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世繁华
那人一正身,满脸笑意的看着岳飞,黑须浓密,头发却有点点斑白,道:“鹏举首战便大捷,令人欣慰啊!”抬手与岳飞回了礼,才又道:“杨幺势大,皇上惟恐难平,特派我来看看。”
岳飞嘴角微微扯动,淡着神色道:“有右相在此坐镇,末将可放心多了。”
右相看到岳飞如此神色,哈哈大笑,道:“鹏举多心了,想我张浚亦是行伍出身,生死作战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怎么会如其他人一般?皇上说是派我来督战,倒叫岳帅你放心,我绝不干涉,除非……”他将话一顿,拿眼仔细看着岳飞,脸上的笑意也似含着点什么,“除非岳将军抵不住杨幺,或是进剿失败。”
岳飞神色不动,语气却是一宽,与先前完全不一样,道:“有右相这番话,末将可放心多了!”
拉着岳飞坐下,张浚抬眉想了想,道:“去年鹏举一举收复襄阳六郡倒让我好一阵惊讶,这也是我多年的心愿啊!”
岳飞叹了口气,道:“右相言过了,飞收复襄阳六郡乃借了势,算不了什么,我大宋江北之地可不止这一个襄阳六郡在金人手里!叹飞无力将其全部收回,将金人驱除干净!”
张浚亦叹了口气,转而道:“听闻杨幺兵众甚多,且与民相和,极为难缠。首破其周伦水寨,鹏举此后如何打算?”
看到岳飞定定看着自己,张浚苦笑道:“你别疑心我参与,这奏折却是要写,你战功卓著,我是放心得很。”
岳飞这才神色一宽,道:“下一战必挑杨钦大寨!”
张浚神色一凛,疑道:“此据其寨甚远,鹏举你就不怕水上长途过后士兵无力再战,反让杨钦得了便宜?”
岳飞傲然一笑,道:“飞犹记战国名将李牧,常引千数铁骑,善奔袭,曾破秦将王翦。”
张浚紧了紧眉又松了松眉,道:“虽然可趁其不防,但水上却不比陆地。”
岳飞解释道:“先派一将领军攻寨,我领数千人掩之,非奔袭却似奔袭。”说着,两人相视而笑,岳飞起身一抱拳,道:“右相疲累,还是早些休息,明日便请右相与我一道去杨钦大寨四处看看!”
从陆上过去杨钦大寨,不过半日路程,时当正午十分,岳飞便与张浚,另几员将领来到了距其不远的一座小山包上。
从小山包上看去,湖水粼粼,星网密布,由碗口粗的树木搭成的一个水寨立在其中,寨头上人影晃动,迎着日头,可见一簇簇长枪上的红缨。在寨身中下位置,数道铁栏,远远的都可听到被人拉动时的轴响声,一艘艘大船便行进其间。
“看这寨子好似水上城。”感叹着,张浚便与岳飞议论起。
虽然岳飞现在仍算是张浚部下,更张浚现在在朝廷中兼都督诸军事,但张岳二人名气俱大,是以两人说话时,其他几位将领鲜能插嘴。
正一边看着水寨一边说着,岳飞张浚都发觉湖面上竟有一小舟迎面而来,那小舟上站着一人,坐着两人,也没见人划桨,那小舟却来得迅速。
两人相视而惊,待得那小舟近了,三人的面容也清晰起来,让岳飞惊讶的是,其中一人却是他早年遇见过的,名云字子龙!
“一别经年,岳将军可好?”距离还有数十丈远,子龙便遥遥一礼,微笑着道。
“子龙兄风采依旧,实在令岳飞惊叹;而子龙兄雅兴不浅,在此时于湖上泛舟则更让岳飞惊讶!”
“哈哈,我哪有这般雅兴?”小舟靠泊,子龙一跃上岸,“这位是我大哥,姓王名寒生,”说着,一抬手指着那坐着两人中穿着一身布衣的男子,“这位便是我二哥,名籍字羽。”又一指穿着短襟,露出大半个粗壮身体的男子。
“子龙兄所为何来?”略微见礼后,岳飞神色淡然,问道。
“这湖水今日虽绿,不久之后却是泛红。想到希文公的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由得来此凭吊一番。”子龙笑看着岳飞,嘻嘻然说道。
岳飞默然,遥看了眼远处的水寨,又回看着子龙三人,叹道:“岳某也希望这湖水常绿,只要去掉这水上城寨,飞何尝会愿意辜负希文公一席良言?”
子龙闻言一怔,侧眼看了看小舟上自己大哥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才道:“这水上城寨是何原因而起?”见岳飞没有说话,他微微一叹,道:“‘等贵贱,均贫富’这话又岂是生活安逸的老百姓会说出来的?”
“在这外敌进犯之时,本该是宋人上下一心,合力驱敌之刻,却生出如此是非,又岂是简简单单‘叛乱’两个字能够说得清的!” 望着岳飞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子龙缓缓说道。
“就是这等时刻,他们更不应该举旗而反!朝廷,我等俱都全力抗敌,无暇他顾,有失偏颇也是难免,他们这一反一乱,让天下人心更乱,何有益于抗敌?”思索片刻,岳飞摇了摇头,道。
“这点事情难道他们不知道?”子龙突然冷笑,“难不成岳将军的意思是无暇他顾便可横征暴敛,不顾百姓疾苦?”
岳飞一睁眼,急忙道:“我并无此意!金人强盛,为了支撑前方抗金军需,朝廷此时多些税赋也是没办法……”
“难道因为抗金便不要老百姓活下去了么?外战未清,内讧又起,这样做法抗金如何说起?”
“可若是宋内不平,又何来上下一心,全力抗金?”听子龙这么一问,岳飞接着便反问道。
望着岳飞,子龙神色间满是失望,凝视良久他道:“都是大宋子民,不去上阵抗金反而自己斗了起来,岳将军不觉得可笑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对于子龙看着自己的眼神,岳飞自然清楚得很,他无奈的叹着气,道:“非我所愿,不得为之。飞说了,只要杨幺放下手中所握,这洞庭湖水必不会变红。”
“只要他们如此做了,飞必定递表上呈……”
“接受招安,然后再被朝廷借故一一杀掉?”子龙冷笑着,“你能指望朝廷如何做?若是现在金兵大举进犯,迫得朝廷无暇应付或许会来上一手招安,而不会让你岳将军进剿。此时却是金兵两淮大败,暂时无力南侵,对这般起反,甚至提出让朝廷惶惶不安的口号时,朝廷又怎么会只寄希望于‘招安’?惟有将其消灭,让其断了根才大放其心才是!”
岳飞无言,眉间川字久久不展,看他眼神游移,显然也是困惑异常。隔了好一会他才道:“子龙兄是来做说客?”
子龙一叹,摇头道:“做不做说客有什么关系,我是担心岳将军一时看不清!两湖精壮男子一死,仅剩孤儿寡母,到得抵御金兵时分将无可用之兵!”
岳飞沉默不语,看着他这样,子龙显然是知道了他心中计较,无奈的长叹一声,缓缓道:“不论岳将军相不相信,这些人或许能成为抗金主力,你若一手攻寨一手招降,不但让这两湖地区少了诸多孤儿寡母,也让你多了几分人心。”
说着,子龙看到小舟上自己的大哥面无表情,慢慢转过身去。他微一顿,当下也不再理会岳飞如何,朝小舟走去。其实,子龙很清楚,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明白不明白的问题。
可回到小舟上,子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耳边传来大哥一声低沉简捷的话:“走。”
“希文公曾有天下之忧,还曾以为岳鹏举的忠也是如此,唉!现在看来,这忠非他,乃南宋朝廷之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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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着免去岳飞枢密副使、两镇节度使职位,剥其检校少保、开国公名号,押入大理寺狱待审。”
伴随着这声回荡不息,正殿大门轰轰而闭,已经退朝的百官却有一半仍挤在殿外的广场上,神情激愤,面面相觑。
“韩公,你在军部声望隆盛,此事还是要你出面啊!”一须发皆白的半百老官颤虚虚的说道,声调不大,语气却强。
韩世忠冷颜哼笑,望着岳飞被押送下去的方向,隔了一会才道:“韩某人现在亦是待罪免官之人,要说声望隆盛……”他眼中一亮,突地放声大喝起来,浑不顾此地乃皇城禁地,“张浚,张德远,你给我出来!”
“良臣,何故大声喧哗?”时已隆冬,张浚身着一件皮裘,目光如炬,缓着步从正殿侧边出来。
“是谁说鹏举要据兵谋反?”韩世忠几步冲了上去,几乎顶到面才停下,毫无顾忌的大声问道。
张浚静静看着他,也同样一扫韩世忠身后一群神情激动不安的官员后才道:“鹏举是不是有谋反之心,此事朝廷自有定论,良臣在此聚众难道就能脱了了鹏举干系?”伸手一拍韩世忠的肩膀,“大理寺主论鹏举的乃是御史中丞何大人,良臣当可放心!”
听了这话,韩世忠朝身后一人看去。那御史中丞何铸面色沉稳,这里一众官员闹得沸沸扬扬,他也只是默然不语,此刻所有的目光都投到他身上也未见丝毫慌乱,一拢袖,稳然道:“秦大人已经告知,岳飞一案确由本官审理。”
几乎所有人的面色都是一宽,张浚却仍是静然不变。韩世忠道:“如果是何大人主审,那韩某人就放心了。”
何铸依旧神色不动,缓缓道:“在下职责所在,不敢推委。当不叫一人逃罪,也不让一人蒙冤。”
显然这何铸官名极好,虽然没有给出什么承诺,但一句不逃罪不蒙冤却叫一众官员放心离去。
“德远,你我深知鹏举为人,且他在你手下经事多年,你如何会相信他据兵谋反?”韩世忠与张浚并肩,落在众人后缓步而行,见两人单独,他便开口问道。
“非是我要查,乃是朝廷上的决定。”张浚看也不看他,答道。
韩世忠眉头一皱,道:“朝廷的决定?荒谬!我记得前些年,刘光世骄情怯敌被罢军职,所率部原是归并鹏举所辖制,最后却是并入你都督府直接管辖,这事情如何说?”
张浚一停步,看着韩世忠,冷冷一笑,道:“这些陈年旧事你提起做什么?最后我可是落得因郦琼杀吕祉而罢相!刘光世所部极难辖制,当时正与金议和,鹏举所部本就直与金人对垒,一旦议和不成便是战局,两方军马不一,战事如何你我都清楚!此时交与鹏举还不如我来接受,以图后谋!”
看着韩世忠不语,张浚稍微缓和一下面色语气,道:“难不成良臣你以为我心忌鹏举势大,是以才和他抢夺兵员?”
韩世忠毫不犹豫的点点头,道:“正是!”
“你——!”被韩世忠这直接了当的话一噎,张浚翻了翻白眼。
“再说朝廷要办鹏举,什么原因?德远你位身都督府,辖制军事,就算有人告鹏举,也是你抬手便可将其掩过的。”
“良臣,你还是不明白,这事情并非我能掩过去的。”张浚叹了口气,干脆停下脚步,望着韩世忠,“绍兴十年,鹏举大举推进,战至朱仙镇,朝廷一连九道回师金牌才将其收回,如此违逆圣命,要不是当时百官齐保,加之鹏举战功卓著,还能留有今日之命?”
韩世忠愣然不语,隔了许久才长长一叹:“非战之因,乃人之祸!”
张浚神色这才一动,拍拍韩世忠,道:“前来告密的乃是我辖制下的都统制王贵,虽然他是我辖制但素来跟秦桧亲近,而王贵有此说法却又是鹏举部将王俊告知。就算我掩下来,这二人在秦桧指使下必定还是会让皇上知道。”
“必不能叫贼子得逞!”韩世忠眼中凶光一闪,咬着牙道。
谁也没想到,不过半月,御史中丞何铸便因审讯不力,有掩盖事实嫌疑而被撤职查办,顶替上去的是监察御史万俟禼。
风雪正隆,时近年关。
张了张眼,岳飞有些艰难的挪动着身体,久不见光的眼睛被这突来的白色眩得眼内一片空白。
“爹爹……”
“岳帅……”
深深的吸着气,岳飞缓缓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岳云和部将张宪,在他们身上几乎看不到一块完整的肌肤,沟壑纵横的血印触目惊心。
他默默的注视着,血疤凝结的眼角突然迸裂,张嘴大声喝道:“是我岳家男儿便挺起胸膛!”
寒风呼啸着,刮在三人裸露的肌肤上,却让三人头高高昂起,神情肃穆,纵然满是模糊也掩盖不了那丝丝点点威武。
“请,请岳帅前往风波亭。”一个狱卒战战兢兢的走近,语态惶恐,可当真走近了说话,却不自禁的流下泪来,抬手擦拭,却怎么也止不住。
风波亭……微声念着这三个字,岳飞傲然一笑,他知道,该来的终归是来了。偶一侧首却发现那狱卒的异状,问道:“你哭什么?”
狱卒强忍着,一边擦泪一边断断续续的哽咽道:“没有,小的没有哭……是风大,风大,吹散了眼睛……”
“鹏举!”这一声喝让岳飞惊讶,放眼看去,来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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