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柱子真是没办法,烧花线这样简单的活儿也干不好。所谓“烧花线”,就是把花线的毛头儿在蜡烛上面一晃,趁着热乎劲把毛头儿捻成尖状,这么简单,居然还做不好。
“妈的!这是尖儿吗?整个成铲子啦!”小杰一脚把柱子踢出圈外,柱子皮糙肉厚,也不叫唤,扑打一下土,起来又要坐回去,小杰一脚又把他踢倒:“我问你话敢不出声儿?”说着,上去一通乱踩,仿佛脚底下匍匐的是条蛇。
打了一通,傻柱子垂头丧气地修起残次品来。过了一会儿,小杰从库房拎了根木棍又回来了,也不搭话,从背后就打,傻柱子惊痛得扑在案子上,把蜡烛扑熄了,烛尖儿正捅在颈窝上,烫得又是一声大叫,叫起旁边一片笑来。
小杰模仿林子的威猛,让木棍激烈频繁地落在柱子宽阔的脊背上,柱子先趴在案子上强忍了一会儿,最后终于跳向一边,叫道:“你没完啦。”我们大笑。小杰看到自己的权威又受到挑战,不觉大怒,轮起棍子便砸,柱子大叫着跑向库房,一路喊着:“林哥,林哥——新来的打人啦!”
林子狮吼着从里面跨出来:“傻柱子你爹死啦!?”
柱子一指提哨棒追来的小杰:“他打我!”
小杰追到近前,看林子出来,一时也不动弹了,林子拍了一下柱子脑壳,笑道:“又犯嘛错误啦?”
小杰大声说:“花线都烫坏啦!”
林子小打小闹地给了柱子一拳:“破坏生产?”
“我哪敢呀林哥?我不正改呢嘛。”
“滚!快改去!以后再惹杰哥生气我把你打成烂蒜!”林子踹一脚,柱子欢腾着跑回来,小杰回头看一眼柱子仿佛凯旋的背影,把棍子往墙角一扔喊:“谁不好好干我砸死他!”
林子冲我们叫道:“都是他妈贱骨头!”说完打个呵欠,回去了。小杰孤零零站一会儿,自觉无趣,强抖一下精神,下线儿巡查来了。
何永一边穿网,一边摇头晃脑阴阳怪气地唱起来:“我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咋也飞不高,咋就飞不高呀……”
傻柱子呵呵笑道:“你那是鸡巴蛋子太沉,坠的。”
没想到这样话从柱子嘴里冒出来,大家哄笑一下,纷纷拿何永找乐儿,何永不急,只笑骂大家都是傻逼。
小杰有些气急败坏地大吼着,吆喝大家肃静。
“都是他给缀的。”何永指着网子,拿眼一瞟小杰,戏谑道。
门三太自作聪明,嘻嘻笑起来,显示他已经明白何永所指。小杰一肚子窝囊气正没处撒,看见门三太这个委琐的老头儿如此不识相,马上骂着冲上去,平着鞋底子一脚蹬在侧脸儿上,门三太“哎呦”一声倒在柱子怀里,柱子毫不客气地把他推过,正迎上小杰的第二脚!
然后是第三脚,门三太服服帖贴倒下,仰起身,向小杰很江湖地连连拱手,陪个百分百的笑脸,奴才相给足了。
“给你个罐儿就哭爹是吧?别他妈以为我是傻子!谁指着鼻子说我一句走板的话试试?”小杰脸向门三太,话锋射到何永头上。
何永指着周法宏鼻子笑道:“看什么看,快干!你这黑嘴斜眼儿的,鼻子长得倒端正!”
周法宏啐他一口,埋头干活了。
门三太爬起来,佝偻着腰说:“杰哥,我去干活了?”
小杰好不容易逮住一顺手的,轻易怎肯放,当即扇了个嘴巴过去:“不干活你还想当杂役咋的?”
门三太哈腰陪着笑,赶紧坐下去,抄起花线就烤,小杰一脚弹在他枯槁的手上,花线立刻大撒把,落了下去。小杰呵斥道:“让你坐下了吗?”
门三太惊起,向小杰“哎哎”地打哈哈。小杰左右开弓给了他几个大嘴巴,打的门三太这个老头蹲在地上,居然抽泣起来。
小杰一拎耳朵把门三太提起来,三太红着眼,咧嘴道:“杰哥我错啦。”
“错哪啦?”
“……您说错哪就错哪了。”
在几声看客的嬉笑声里,小杰怒气冲冲一脚把门三太踹得撞到墙上。门三太背扶着墙,眼神恍惚地看小杰。
小杰指着门三太:“谁不老实,这就是榜样!……老逼,干活去!”
门三太一低头,猫腰扎花线堆里疯干起来。
小杰一走,何永奚落门三太:“以前还进来过,这个鸟样?”
门三太唉唉两声,轻语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晚上回了号,门三太的叫声又在楼道里广播起来。门三太的活儿没干完,拿到号筒里继续呢。
当时,老三正在屋里给邵林上课,指引道路说:“你也没门子没钱,就一条道儿,干!你三哥是个例子,就是靠实干混起来的。别听他们瞎说,就多干,落他们越多越好,谁找你别扭我顶着!只要跟三哥一心一意混,没你的亏吃,你出了成绩,我也好在主任面前给你吹风,5年啊,怎么也得减点儿!”
老三正煽乎得厉害,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赶紧叫邵林去看看情况,邵林扒了下头说:“小杰又跟门三太折腾上了。”
老三“操”了一声,趿拉着鞋到门口喊:“杰子,过我屋里喝茶来。门,你也进来!操你老妹子的,又惹杰哥生气是吗?”
小杰在先进来,老三让邵林倒茶。
“老逼磨洋工。”小杰说,一边落座。
门三太灰溜溜进来了,站在门口。
“不想好好过了是吧?”老三横眉立目。
“没有三哥,我铆劲儿干哪。”门三太献媚地笑着。
“以后怎么干?跟杰哥立个保证。”老三和蔼了一些。
门三太看见生路,立刻有了精神,冲小杰说:“杰哥你看好儿得了,咱不看广告看疗效,我以后再把儿闲,你咋整我都行。”
老三笑道:“滚出去干活!”然后跟小杰开聊。先说了些门三太的旧恶,说他17岁第一次劳教,真是因为糟蹋自己亲妹妹:“这案儿进来能有好儿嘛,那回肯定给折腾惨啦,从头到脚一鸟儿!你跟他置气都不值得。”
“这次是猥亵一老太太。你说这样人还能把他当人看么?他平时跟他老娘一块儿住,我看,跟他妈都得有事儿。”老三信口说着,慢慢就开始聊自己,说自己是个好交朋友的,心里没斜的歪的。
“交朋友就是交一个心。”老三总结说。小杰以为然也,渐渐两人聊得高兴,相约“有机会喝喝。”
在旁听着,知道小杰是强奸进来的,据说也是“冤枉”的,叫鸡不给钱,让人家给告了。老三说:“你这顶多算没有职业道德。”
小杰依依惜别后,老三立刻对我说:“拿驴鞭哄孩子,什么鸡巴玩意?人家做鸡的容易么,真有本事得学你三哥,小姐噌噌往身上扑,想给她们钱都跟我急,说我侮辱她们。”
林子突然一探头:“老三又吹牛逼呢?”
老三立刻站起来,远接逢迎地招呼林子赏光一坐,李双喜也凑前讨好地请林子进来。
林子对老三说:“不坐了,你接着吹吧,赶明儿让老师给你出一本牛逼大全。”
老三笑着挽留:“林哥你喝点水,就是茶次点儿,好久没跟你聊了。”
“是啊,林哥进来坐会吧,挺想跟你聊聊的。”李双喜赔笑附和,一边掏出烟来。
“不呆着,我就是随便转转,看看活儿,小杰那狗屁不顶气,就跟门三太本事大。”林子点上烟,皱着眉抱怨。
“还得你多露露面儿啊,你在工区一转,甭出声,都没一个敢偷懒的。”
“就是就是,大伙最服气的还是林哥。”李双喜紧跟屁。
“主任安排了生产杂役,我得轻松还不轻松?”
“也是,稳当再来张积极,7月你就开放了。”
“嚯,还记得我几月开放呢?”
“瞧你说的,林哥的事儿,我比自己的事儿还上心哪。”老三笑道。
林子笑着:“别哄我开心了,你就骗我能耐大,当初让你这张嘴给迷惑了。”
老三稍微有些不自在,脸上的笑是丝毫不减:“林哥你又拿我开心,你知道你这一句话,得让我半宿睡不塌实。”
林子高兴地说了一声“扯臊”,叮嘱道:“屋里的事儿管好了,不行就告诉我,我办理!我走以前,谁也别给我出屁。”说着,晃别处去了。
老三坐下来,自嘲地一笑,跟我说:“林子这人啊,体会长了,还是挺好的。没什么脏心眼,跟我一样,就是实干。主任也就是用他这一条。”然后压低声音,小声说:“等林子一走,看主任怎么头疼吧。”
第十节 投石问路
林子和二龙依旧不怎么出头,生产线上就看小杰一个人耍。小杰觉得威风,整天空洞地咋呼,让我想起夜里独行的人,为了给自己壮胆,偶尔大吼两声,情状和心理不过如此。
小杰不知趣,拿门三太当树立威信的靶子了,动不动就找茬修理他一顿,这反而适得其反,让大伙看他越来越象小丑。只苦了门三太。
老三的检验干得已经得心应手,跟偶尔来收货的蓝小姐,关系也处得比较熟络了,我们缝衣服的一盘钢针就是她给老三捎来的,装在很精致的小盒子里。
库房边上的管教室已经盖好,办公桌椅也搬了进去,朴主任每天只是进去坐一会儿,了解一下情况,就回办公楼里去。一般只留下小尹队一个人守着,屋里给配了个浅黄色的电暖气。林子和二龙也不恋着库房了,主任一走,他们就跑进管教室,跟小尹队胡侃,借些热乎气。
后来,摸清了规律,二龙他们干脆把一个800瓦的大电炉子偷运进来,开饭的时候,几个凑伙的杂役就在工区里开起小灶,热热罐头,偶尔还炒个小菜,过得逍遥。老三也能卖脸,有时看他们撤了锅盆儿,就赶紧凑上去借着电炉子的余热,热热我们的肉食罐头,二龙脸色不好时,他也只装没见,回来跟我说:“先落个舒服再说。”
苦的是这些生产线上的,虽然林子让大家自己动手,把墙上的缝隙都拿泥封了,门口也挂上了厚厚的稻草帘子,工区里面还是寒冷难禁,干一段时间,就得忙活着撮手跺脚,好多人的手裂了血口子,朴主任看了,也不禁皱眉,说明年说什么也得装暖气。使人想起可怜的寒号鸟:“哆罗罗哆罗罗,明天就垒窝。”
屋漏偏逢连天雨,后来的网子也更不好干起来,厂家很会偷懒,不仅花线不给烫头儿,现在来的灰网片也是一米长的整条了,要我们自己按尺寸剪,一条分四块,正好可以穿两套网口。大家自然是怨气冲天。
一干起来,才发现问题很大,稍不留神就剪错尺寸,剪错了,就得甩出一块废品,原料也就不够用。头一天,棍儿和猴子就被日本儿记了帐,月底要罚款了。灰网组内部也都提高了警惕,各备防人之心,把自己的原料看得很紧张。
何永是第三个倒霉蛋儿,一片网子穿到最后,多出两个目来,不禁叫道:“崴了,肯定剪错了。”旁边的猴子高兴地笑起来:“你也有今天?当初怎么笑我来着?”
我笑着说:“想不挨罚么?”
“有办法?”
“找日本儿去呀——一盒烟,你还要还不舍得?”我居心不良地指点他。
何永得意地一撮手:“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投一盒烟的资,就能省一条烟的银子啦,干得过儿!”
我说:“听说那家伙见骨头就直眼儿,你从他眼皮底下往外扛整包的网子他也看不见。”
何永激动地说:“要是成了,下月两盒红塔山奉上!”
我笑道:“我可不稀罕,我就是一说,你还真想贿赂他?别犯错误啊。”
何永成竹在胸地说:“瞧好儿吧哥们儿,驯狗我内行。”
吃晚饭的工夫,何永转了一圈回来,先跟广澜臭美着拍了拍裤裆:“搞定。”广澜笑道:“就知道你夹个尾巴比猴儿还精。”
邵林在检验台那边招呼我:“老师开饭!”
我站起来,看一眼正要跟我显摆的何永,边走边笑道:“什么也甭跟我说啊。”
老三看我过来,笑着说:“还等请啊?”我笑道:“我看着何永那傻冒呢。”
“咋了?”
“废了片网子,我鼓捣他哄日本儿去了。”
老三恨恨地道:“找机会得黑他一回,妈的,那天林子到咱屋冷脸子,弄好了就是他在屁股后头给我插的橛子。”
吃了几口,老三郁闷地说:“以后咱得自己淘个热得快了,省得回去总跟他们借,还得看着脸子屁股的,我想自己做个电插子,又担心太危险,再说那样烧出的水也不能喝,都是电解水——邵林,懂嘛叫电解水吗?跟你三哥就长学问去吧。”
我顿了一下说:“不行我想办法。”我留了半拉心眼儿,还有100圆现金塞在被口里,没跟老三提过,每天睡觉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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