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操你小妈的你敢给我栽赃是吗?”小杰一听这话非同小可,立刻变了脸,弯腰抓起一个弹簧钢圈就砸向霍来清,霍来清跳开,不含糊地望着小杰。 
  胖子一把抓住小杰的领子:“喝,等不急了是吗?林哥在这儿,龙哥都不急着往外蹦,你他妈倒等不急了是吗?” 
  小杰当然不想跟胖子纠缠,一边掰他的手一边软语道:“胖子咱俩不给别人看笑话,我真没那意思……我就是看烂货这逼养的来气,你撒开,今儿我非练废了他不可?” 
  胖子一带手,趁小杰身子往怀里一倾的当口,抬膝盖砰地撞在额头上:“练?!”再一肘,击在后心,小杰应声仆地。 
  霍来清也蹿了过去,叫嚣道:“打残丫的!让他牛逼!” 
  何永回头劝道:“哎呦弟弟,别那么狠呀,给我留个养老的吧。” 
  小杰知道自己绝不是胖子对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他砸趴了,心里又急又恼还知几分羞,尽量麻利地站起来,大度地跟胖子讲和:“胖子你看你,咱以后还得一块儿混呢,不都冲林哥面子嘛,我不跟你计较,今天这事,我也不跟林哥汇报,咱哥们儿就哪说哪结。” 
  胖子点着小杰鼻子骂道:“瞧你那操行,你也配说林哥的面子?你如人家林哥一脚趾豆吗?告诉你,就算林哥走了,这帮弟兄你敢动一根毫毛试试?打你耗子洞里去!” 
  “哎呀瞧你说的,越说越不挨边了不是?”小杰老大哥似的批评他。 
  小杰一转脸,冲大伙尖叫道:“都他妈干活!看!看什么看!?”流水线上起哄地“呕”了两声,大家开始干活了。 
  广澜看事态到此,也就这个意思了,才站起来把胖子一拉,又推了小杰一下:“咳,哥俩这是干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老三也在检验台那边喊:“胖子,三哥这边呆会儿来,小杰,算了算了,以后大伙还都是弟兄嘛。” 
  霍来清也趾高气扬地回了岗位,抓起梭子就缝:“太阳太阳是一把金梭,月亮月亮是一把银梭,我梭梭梭梭,梭梭梭梭……” 
  二龙净是新鲜玩意,不知打哪弄了只大黑猫来,用根花线拴了脖子,捩死狗似的捩着溜达过来,那黑猫在后面倔强地挣扎着,不想走,禁不住二龙不管不顾的牵挂,一路打着滑溜也跟来了。 
  霍来清不唱了,看着那猫愣神儿,似乎是自己兄弟。 
  “都他妈给我老实点啊。”二龙望着流水线说,声音不大。 
  流水线上静下去,二龙拉着黑猫向检验台走去:“走,看看你爹去。”老三看着二龙憨笑起来:“龙哥,弄了个宠物?高档次啊。” 
  “野猫,看看是不是你私生子?”二龙说着,猛一提绳子,黑猫抗议地暴叫一声,被拽到桌子上。 
  老三多少有点假地往后一退,惊恐地叫起来:“龙哥龙哥,我就怕活物。” 
  二龙一边拎着猫往老三身上甩,一边笑道:“看看是不是长得跟你有点象?黑不溜秋的,咦?对了,《南京路上好八连》里怎么说的——黑不溜秋靠边站。” 
  老三跑下流水线,笑着请求:“我靠边,我靠边,龙哥我服了还不行么?” 
  “扶着屁股扶着鸟?给我上这个?”二龙把桌上的一个网笼扒拉地上去了,一屁股坐上去。 
  老三委屈地赔笑:“你咋净瞎理解哪?” 
  二龙问呆立在边上的龚小可:“老三这人行么?” 
  龚小可赶紧嬉笑道:“行,行。” 
  “他也就挨操行。”二龙跳下桌子,拉着心理极其烦躁的大黑猫回库房了。 
  老三从流水线绕了半圈,过来跟广澜讨同情:“龙哥这不害我吗?知道我怕活物咋着?” 
  “他撒神经呢,这还刚开始,在四监时候,他光屁股追得管教满工区跑,操,那才叫经典神经秀。”广澜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日本儿从库房门口喊:“谁那有鱼罐头?” 
  没人搭理他,日本儿又喊:“龙哥喂猫!” 
  小杰一激灵,马上招呼他的小劳作:“宁宁,豆豉鲮鱼,快!” 
  小线组里立刻站起一个面相清秀的小小子,跑墙边的碗架上取了一听罐头,一溜烟奔库房冲去。 
  宁宁也是跟广澜、小杰他们一拨来的,在小杰手底下伺候着,因为小杰没形象,牵累得小劳作也不敢张扬,整天闷头干活,几乎被埋没起来。这小小子也不事张扬,性格显得有几分孤僻,每天除了看他跟在小杰屁股后面拿东西,在号筒里几乎看不见踪影。 
  晚上就听说,胖子和霍来清被林子收拾了。胖子让林子给了一个嘴巴,骂了许多难听的,外面都听得到,大意就是“你不想好好混了是嘛”。霍来清的被打击程度,转天提工时才得到证实:两只眼都青了,一边的腮鼓起老高,象含了一个高尔夫球,走路也一瘸一拐的,狠劲低着头,愧以面貌示人。 
  我们都忍着笑,小心翼翼地不提这些,装做没看见,只有何永不甘寂寞,惊诧地表示关心:“嚯,弟弟这个妆化得太夸张了吧。” 
  霍来清语焉不详地骂他:“你甭幸灾乐祸,你当初咋样,忘了被林哥拿大棒子打的时候了?——‘林哥我服啦’,呵呵,谁呀?” 
  “那是刚来,地形不熟,摔一交是常事儿,你这算什么呀,林哥该走了,想留个纪念?” 
  “操,你们他妈谁想让林哥这时候打,还不一定排得上个儿呢!林哥这是关心我,才打我,这叫恨铁不成钢,不信等胖子过来你问他,林哥亲口说的——恨铁不成钢。” 
  “牛——牛!”何永赞叹道。 
 
 
 
  
 第二节 乐极生悲
 
  一周以后,林子顺利过了关,背监规回来,一进工区就大喊:“晚上都到我屋里喝酒去啊!”
  朴主任正在等他,立刻阴沉着脸道:“林子你过来。”转身奔了管教室。
  林子进去,小尹队和二龙被请了出来,不知道主任和林子有什么绝密勾当。
  二龙到库房探了下头,又出来了,解裤带冲工区墙上呲了一泡尿,小尹队别过脸去,装做不见。
  二龙愣了会儿神,溜着墙根向检验台摸去,估计是想给老三来个恶作剧。老三正聚精会神地用砂纸磨着粘和在一起的两枚一角硬币,说是弄个心型项坠,等我开放时留个纪念,老三手巧啊。
  我停了手里的活儿,看着那边,广澜也饶有兴致地望那里望着,一脸暧昧的期待。
  二龙近了,坐在老三后面网包上的小佬笑咳一声,老三有所警觉,下意识一回头,二龙正举着一个大张着嘴的网笼,一脸诡秘的微笑想扣下来,老三笑着惊叫一声跳过。
  二龙丧气地把网子一扔,飞起一脚就把正在傻笑的小佬踹了下去:“给你笑脸太多了是不?”
  小佬爬起来,灰溜溜靠边立着,老三看了,举了一下手里的东西,不尴不尬地笑道:“我正给你弄一个好玩的。”不防被二龙一把夺去,看也没看,甩进流水线里。
  老三遗憾地跺脚道:“瞧你龙哥,我快弄三天了。”
  “劳动时间干私活儿?监规第几条?”二龙严肃地质问。
  老三笑着,还没答音,二龙一扬脚,脚底下一个网笼向老三飞去,老三招架时,二龙已经转身走了。老三拎着那个网子有些愣神,广澜在这边已经拊掌笑起来,惹得老三也转头跟着这里干笑。
  这时,管教室的门一响,大家都不出声了,朴主任耷拉着脸走出了工区,林子一副倒霉透顶的懊丧神态,慢步进了库房。
  何永左顾右盼地问:“咦,怎么了?”
  我一边慢悠悠穿着网子,一边琢磨:“是不是林子和主任之间有什么交易没有爽约,闹的不欢而散哪?——是林子答应主任,减刑就点票子,现在看形势已定,就不掸主任了?还是主任先收了钱,保证可以减多少,现在达不到指标了?”瞎猜疑,反正不会有好事。
  过了一会儿,一大的杂役溜了进来,看两眼,见没有官儿,大步流星奔库房去了,也是一脸肃穆。
  炊厂的车来送饭了,老三我们聚到一起准备开饭。广澜和崔明达在墙边的插座下忙活着午饭,炸辣椒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工区,林子和二龙都没出来,要在往日,二龙总喜欢凑在炉子旁,指点他们几句厨艺。赵兵过去道:“龙哥跟林哥在库房吃了,叫我给端点菜进去呢。”
  我说:“林子好象有什么别扭吧。”
  “别扭啥?马上就开放回家了,花花世界啊,他还别扭?”小佬在边上嘟囔。
  邵林笑着往库房那边一努嘴:“看。”
  日本儿端着饭盆在库房门口蹲着吃呢。老三笑道:“整个一看门狗。”
  我说:“日本儿的网子现在准乱帐了,光何永一次就塞裤裆里偷了一整扎。”
  “那他的废网子都扔哪了?”老三笑问。
  “塞裤裆里带回去,晚上到厕所烧了呗。”
  “操,我说那几天厕所里臭塑料味哪。”小佬笑着说。
  老三沉吟着:“哪天得抓他一回现案,这小子不是好苗头,握他点短儿心里塌实。”
  我笑道:“跟他这种傻咧咧的,至于吗?充其量就是一怪鸟,能把谁咋样?”
  老三说:“你没在意他。这些天我看他跟广澜他们走得越来越近乎,二龙好象还亲自接见过他呢,不知道鼓捣什么,背人没好事,先防着点好。”
  我笑他神经过敏。
  小佬说:“这好办,何永那傻冒爱吹牛,哪天我拿话套套他。”
  下午刚干了一会儿,朴主任就来招呼大家外面站队:“开会!”
  出了门儿,看见一大的队伍正开过来,只有两个监区的犯人,开什么会呢?
  管教们陆续都过来了,耿大队试了试话筒,问一大的杨大队:“黄科跟老白怎么还不出来?”
  “厕所呢。”
  很快,教育科的白主任和狱政科的大黄从楼里走了出来,老白攥着他的宝贝小记事本,大黄手里端个奇高且瘦的玻璃瓶,里面清黄地泡了多半下茶水,一步三晃地过来了。
  耿大队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领导相继就坐,大黄仰着脸扫视着我们,似乎在找熟脸儿。
  两个大队长推让了一下,最后耿大队拉过了话筒:“把大家从劳动现场召集过来,开个短会。本来监狱长准备过来的,临时有事儿脱不开身,所以委托教育科的白主任、狱政科的黄科长来给大家说几句。一大和五大,一起开什么会呢?当然是和这两个监区有关的事情。监狱长和两位领导为什么要来参加?说明会议的重要!”
  “会场纪律我不再强调,各中队——一大和五大都在内——各中队的队长,站到你们的队伍后面,谁管辖的区域出了纪律问题,不管是无理取闹的,还是出洋相的,我不管犯人,直接追究管教的责任!今天这个会,不仅是给犯人开,也是给管教开!正是因为有了你们的放纵,才让一些所谓的关系犯、门子犯肆无忌惮,拿监狱的纪律当儿戏,拿自己的改造前程当儿戏,让他们把监狱当成了疗养院,当成了他们的第二乐园!林光耀等人的严重违纪就是一个教训!你们是在帮他们,还是在害他们?这个问题我和杨大队还要分别给管教开会,这里就不多讲了。”
  犯人们都蒙了。
  “林子违纪了?什么事呢?该减刑了,也太大意了吧?”我暗想。
  整个会场安静得象平放在冰面上的一块整砖。
  “开会之前,听到我点名的犯人,一律站到主席台右侧,让大家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在违纪。林光耀,杜帮……”
  杜帮就是胖子,林子的好兄弟。后面还有6个人,也都陆续从一大或五大的队伍里站出去,在主席台右边排成一溜,上午来找林子的那个一大杂役也在其中。这些人表情各异,有不在乎的,有悔恨的,有懊恼的,也有板着脸波澜不兴的。
  耿大队侧脸望着他们:“大家都看到了,都是各中队的杂役,你们叫的大哥、人头!这些人,本来应当是政府的得力助手,应当是遵规守纪、带头改造的楷模。可是,恰恰是这些人,带了什么头儿呢?带了破坏监管秩序的头!带了挑战监狱管理的头!俗语说,出头的椽子先烂,枪打出头鸟,我看用在这里正好,这样的椽子就该让它烂掉,这样的出头之鸟就该打!而且要狠打!”
  “他们做了什么呢?大家一定在琢磨了。事情说起来简单——他们一起照了几张合影,可以给大伙看看。”耿大队举起手里的几张照片,前排的人开始笑的时候,管教们都轻声吆喝后面的犯人不许探身子。我们在后面茫然地望着耿大队手里的照片,不知道底细。
  耿大队把照片往桌上一拍:“一个个坦胸露背,诚心向镜头显示自己的丑态!身上有文身很厉害是吧?这个问题呆会白主任还要专门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