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世繁华
听这女子的声音绝不是那种年过双十,正值女人一生中最青春正茂时候的女子;也不是那种年约二八,含苞欲放、半解风情的年纪。就这声音,听得我心弦一颤,是什么女子敢在当今天子面前如此说话?
“这茶就是给先生和道长的。”李世民朝后望去,原本绷紧的脸色松缓了下来。
这女子竟然能令李世民在一瞬间将脸色变换,还真是……我心中一凛,不由得对她好奇起来。
茶碗轻响,显然是那女子端拿着还不甚稳,不熟悉所至,接着便见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一脸稚嫩的从幔帷后踩着碎步走了出来。
一身雪白的宫衣随步摇曳,不点而红的唇瓣轻轻抿着,长长的睫毛遮挡着……这女子竟然只有年仅十二三岁!
“朕正与先生和道长谈话,你自己搬个椅子,也坐着来听听。”等那少女将茶一一奉上,李世民柔声说道。
“是——!”少女眼皮微颤,细声应道,将茶放下时,迅速抬眼瞄了下王玄鉴和我,随即转身朝李世民拜了拜,轻巧退了去。
这少女好一双……媚眼!
就这一眼,已让我心里感叹起来。临得近了,才发现这女子眼角极长,几入鬓角,是谓典型的风眼,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妖媚;眼珠黑白分明,晶莹洞彻,若是不注意,还真以为这双眼是个成熟女子才有!
“这少女是朕新收的一个才人,玲珑剔透,极是可人。原是收在皇后身边,可皇后说我身边没有一个可人的宫女侍侯就将她送了过来。”也不知为何,李世民竟对我和王玄鉴解释起来。
这是他李世民的事,我自然是做不得声,倒是王玄鉴眼中光芒一闪,缓声道:“坐制群生之命……”
这话刚起了个头,却因那少女复又走了出来而停了,可我却被这一句着实吓了一跳。
“坐制群生之命,肆行不义之威,振喉绝襁褓之儿,菹醢醉椒涂之骨,其不道也盛矣!”这话我又怎会不知道?这,可是史家评述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女皇帝武则天的话啊!
这少女是……武后则天?
我愣然瞧着那少女,一点也没顾忌到自己的失态。渐渐,那少女脸上泛起丝丝点点晕红,却一直没有拿眼朝我这边瞧过来过。
“那先生今后有什么打算吗?”李世民轻咳了两声,径直朝我问了起来,“是留在长安还是回塞外?”
这一问将我的心神收了回来,我略一思索,知道李世民其实并没有完全放心。若待在长安还好,毕竟还在他李世民眼皮底下,再怎么说他还是能掌控得住;可若是要回塞外马场,只怕他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长安和塞外有何不同?”我淡淡一笑,说着,将话顿了下来,只拿眼朝李世民看去。
“先生真要考究朕啊!”李世民仰头一笑,避了开去,却是转首朝那少女道:“媚儿你不是常说自己聪明吗?你且说说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李世民这一声称呼,我算是坐实了这少女的身份,的确是武则天啊!可就算武则天日后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此刻终究只是个心性还未成熟的少女,她能有多深的心机啊?我与李世民这番关系着天下的谈话她未必就懂啊!
思量归思量,我仍不自禁有点期待这女皇帝将要说出的话来。
“皇上,你又拿媚儿开心了。”武则天眼角一弯,竟似笑了,脸上流露出与她年龄截然不相称的娇媚来,“那是婢女不知道皇上的雄才伟略,说着自己好玩的,不想皇上却老是拿来笑话人家。”
“哈哈!”李世民状似击掌,将手合起,大笑不已,道:“好了,好了,是朕错了,日后定然不拿这开玩笑了。”说着,他站起身来,从殿上走下,踱到我和王玄鉴的案几前,沉思片刻,道:“先生之马,对我大唐的确裨益良多,世民感激之情不胜言表……若是不答应先生回塞外看看那些马儿,实在是有负当初先生一片殷殷之情,拳拳之恩!”
见李世民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了出来,我自然是不能再坐着了,忙起身一抱拳,道:“皇上这话若是叫那班臣子听见了,岂不是要判我个逆天之罪?”
怔怔看了我几眼,仿佛感受到我脸上淡淡的毫不在乎的笑意,李世民一拂袍袖,笑容上脸,伸手握住我拳,道:“先生之恩德,世民怎有须臾敢忘?当初言犹在耳……”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我摇了摇头,将手抽了出来,定定望着李世民,“留在长安,我自然可以看皇上是如何将大唐治理得繁华昌盛,可就如今,皇上真以为大唐永安天下了么?”
这后一句我声音不自禁大了起来,居然震得李世民朝后退了一步,愕然看着我。
“陈兵殿侧,刀光剑影……几位将军站着也累了吧!”眼朝殿后幔帷看去,我淡然而坚定的说道。
不仅武则天一脸煞白,李世民也是骇然望着我,噔噔连退了两步,完全没有了九五之尊的气度和威严;此刻,只有王玄鉴坦然而坐,一脸微笑,竟似丝毫不担心我这话引起的剑拔弩张。
* * * * * * * * * * *
“先生误会世民了!”好不容易,李世民长叹一声,摆了摆手,“朕岂会做那种背信弃义之事?别说是做,就是连想也没想过!若是世民是这种人,药师还不早离我而去了?”
虽然李世民说着这样的话,可从幔帷后却截然与他话不一样的走出了四个人。这四个人可说是我来含元殿时都打了个照面的,却不想居然能躲在了这里。
既然连房玄龄和杜如晦这两个文将在,那李世民怕是不是要杀我那么简单了!可转念一想,就算如此,凭着李靖和长孙无忌,对付我还不轻松吗?
“若是就我们这几个人来对付寒生兄,怕是见笑了!”李靖和长孙无忌走前伴在李世民身边,房玄龄却是笑着说了开。
“先生两位兄弟的身手,别说是药师和辅机两个人联手,就是十个这样的联手只怕也斗不赢!”
听得房玄龄这么一说,我先是一愣,随即好笑起来:原来,李世民和他的一干手下都把我想成了项羽赵云般的人物,虽然没见我显露过武功,却将我当作了他们一样!李世民不是没有不能将我收服就将我除去的心,而一再派人甚至是自己来劝说,恐怕都是投鼠忌器啊!
“就象先生说的一样: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见我沉思不语,杜如晦亦开口说道,“我们作为臣子的,对先生并不知根晓底,怀疑先生是在所难免,以致先生对皇上产生误会,这点还请先生原谅则个!”
“我们几位做出不敬之举,窃听皇上和先生的谈话,那是因为我们几个打了个赌的缘故。”微一顿,杜如晦又道。
“皇上如果没有考虑,那是对天下不负责啊!”顺着杜如晦的话,我淡淡一笑,捧了李世民一句,道:“皇上有为,当不会自毁城墙!寒生既然能说出那句话,自然也是心中坦荡。至于几位打的赌,依寒生所见,怕就是因寒生为人而定的吧!”
杜如晦惊色瞬现,道:“先是听乔哥述说,克明绝不敢信……”
“哈哈,克明兄,你几时见过我刻意吹捧过人?更何况是皇上称为先生”见气氛缓和了下来,房玄龄走到杜如晦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言道。
杜如晦苦笑着摇了摇头,转首朝后看去,道:“辅机兄,你我输了东道,恐怕明天晚上是回不了了!”
长孙无忌仍然冷着一张脸,嘴角牵了两下,直盯着我,道:“请恕辅机无礼,先前听得先生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我大唐并不安定?”
他这话一出,场面又静了下来。房玄龄,杜如晦身居相位,心思慎密,虽然每天处理的国事上千过万,但也毫发不漏,此刻,两人互望一眼,竟是同时道:“先生这话着实让我等疑惑,还望先生一解!”
象是去了块心病,李世民显得极为高兴,神态也恢复了正常,一挥手,道:“虽说先生不愿入朝为官,但乔老,药师与先生都是朋友,朕也是的嘛!要有什么疑难想问先生,难道先生还不替我们说说吗?”
“言必称师,行必看天;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皇上能通晓此理,由不得大唐不兴啊!”微微一笑,久不言语的道士王玄鉴忽然开口说了起来。
“哈哈,仙长这话说得有理,朕时刻不忘。”仍是笑着,李世民转身重回了椅上,道:“也没什么事,当是聊天说话好了!媚儿,再去上几杯茶,还搬几张椅子进来。”
“是。”武则天起身应了一句,也不敢多看,朝后走了去。
长孙无忌一皱眉,将眼神从武则天背影收回,似是自问道:“这女子从没见的过啊!”
说着,他也不看李世民,道:“她一个女子如何搬得动那许多椅子,还是我去好了。”
来回只有一口茶的工夫,四人都坐了下来,而武则天此时便只有站在李世民身后,以正规矩了。
“寒生兄,我们可是等你解惑等了好久啦!”见都坐定了,茶了喝了几口,房玄龄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了起来。
我笑着摇了摇头,道:“乔老身管天下政令,虽不说事无巨细,但凡财政、户籍还是非你过目不算。我说大唐不安,便在此了!”
“先生意思是说我一人掌管会出纰漏?”房玄龄皱紧了眉头,望着我道。
“这样说那是对乔老大不敬了!”我摇了摇头,“举凡立国,先以军,后以财,最后才以德!”
“虽然这样分,但并非绝对,这三者大都是胶合着。无财不足以安民,无财不足以养军,无财不足以立德;照这样推下来,不安民何以成军?不安民,这德自然也立不起来!”
显然,几人都听出我的话并没到他们想知道的点子上,是以,都默不出声,一边听了,一边在心里思量起来。
“乔老,据你所授册,大唐现有户籍多少?”缓了下语气,我叹了口气道,可不待房玄龄回答,我接着道:“隋大业二年,户至八百九十万,此时,户却不满三百万!秦陇之北,城邑萧条,非有隋比啊!”
不仅房玄龄,在坐的包括李世民,王玄鉴在内都是身子一震,睁大了眼瞧着我,显然是不明白我如何知道的。
“无民不足以养军!皇上连番三捷,自是大快人心,可这背后是什么,恐怕……”说到这,我停下了嘴,叹气摇了摇头。
“再说高祖颁下的均田令,丁男授田,丁妻不授田,一家应受田之数比之隋朝那可是少了不知多少!无田,民何以养活?”
“田是早已分了下去,可是经隋乱四处流亡,那些百姓还没回来而已,若是安心种下,实在是不愁生活的!”顿了顿,长孙无忌道。
分下去了?恐怕这是荒天下之谬吧!我心里冷哼不已,你长孙无忌是关陇贵族,自然是想当然尔!再说你身为皇亲国戚,因着这一点而授的田,名目之多,亩数之巨,怕是连你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吧!
“隋乱之因由便是对百姓太过苛刻,鉴于此,我大唐早已免去了许多苛捐杂税……”
是啊,长孙无忌是关陇贵族,他杜如晦、李靖也是,房玄龄最不济也是山东旧族,身为皇帝的李世民更是世家门阀中人,他们真能有多少是体会到百姓的苦?默然叹着气,我心里失去了要将他们说服的念头,他们根深蒂固的东西又岂是我一言半会能够打动得了的!
“先生的顾虑当是我大唐的顾虑啊!”见我沉默下来,各人都思量不断,隔了一会,李世民才缓缓道,“我大唐之初,的确是不能有太过频繁的战事了,天下百姓怕是再也经不起战乱了!三百万户……想不到我大唐此刻连亡隋都不如啊!”
李世民这一说了头起,房玄龄杜如晦几人都开始议论开来,至于他们议论着怎么治理朝廷、天下,我却没有多少兴趣去听了,说到底,他们仍是为着自己贵族的利益打算。
显然我身边的王玄龄也没有同我说话的念头,一时无聊,我便朝还未成年的武则天瞧了去。此时,她正睁着双大眼,在房玄龄四人身上来回梭着,脸上的神情一会欣喜,一会不解,却是听得津津有味。
“若是说这个,只怕还要请先生评断评断!”
正当我看武则天看得入神的时候,不提防李靖突然叫了一句。一时,几人都拿眼朝我看来。我惊了一下,眼神极快的梭了回来,虽然自己明白对武则天没什么想法,可也闹得老脸一红,讪讪举起了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辅机兄,你是没见过先生的马场,当是不知道。”李靖哼了哼,道:“皇上的那匹飒露紫便是从先生处得来的!你不是赞不绝口吗?”
见李世民没有出声,长孙无忌显然知道这话不假,脸上一红,眉头一皱,道:“那又如何?好马我自然认得,我?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