哥和龙哥探讨了将来的发展方向,林哥想去干企业、做生意,龙哥觉得还是服务行业比较理想,认为成功人士还是需要多方面帮助的。
烟快抽完了,得控制一点了,提前购物的话,又不好意思总麻烦龙哥他们。他们每天已经够忙了,有很多事情得操劳。”
第三节 爬上来的两种人
王老三逐渐红起来,因为检验工作很负责,而且只要赶发货,大家一熬夜,林子他们几个先回去时,都是他留下来督阵,跟弟兄们无甘共苦。这样,就先在主任那里得了不低的印象分。
老三没有门子,完全靠心机混,做事也用心卖力,而且在从豆子到网子的变革时期把握好了机会,借着林子的东风飚升了上去。华子虽然不忿,也奈何他不得,二龙只是明里暗里地开老三的玩笑,鄙夷他、鼓励他,不知哪句真哪句假,老三只是陪个大牙嘿嘿地笑。
老三经常要表白的,就是他的“残疾”。“官儿”来巡查时,偶尔跟他聊几句,他就看好时机,说道:“我没有别的本事,就是靠实干,既然来改造了,这堆儿这块儿就搁这里啦。您看我表面壮成牛了,其实我是一残疾啊。”
“喝,你残疾哪啦?不瘸不拐的。”当官儿的问了。
老三一摸大腿根儿,道:“这里,早该手术了,在外面大夫都催我好几次了,现在这里是一面包似的大肉疙瘩,动不动就疼一阵。”
“什么毛病呢?”
“咳,年轻时候瞎惹惹,让人捅了一刀,缝合得不理想,后来肌肉开放啦。轻伤不下火线,现在队里这么重视生产,我能拿病说事吗?”老三真诚地说着。
官儿,不论是谁,都赞许地点点头,心里记下了。
在经济上,老三跟那几个杂役掺乎不上,好象没看他怎么接见过,小佬说:老三一般两三个月家里来一次人,一次送二三百块钱进来。老三早离了婚,外面还有个十六七的儿子,判给他了,现在暂时跟他前妻过着。
老三我们两个,还是打着丰子杰的幌子,混得每天笑脸相迎。而且我也看那老三是个有前途的,多亲近至少无害吧。
可恶的还是日本儿,这老家伙脸面全不需要,吃饭时端个饭盆满工区乱溜,跟那个叫兄弟,管这个叫师傅的:“哗,弟弟料够足的啊,看哥哥这盆里,除了白菜还是白菜。”
有那脸薄的,比如邵林,就让他:“六哥来截肠子?”
日本儿笑容灿烂地受了,嘴里还要得便宜卖乖:“还是弟弟疼哥哥,以后看哥哥表现啊,有事说话。”
这“六哥”还真不爽言,有时邵林穿网子的白条弄废了一根,找到库房去,很快就领了一棵回来,还不用记帐,这些小辅料本来就打着伤耗来的。但周法宏去就不灵啦,一会儿就听库房里热闹起来,周法宏叫道:“别人领得,我咋就不能领?”
“你还别咬边儿,库房是随便进的吗,叫你们组长来,我得走手续,都照你这么乱来,不乱套了吗?”日本儿振振有辞,还句句在理。
周法宏恨恨地出来,嘴里骂着“狗眼看人低”,一边央我去给他登记。
日本儿跟我说:“这个白条的耗损率定得是百分之点五,你们一个组一天只能多领6根,多了就要扣钱。”
我说:“咋规定的咋办呗。”
以后我每天都多领出6根白条来,用不了就存着,给弟兄们接短用。日本儿很快就嗅到了味道,又规定必须拿弄坏的白条换新料,而且这个规定针对了每道工序,很多人都骂他混蛋,骂他狗腿子。
本来这里没有王老三的事儿,可他也跟着大伙一块骂,骂得似乎更激情投入,而且给宫景起了个新外号叫“糜烂”,不知道日本儿哪里得罪过他。
老三说:“我瞅这种狗就来气,当初他算个鸡巴呀,想给我叼我都嫌他脏!天天不就捡我烟屁嘛,现在好,得了点势,马上就开始掐巴人了!瞧他那把脸儿,嘬口烟都带穷相,又穷又奸!”
老三和日本儿都是攀着林子这棵大树爬上架的,还有那个胖子,将来也肯定要给安排个“位置”。我慢慢看出,林子用人,用的是一个“忠”字,倒不贪图什么特别的实惠。象华子之于我,就显得被动,没办法跟我来盛气凌人那一套,时间久了,只能屈尊以“弟兄”相向。
总之,除了脑力和体力,经济是一个重要因素,如果老三和日本儿的帐户上盆满钵平的,可能又是另一种活法了。
老三的“外围”,打得也比较好,跟几个组长的小劳作以及那些混得有几分脸的老犯,几乎不往摩擦路线上挨,小矛盾弄个嘻嘻哈哈,显得他还蛮有风度,但冷眼看他脸色,也恨恨的、自觉忍辱的样子。
“兵兵,这个地方,自己看看,跑单针了吧?别说三哥鸡蛋里挑骨头吧?”他先让你自己看清了。
赵兵“耶”一声,敷衍道:“就一针,谁也保不住啊?”
“还跟三哥嘴硬?放别人我肯定让他拆了重缝,得了,谁让三哥爱你哪,我给你修修吧,下回注意啊!”说得赵兵欢喜地回去了。
“胖子,看看,看看,花线又松了,你胳膊根比我肌肉开放那大腿还粗,一个花线楞抻不紧?要是哪天三哥把你惹了,你拿花线勒我脖子肯定不这么惜力。”
胖子大声嚷嚷:“嗨,兄弟能那样吗?我疼三哥还来不及哪。”
老三笑道:“行啦弟弟,别骗三哥眼泪啦,这个我给你紧两把过去,以后要真心疼三哥,就卖点力气。”
又哄胖子一高兴。
管教和杂役在旁听了,都赞许。管教肯定觉得老三工作方法得当,杂役则是看见自己人被优待,心理舒坦,觉得老三还识路儿。
赶上老三跟鸟屁发脾气甚至动粗,估计管教也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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