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世繁华
我默然,这些能臣名臣并不是迂腐之人,他们做的又何尝不是为了天下百姓,只是生活在这皇权制度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难不成还让他们做反叛国么?
家国之念,忠诚之义本就是中国人流传下来最为恒久的观念和美德。
家国家国,一个一个家组成的国!家国家国,一个大国维护着一个一个的家!
而忠诚之义却在这皇权制度下将它狭隘了!忠,先忠君而非忠国,这让多少英雄舍身成仁!
这时,听得屋外传来一声:“敢问范师可在?”
范仲淹的脸色微微有些惊讶,奇道:“他怎么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开了门,“汉臣如何来了?进来说话。”
一精壮男子随后大步进来,看年纪约三十好几,面有细微墨字,满脸风尘,但仍掩不注神色间那一抹厉杀的军旅之色。他看到我也只是打量了数眼,便笑着对范仲淹道:“想不到范师住在这里,可叫我一阵好找。”
“哦?”范仲淹挑了挑眉,亦笑了,道:“我隐居在此,寻常人等自然是少来叨扰。我记得年初曾去信一封……”
男子嘿嘿笑着挠挠头,道:“是,可范师不曾知晓彦国到我那里见了书信,居然夺了去,说是范师手迹落在我手里,一旦不察便会毁于军中,我说不过他,便只得由了,附上的图也就只记得一个‘青萝嶂’的地名。”
“哈哈,”范仲淹捻须大笑,拍了拍他肩膀,拉他朝我道:“寒生,这位姓狄名青字汉臣。”
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面涅将军’?我忙起身一抱拳,道:“狄将军从一小卒到如今大将军的身份,此间奋发着实令寒生敬佩。”
狄青面色平淡,对我的话似既无得意又无不堪,回礼道:“兄台过誉了,汉臣偶有所悟,亦拜范师所赐!”
范仲淹摆了摆手却没说什么,反而道:“听闻西夏与我大宋正在西北僵持,汉臣怎会来此找我?”
狄青面色微微一沉,缓缓道:“定川寨之战,我大宋兵败,数千将士战死……”
“怎有此事?”范仲淹双眼一张,亮如烈日,整个神情又是震惊又是愤怒,“汉臣,我去之前曾告诉过你不要轻率冒进,要坚壁清野,持久防御,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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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满脸愧疚,脸部的肌肉在范仲淹的话语下一抖一抖的抽搐着,当范仲淹叹着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狄青便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范师,汉臣有负所望,实在无脸来见……”
“起来吧,你要跪的不是我,是天下间万万千千受苦的黎民百姓。”眼角浸润着,范仲淹仰头长吁,“所谓一将令至,关系数万性命!汉臣,此时你不再是个小卒是个冲锋在前的士兵,遇事不可冲动。”
说着,范仲淹语气平淡下来,上前将狄青拉起,道:“你本不是这样的人,其间发生了什么事?”
“范师……”狄青叫了一声,眼睛使力眨着,不让其中那滴泪水掉落下来。
想不到这铁骨般的男子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一时间我心思翻涌。宋自来积弱非是无因,从宋太祖赵匡胤立朝起便是内忧外患不断,再加上赵匡胤害怕军权旁落——这自然是因为唐朝的藩府立兵教训——不仅杯酒释兵权,甚至定下了宋朝以后一直让人诟病争论的“重文轻武”的治国之策,导致宋朝孱弱至斯。开国不久便是宋朝第三个皇帝宋真宗赵桓兵败与辽议和,签下了中国后世历史上迭经争论的“澶渊之盟”。
虽然从长远来看,澶渊之盟的签定,揭开了这一段长时期的竞争:契丹之辽与女真之金,乃至后居于上的蒙古,这才使得宋朝残喘偏安;但从宋本身来看,承认了辽政权的合法——打不赢,不承认又能如何?——又开“岁币”之滥觞,这直接导致宋朝百姓负担过重,要想休身养息谈何容易?
这般一来二去,宋朝一有仗败便是“议和、岁币、割地”,如此循环,自然局面江河日下,积弱深矣!也许值得欣慰的是澶渊之盟没有割地,仅仅赔款了事。
“去年二月好水川之战,我宋也败了。”咬了咬牙,狄青硬着头皮说道。
范仲淹脸上并无惊讶表情,点了点头道:“这我已经知道,彦国曾来信说过此事。此战乃是你们将领未成一统,中了西夏人的分兵之计。”
虽然范仲淹没有说出怪责的话,但狄青仍是惶惶道:“是,是汉臣性躁。”他缓了下语气,又道:“定川寨战之前,彦国曾上书请皇上收回范师省身的调令,吕相阻拦,两人朝堂之上争执起来被皇上喝退,可下朝彦国便被人打伤,原本是他筹备的西北军务便由吕相接管。”
范仲淹先是平静的听着,当听到“西北军务由吕相接管”的时候,眉毛微微一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良久才长长一叹,道:“彦国意气之争误了大事!”
见狄青一脸疑惑,范仲淹道:“你与彦国只知道吕相书上陈我‘越职言事、荐引朋党、离间君臣’以致皇上罢我官职,谕我省身;却不知我与吕相的前因。”他顿了顿,接道,“吕相乃因我的‘四论’与我朝堂之上相争不休。那时我刚从苏州知州上调天章阁待制判国子监,虽然吕相于国有功,但那时却是擅权营私,买卖官职,我见不过,做得急了,原以为皇上定将此办了,可我不曾知晓皇上的考虑,这才来个不痛不痒的‘省身’!”
“你与彦国乃是我引荐上去的人,看皇上仍对你二人重用便要知道皇上并没有相信吕相的话。你在前方领军,彦国负责西北军务,这亦是怕吕相从中阻隔,耽误我大宋前程……”
“啊?”狄青张嘴愣在当场。
“你在前方领军不晓朝堂争斗倒也罢了,奈何彦国也会失错?”范仲淹轻皱眉头,似疑问似感叹的说了一句。
拍了拍狄青的肩膀,范仲淹又道:“此事怪不得你,不用放在心上。彦国与吕相争执也是为我,只是现在彦国在家养伤,你西北防务可就艰难一些了!”
狄青抱了抱拳,道:“汉臣晓得,再回西北定会谨记范师教导。”说着,他抬眼看着范仲淹。
“怎么,汉臣,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两人眼神对视良久,范仲淹道。
“是,”狄青点头道,“一连两败,西北士兵大都心绪低落,加上粮草也渐渐缺乏,若是西夏兵再来的话,只怕会再尝一败。”
范仲淹捻着胡须,沉吟不语,我在一旁听了良久,此刻满心叹息,忍不住道:“希文公可以回京。”
“嗯?”范仲淹大奇,看着我,“这事如何做得?皇上没有下诏,我还是待罪之身,回京难保吕相安着说词!”
听范仲淹这么一说,狄青原本带着希望的脸色微沉了下去,亦道:“擅自回京这事做不得!”
“如何做不得?”我淡淡一笑,“希文公是觉得西北军务要紧还是自己官职要紧?”
“自然是西北军务当先!”范仲淹正色看着我,截然说道。
“那就是了。”我看了看狄青,“西北军一败再败,恐怕皇上心里是万分的不高兴。这时若是西北军三败于西夏,不要说狄将军,便是连举荐的希文公在皇上的震怒下,吕相的上书下,别说官职,便是连性命保不保得住都是问题!”
两人相望一眼,显然是知道有这种可能性,而且颇大。
“现在吕相控制了西北军务,怎么说,西北军再来一战的话,胜率不可谓不小,甚至在前连败的阴影下,后无保障的希望中,只怕败得比先前两次要更甚。如此一来,尽管希文公不在朝堂之上,可这责任却是推脱不了的!”
“那要范师上京又如何说?”听我说得温温然,狄青显然急了,忙插话问道。
“首先:希文公既然心记着西北军务,自然是不能顾虑那么多,该如何做便如何做;其次,吕相如果知道希文公擅自回京,必然会百般诘难,希文公大可给他装糊涂,来个你怎么问我也不知道;最后,据寒生猜测,过不了多久皇上必会将希文公重新召回朝堂。”
“这第一条还说得过去,可后面两条……”范仲淹眉毛动了动,显然是心中活动开来,“吕相是聪明人,他定会先让皇上知道,而不会擅自来阻拦我;至于皇上会如何做,寒生你何来此猜测?”
“这猜测也很简单。”我一笑,“当今皇上虽然比不上唐太宗,本朝太祖,但也不是完全昏聩之君。自己治下如此局面肯定心有不甘,虽说从宋开朝以来便受外敌侵扰让如今皇上有些胆寒,但能改变让史书好好记上一笔,皇上也必然乐见其成。”
“从吕相诽谤希文公而皇上不杀,仅以一个‘省身’发落,便知道皇上心里还是有点想法,也知道希文公有治国之材!希文公大可在这一点上做文章,吕相让皇上知道了又如何?皇上也会装不知道,毕竟西北一垮,大宋便要如临‘澶渊之盟’的景象。那时真宗还有寇准、毕世安等忠贞臣子的维护,百万的岁币和谈成了三十万,现在皇上身边可少了那样的臣子啊!”
范仲淹来回不停的走动着,显然心里想法反复不已,好不容易他停下脚步,定定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狄青,毅然道:“好,我这就悄悄上京!”
狄青大喜,我摆手道:“希文公别急。”看到两人愕然的神色,我笑了笑,“悄悄的上京有何用?此次擅自回京,希文公定要大张旗鼓,弄得个喧喧闹闹。”
看到两人疑惑的眼神,我解释道:“希文公悄悄上京,即便到了京城,与百官接触,只怕那些官儿没人会愿意出力,甚至被人告密皇上知道了后,也让皇上为难,甚至吕相暗中下毒手也不怕人知道。那时他会说:谁说希文公回京?他身为朝官定不敢擅自回京。吕相把这个话一说死,便来了个死无对证,那时侯皇上就算有承认的心也没了这个面子!”
“至于希文公弄得声势越大,吕相反倒不敢动手,他说你是冒充的官员,要抓你也要请示皇上,而皇上也好装傻充愣,一笑而过。到了京城,那些百官碍于声势也不会象先前那般畏缩不见,甚至连拒绝不见的念头也不敢明目张胆,要办事希文公可方便多了!”
两人听得面上一喜,狄青笑道:“这法子好,皇上都说不是范师了,那些官员见着了真人哪还不明白?哈哈,绝啊!”
范仲淹亦捻须微笑,点头道:“事不宜迟,那我就照寒生的办法上京。”说着,他对我举手为礼,“今日慢待了寒生,日后再行补过!”
我举手回礼,微笑着也不说话。
出门,轻风正起,带着些许腥味,惊起一行林间飞鸟。
第四卷 糜宋日月 第六十二章 大浪淘尽
柳荫直,烟丝渺渺,衬着碧空便似融入其中,微风掠过,也如随着柳枝拂水。
时正冬至年关。
“爷,这里送来一封狄将军的信,还带着个包裹。”坐在一颗歪脖子树下,我正读着《范文正公集》,褒姒一边打量着手里的东西,一边说道。
“西北战事吃紧,汉臣怎么来信了?”我放下书卷,奇怪的扭头朝褒姒看去,“你大姐她们说了什么时候回吗?”
“说是赶得快,将邹凤炽留下的东西和我们从欧罗巴带回的东西放好就过来了。”走到近前,将信放入我手,又用眼神示意是否要打开包裹,褒姒又道:“有二姐,三弟、木兰妹子,和尚香和武媚两个丫头,那点儿东西应该很快就弄好了。”
我一边拆信一边笑道:“嘴巴上说也就是个数字,数千万家财真看见了可是吓得人死。”
“咦?狄将军送来了一套书,他倒知道爷想要什么。”看到包裹里是厚厚的几本书,褒姒轻笑着递到了我手上。
“说文解字?”看着书面上四个小篆,我又惊又喜。这本中国最早的字典东汉编撰便因战乱失传,我虽然知道宋初便被徐铉氏兄弟重新编纂,但收录在国子监内难观其究竟,想不到狄青居然给我弄了一套出来。
中国有多少珍贵的书籍因长久不歇的战乱流失殆尽!摩着书面,我抬头道:“文姬不是说近日里手生吗?便让她重新抄录一份,也好保存。”
褒姒掩着嘴,笑道:“也亏得文姬妹妹是个爱书的人,换做是二姐或四妹,怕早就腻着爷自己做了!”
捏了捏她的素手,我将书递给她,道:“文姬一手小篆秀丽娟娟,爷看着正舒服呐!”
褒姒重新接过书,低眼含笑抿唇走了开。直到她背影婉约不见,我才收回目光和嘴边的笑意,仔细读着狄青来的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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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东京汴梁?”晚饭时分,听我说出狄青来信的含义之后,素素一脸惊讶,张嘴看着我,浑然忘记了女子应有的矜持。
“嗯,”我点点头,放下筷子,“汉臣说希文公过世时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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