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世繁华
赵申喘着气,道:“少爷您不知道,我们可不比楼上的那些家伙。”他刚刚在一帮认识的人面前充足了面子,此时说话也中气十足起来,“那些人的位置是早就定好了,少爷您赶得巧也只有在这里找个好位置了。”
是吗?我一笑,朝四周看了看:原本吃饭的地方收拾干净,也拆了下去,整个一楼就变得空旷异常;二楼则是围着栏杆摆了一长溜椅子,显然是为了方便观赏而设的。
正打量间,二楼一角落里一人的目光与我对了个正着,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只露出了半张脸的女子,仔细一看却是那先前两个丫鬟当中的一个。
这人是明楼老板?我微微有些惊讶,年龄不大,容貌很是秀气,倒有七八分象是女子一样。见到我注意他,他微微一笑将眼神移了开。
我笑了笑,算是回了礼,可心中一动:这人的眼神好熟悉,我好象在哪里见过一样!
第三卷 大唐洗花 第五十二章 曲艰和难
我站在赵申身后,来往的每一个人都与他打着招呼,显然在这一点上他没有说大话。不管那些人与他打招呼的时候态度如何,嘲笑也好,讽刺也罢,至少都认识他这个人。赵申一脸潮红,兴奋的回应着,仿佛早已经忘记他是奴仆我是主人的事实。
我一阵好笑,显然因着赵申的身份,他是不可能来明楼观赏燕会的。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惊讶,自然这也就满足了赵申的虚荣心。
看着纷嘈的人来来往往,或三或五的人凑在一堆谈笑着,二楼安排的座位也渐渐坐满了,显然大多来明楼观赏燕会的人都不是一次两次,进来都一会了燕会没有开始也不心急,偶尔有几个面现焦急的人也被身边的劝住了。
“次山,你这样心急等会可静不下心来观赏的。”在我身边不远,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人微笑捻须,一双眼睛又大又黑,拍了拍身边一个身材较矮的男子。
身材较矮的男子身形微显壮硕,一身长衫之下隐隐可见鼓贲的肌肉。他瞟了这中年男子一眼,稍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神情,道:“早就听说京城这明楼燕会乃天下一绝,你我都是第一次来看,我就不信义山你不心急?”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看了四周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壳士兄在那边,我去打个招呼。”
看着他走远,那矮壮男子脸上肌肉一抽,显然是想笑却又没笑出来,剩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在整个一楼厅中颇显得有点孤独起来。
“这两人你认识吗?”闲着无聊,我朝赵申问道。
赵申摇了摇头:“这两人不是京城的,好象也没来过京城,诶,那是中书令狐大人。”他看到那中年男子走向的人,脸上显现出惊讶的神色来。
这中年男子被称为义山,想来是被讥诮“诗家都爱西昆好;只恨无人作郑笺”的李商隐吧。他此时去见的壳士,应该是赏识他的令狐楚;至于李商隐身边的男子,我一时倒想不起来这号“次山”的人到底是谁了。
“你认识那中书大人?”看到李商隐和令狐楚交谈着,我慢声问道。李商隐背对着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如何,而令狐楚却是脸上不冷不热,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恐怕即便是熟人,他也不愿意在这种场合多招呼吧。
赵申脸色难看,瞟着令狐楚,道:“我父亲便是因为令狐楚落狱,含恨而死。”
我有些奇怪,道:“你父亲不是鸿胪执事吗?乃是负责对外事宜;令狐楚是中书舍人,是辅政官员,怎么会跟他有瓜葛?”
赵申支吾了一下才道:“我只知道我父亲是因为令狐楚的一句话才丢官落狱,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一直也没弄明白,想找人问却没人肯告诉我。”
看他有些愤愤不平,我心中暗道:你这般模样,就算有与你父亲交好的官员也不会告诉你,更何况对头是令狐楚这样的官员。
看着我默然摇头,赵申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刚要说话却被一个过路的撞了一下,同时一股酒气扑了过来。
我伸手推着赵申他才没有跌倒,那人摇摇晃晃,嘴里念叨着,仿佛根本没有察觉自己撞了人。看那人要走而赵申丝毫没有上去诘问的迹象,我心中一气,瞪了赵申一眼伸手拦住了那人:“这位兄台,你刚才撞了人。”
那人看来不过三十,容貌清秀,倒也是个风流模样。此时他满脸酒红,醉眼似睁非睁,听到有人询问,歪着头看了看,哼哼道:“你也是来这里看她的吗?”说着这句话,他的手搭了上来,整个人几乎都要挂在我身上了。
我皱起眉,将他双手扳下,道:“兄台,你喝醉了,还是找个地方休息好。”我朝赵申使了个眼色,赵申立刻从后面抱住了那人,想将他移走,却因力气小了而动不了分毫。
看到这边的情形,一些人轻笑出来,其中一人神色讥讽,笑动之间隐隐觉得他脸上似乎抹了层粉:“这不是赵小哥吗?什么时候你也能到明楼来看燕会了?”他的眼神明显的在赵申和那人身上打了个转,如恍然大悟般又道:“原来是赵小哥跟绘之兄……难怪能,哼哼哼。”
赵申脸色气愤,却又不敢答话,我问了一句,赵申低声道:“他叫宋之问,字延清,乃是当朝修文馆学士。”
“是他?”我颇有些意外,忍不住笑了笑。这宋之问才华还算有,但一来在历史上因诌事武则天男宠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为士林所不齿;二来因为诗作多粉饰现实,歌颂升平,价值不大,也被后人诟病。
真是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面相啊!我看了宋之问两眼,心中叹道。
宋之问轻摆着走了过来,在赵申身边转了两圈,笑着道:“仲素兄乃是个武宁军从事,赵小哥莫非想倚仗他来为你父亲申冤?”
赵申恨恨的望着他,隔了一会撇了脸过去,见他没有反驳宋之问哈哈笑了起来,倒是被赵申抱住的那人哼哼着道:“我乃武宁军从事张仲素,你是何人?”
听他这话说得清醒,我们几人都是一愣,只听这张仲素又道:“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提笼忘采叶,昨夜梦渔阳……盼盼,你何苦跟他来这明楼,你难道不知道,不知道……”话没说完,他人却朝地上软下去,这股力道便是连赵申也抵挡不住,随着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满脸愕然。
宋之问脸上又惊又喜,连声朝张仲素问道:“仲素兄,你说什么?盼盼?是哪个盼盼,莫非是燕子楼的那个盼盼?”
他一连问了数声,张仲素理都不理,兀自嘴里念叨着什么。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他此刻的表情却象是升了官般兴奋,连笑话赵申也顾不上,转身快步走了开。
李商隐脸色有些阴沉的走了回来,连与他同来的那人询问也不大理会,摇了摇头,叹了叹气,望着远处出神。
“次山兄,你说……”他象是有所顾忌,说了一点又住了嘴。
那矮壮男子一笑,低声道:“义山是为了此次入京的事烦恼?”
李商隐一怔,看了看离着不远的我和赵申一眼,苦笑着摇摇头,道:“次山兄你入京与我不一样,你是一身了无牵挂,我却是……”
见他长吁短叹,那人有些不郁,道:“怎么不一样?我元结是没有官职的人,入京来是求个一官半职,此行是成或不成都难说得很,义山你倒是有人举荐……”说到这,他仿佛醒悟过来,望了望令狐楚,声音放低,道:“你刚刚去见中书大人便是举荐你的人?”
李商隐神色有点沉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元结倒吸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我来之前便听说朝内党派之争颇为严重,中书大人身处牛党,而欲招你为婿的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却是身处李党,义山兄,你夹身其中可就难免……”
李商隐脸色愈发沉重,看到远处的令狐楚满脸森严,长叹了一声:“这我又如何不知道,只是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两人正愁眉不展的时候,整个明楼内安静了下来,裴承恩大步从后厅走出来,满脸笑容,扫了四周一眼,朗声道:“诸位久等了,今晚的燕会也将是明楼的最后一次……”
这话一出全场轰然大哗,此起彼伏的质疑声响了起来。裴承恩也不着急,等着众人声气小了才接着道:“这一年多来,承蒙诸位捧场明楼的燕会才得以一直办下来,只是在下的老板身有要事,这燕会不得不停,而且明楼也会移手他人。”
还没从刚才的消息中惊醒过来,却又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只是此时众人脸上再也看不到惊讶的神情,反而是疑惑。
“裴管家,若是贵老板有了什么麻烦,大可说出来,也好让我们在场的诸位想个办法。”一直冷着脸的令狐楚突然扯了下脸,笑着说道。
裴承恩笑了笑,没有说话,这时从内堂传来了一阵拨弦声,将正准备跟着令狐楚提出解决办法的人的话都压回了嘴里。倒是随着这琴声,裴承恩的声音不大不小,让场内的众人都听了个明白:“这抚琴之人大家刚刚也见过了,便是玄机姑娘,至于吟唱的是哪位姑娘就请大家猜上一猜,猜中的……”
他的奖励还没说完,那宋之问就洋洋得意的高声道:“至于那唱的姑娘除了盼盼姑娘还有谁?”
此时琴声还在中途,唱声还没起,裴承恩一脸惊讶,随即一笑,道:“这位公子好生厉害,盼盼姑娘还没开始便被你知道了。”他脸一转,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朝内堂看着道:“等这一曲完这位公子便可入内受盼盼姑娘奉酒一杯。”
听到只是酒水一杯,宋之问神色有些失望,但转而看到周围的人都是一幅羡慕的样子,他又得意起来,朝裴承恩拱了拱手,微笑道:“承让了!”
裴承恩不再理他,这时,关盼盼的声音婉婉响起,如诉如泣,压着那本轻快明朗的曲调一哑,琴声顿时停了下来。
场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裴承恩眉头一紧,匆匆朝内堂走去,临走之际还不忘朝厅内抱拳致歉。
“从来没听过明楼的燕会会出现这般情形,曲唱不和,看来这明楼燕会一散她们也无心于此了!”那元结叹了口气,“ 明楼易主,非是那么简单啊!”
想到那双熟悉的眼睛,我心中一动,禁不住开口问道:“这是如何说?兴许明楼主人年事已高,膝下无子,不得以才将明楼移手。”
元结奇怪的看了我一眼,道:“这位兄台,你不懂的。”他顿了顿,又道:“明楼主人虽然见过的人不多,但没有人说会认为他年事已高,便是见过他的那几个人也只是说: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弄得这么神秘,怪不得那杂耍出身的裴承恩在这种情况下都镇定若斯,恐怕就是因为明楼主人将事情都交付给他管的原因了。
“还请诸位见谅,小女子杂事念心……”就这一会,关盼盼已从后堂走了出来,一袭淡青色纱裙随着脚步轻摇慢曳,低敛着螓首说道。
她刚开了个头便被满场人的话给劝住了,她微微抬起头,浅浅一笑,满脸的愁容便消散了个干净。原本瞧见她的容貌,我正奇怪这样的女子何以凭容貌跟鱼玄机、薛涛她们几人相提并论的时候,却被她的笑容震在了当场。
若说褒姒的笑容乃是天上之物,叫人不敢逼视,怕由此沉沦其中的话,那她关盼盼的笑容便是亲柔温心,极易让人感觉到亲近,就象一笑之后,那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便消失了般。
那张仲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呆呆的望着关盼盼,神色又是痛苦又是欢喜,连他身后压着个人也没发觉;而赵申就更是忘了这件事一样,只是拿眼傻傻盯着关盼盼,连眼珠子也没转动一下。
在众人的声音中,关盼盼半敛了一礼,轻声道:“不知道刚刚是哪位公子猜出是小女子,便请这位公子随我到内堂,让小女子奉酒一杯。”
听到关盼盼亲口说出这样的话,便连令狐楚也忍不住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宋之问好不得意,迈了一个方步才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襟道:“姑娘有命小生敢不遵从?”
张仲素浑身一震,猛然站了起来,高声喝道:“盼盼,你,你……”
关盼盼脚下一停,眼色复杂的侧过头朝这边望了过来,看到张仲素她脸色一白,眼中顿时浮起了一层雾气,声音低着只有身边的宋之问能够听到:“绘之你如何来了?”
张仲素不理其他人如何看着自己,浑然忘我的朝前冲去,而赵申却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也跟着他,嘴里道:“张兄,你停下,你这是干什么?莫让人看笑话!”
我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李商隐看了我一眼,语气颇有些责怪道:“这位兄台,心有所念,情有所伤,这有何处可笑?”
我摇了摇头,道:“情本来便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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