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男德在义,女德在节。罗彩灵受此奇耻大辱,贞心如同放在炉内煎烧,再也宁捺不住,紧闭怨目,声嘶力竭地大叫:“云飞!”
救人如救火,云飞身上如搁斧钺,眼中如视燧烟,雷厉风行地赶来,铤进的速度过快,以至睫毛扑着瞳孔,极不舒服,脚下蹋碎无数顽石。到了漩塘小屋,“嘣”的一声,云飞一脚把门踹得破碎,木屑似雪片一般爆烈四散。
昝舵主的毛手正在罗彩灵的肩上游摸,闻得爆烈声响,忙回头探望,见一少年杀气腾腾地伫立门首,气贯长虹、怒冲霄汉,好似黑夜中涌现出一轮骄阳。昝舵主吓得不知该躲往何处,阎姐为之心惊骨折,眼角又隐露出一丝喜色。
“云飞……”罗彩灵扑速地淹残泪眼,头发零挑在脸上,看不清她的神情。
云飞看得五内俱裂,恨不得黥其面、髡其发、劓其鼻、挖其眼、劊浔邸㈦酒渥恪⒐湄骸⒐衅淦ぁ⑴诶悠渖怼⑥S其尸、醢其肉为后快!昝舵主惊得“哑哑”说不出话来。
云飞烈吼一声,两手食指横起,哪管得了什么青红皂白,两股劲矢脱指飘然射出,锐不可当,直直锥进了昝舵主与阎姐心窝,两人惊神惨啸,皆见了阎君。
云飞一个箭步上前,扯下铁镣,罗彩灵就势瘫在他怀里。云飞安稳接住,见她身躯被蹂躏得憔悴不堪,两朵脸蛋肿得充血,颤抖地抚摸着,一股钻心的痛。罗彩灵气息奄奄道:“云飞……”
“什么?”云飞用脸庞摩着她的脸庞,罗彩灵在他耳根吐着气:“他们逼我说出你的身份,我没有告诉他们,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他们……”云飞把她凌乱的衣服拢好,细语问道:“为什么呢?告诉他们也没关系啊!”罗彩灵吃力地摇摇头,道:“不行的,你在九华山上不是有个雪儿姑娘么,我若泄露了你的身份,坏人会去抓她的,邪教的处事行端,我都清楚,他们明里不成就会暗里做。我不能害了雪儿姐姐……”云飞都不曾想到的,她竟然思酌得如此周全,纵是男儿又若何,眼中一酸,那泪珠儿恰似断线之珠,滚烫落下。
罗彩灵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束桃花枝杈,已经摧折得不成样子,花瓣也腐烂了。她见了心酸,道:“你说喜欢桃花的,我本想摘来给你,没想到被我蹂成这样,对不起!”
“谢谢你!谢谢你!”云飞握住桃花枝,感激涕零得只能说出这句极其普通的词语。罗彩灵道:“我们之间还用客气么。”“谢谢你!”云飞还是忍不住向她再次道谢。
罗彩灵搓着云飞的衣角,叹道:“我一个人受些苦倒也罢了,雪儿姐姐若有什么长短,你不就会恨我一辈子么……”说着说着,愁闷滋生,眼中更有好多蝌蚪在爬,然后,一个接一个地爬出眼眶,哽咽道:“我的命又不值钱,你又不要我……”
“你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云飞的心会化掉的。他泪流满面地抱紧了她,道:“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任何一人受到伤害,我都会感到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痛!”
罗彩灵听得绽放笑容,嘧嘧朦朦道:“云飞,我被你抱着,就像在做梦一样,我好高兴……我好困,想睡了……”好像有个甜美的梦莅临在心头,等着她去追寻。她要留住这个甜美的梦,合上了眼,再次倾耳聆听。
梦中,罗彩灵迷迷糊糊道:“哥~你不要走!”小手还牵着云飞的衣角。云飞的手在她的柔荑上抚弄,合了眼道:“放心吧,我哪里都不去。”她的耳里听不见,心里却听得一清二楚。
恬静的夜,万籁无声,月亮带来圆圆的梦,梅树被月照投影至窗纱,芾芾柯柯,斑斑点点,犹如墨画。云飞靠在壁上,嘴里叼着桃花枝,轻轻地咬着,那滋味说不出的特别,好像心枝上结着凝白的雾凇。罗彩灵窝在他温柔如醇的怀中,乖猫儿一般甜甜酣睡,虽然阴天返潮,却感觉不到一丝秋夜的寒冷。从门缝中钻进来的风跟心一样柔和,一切都是那么叶韵,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在此处滞留。云飞的短襦披在她身上,用热情的臂弯抱紧她,爱怜得几乎想将她包裹。
熹日当空,照得房影也不见了,罗彩灵还没睡醒。斑鸠哨哨地啼着,一声声催人醒来,俩人相约睁开眼睛。
美梦恰似东流水,逝去了无痕,罗彩灵看着窗外大白,燕懒莺慵地在云飞怀里呢喃:“为什么人要从梦中醒来,如果永远永远都不会醒来,该有多好啊!”这个时候,她心里莫名地感到害怕,可是却不知害怕什么。云飞昨夜因徘徊在两女的胶葛中走了困,清晨才入梦乡,脑子里还不清醒,擦了擦蒙眬的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刚刚打了个呵欠。”罗彩灵遑遑用手捂着嘴,把云飞抹胡过去了,见他眼神盯得紧,道:“我去梳洗。”说罢,光着脚丫跑到隔壁房里去了。罗彩灵掩了门,端坐奁前,揭了黑黑的镜罩。菱花镜里,只见鸦瓴般水鬓似刀裁、小颗颗芙蓉花额儿窄,分明是一个姣玉美人,在自己眼里却发觉好丑,但过会子再照,又发现变美了;不知是镜子在骗她,还是眼睛在骗她。
且说罗彩灵梳理完毕,微抹了些茉莉粉,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憔悴,回到堂屋。云飞坐在门坎上,端祥着桃花枝,嗅着芬芳,回眸见罗彩灵肿臃的脸蛋平腴下来,恢复了亮丽的模样,问道:“脸上还痛么?”罗彩灵笑着答道:“不痛了。”她的舌头还有些麻,只是她不愿说。云飞又问道:“这枝桃花的花瓣怎么特别大?我从未见过呢。”罗彩灵道:“守护这种桃花的阎姐说,这是桃源遗下的仙种‘长生桃树’开的花,恐怕人间找不到第二株呢!”云飞哦了一声,用一块红绸帕将凋零的桃花枝小心地包起来,收在怀中。
云飞这样珍惜,罗彩灵感到好幸福;但,云飞对她好,她又感到亲近和疏远。看着地上摆着一条铁链,忍不住拿在手中,笑盈盈地走过来把云飞套住。云飞笑道:“我犯了什么罪,要被你这样锁着?”罗彩灵不答话,倒把云飞一遭一遭缠得更牢了。她想把云飞用铁链锁住,也知道这样做徒劳无功,要走的留也留不住,觉得自己好傻,手也松了。云飞两臂一振,铁链一圈圈地脱落,锒锒铛铛的响。罗彩灵忖道:“为什么在我需要的时候,你总能在我身边,替我排忧解难?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几天……”
云飞将铁链扒到一边,笑道:“你这个鬼丫头,做起事来真让人琢磨不透呢!”罗彩灵嘻嘻一笑,云飞仔细端祥着她,道:“你瘦了。”“是么?”罗彩灵不以为然地笑着。云飞微笑道:“瞧瞧你的腰,都瘦得像蜻蜓了。”罗彩灵用手叉了叉腰,吃吃笑道:“女人的腰细不就代表美么,别人想都想不到呢!”云飞笑道:“你倒想得开。”
罗彩灵调皮地咬了咬下唇,见尸体不见了,咦了一声,问道:“两个坏家伙呢?”“喏。”云飞一指门前的一堆坟茔,道:“我把他们埋了。”罗彩灵咋舌道:“那个女的虽然设计赚骗我来,却有恩于我……唉,算了,杀都杀了。”云飞惊得舌挢不下,忙问道:“我杀错人了么?”罗彩灵一挥手道:“没事,没事,都不是好人。”心念一动,堆着笑道:“漩塘后面还有好多桃花,我再去给你摘一束来。”伴着话音,人已跑到门口,云飞将她唤住,道:“我不要,我只要这一束!”罗彩灵回眸望来,见云飞的眼中燃烧起爱火,自己竟羞涩得不敢与他对视。
云飞这时才发现罗彩灵竟然精着脚呢,问道:“你的鞋呢?”罗彩灵一望坟茔,道:“被他们烧了。”调皮的心一跳,笑道:“要不,你背我走吧!”她刚说完,手臂便张开了。云飞把脸一板,道:“不行!”罗彩灵嘟囔道:“干嘛答应得这么快,连考都不考虑一下!”
“当然啦,背你和穿鞋是两码子事嘛!”云飞一边说一边把屦鞋脱下,道:“穿我的鞋吧。”罗彩灵努着嘴道:“你的鞋太大了,我穿不得。”云飞道:“我有办法,你先穿上,我再用草给你系紧了。”罗彩灵甩着手道:“不,你的鞋太脏了!”云飞心里直嘀咕:“我的鞋再脏,有路脏么?真难招呼!”眼珠儿一转,眉儿一笑,把两只鞋提到罗彩灵眼前,道:“你闻闻看,一点也不臭。”罗彩灵啪的一巴掌把鞋打得双飞,捏着鼻子呒了一声,嗔道:“讨厌!哪有你这样对女孩子的?”两只可爱的小隹鸟当头嗞嗞叫着,似乎在替罗彩灵抱不平。
云飞笑滋滋地跑去捡鞋,道:“你穿是不穿,随便你了。”说完就把鞋往脚上套。罗彩灵望着碎石地,把脚踩上去可是要命的,只好依道:“我穿了,拿来吧!”且看罗彩灵划船似地套上鞋,这鞋又宽又长,趿拉着的模样真好笑。云飞道:“你等一下。”跑到水田里采了一把三棱形的长薹回来,给罗彩灵把鞋绑紧了,道:“嗯,这下紧了。”又道:“咱们回去吧,也不知李祥怎么样了?”罗彩灵轻点着头。
地面上碎石磊磊、荆草芃芃,云飞跣足行走。腿还没走热,罗彩灵就已看得心中不忍,问道:“碎石头又尖又多,脚走痛了么?”云飞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没事。”罗彩灵不信,把云飞拉住,道:“把脚抬起来。”云飞听得不知所云,问道:“干嘛?”罗彩灵蹲下身子,道:“让我看看你的脚板。”云飞心里好笑,道:“臭脚丫子有什么好看的。”罗彩灵把云飞的腿肚子一揪,道:“你怎么这样裹经,叫你抬脚你就抬呗!”云飞勉为其难地坐在草坪上,跷着脚给她看,污七八黑的,也看不出有没有被碾伤。
罗彩灵倒不怕脏,抬起云飞的腿胫,在他的脚板上轻轻拨了一下,云飞故意把脚缩回去,大叫:“疼啊~疼啊~”罗彩灵心道:“打肿脸充胖子!”见云飞还抱着脚哎呦,这份伤痛就好像痛在自己身上。眼前猥草丛生,她便有了法子,道:“好好等着,我给你编双草鞋。”说做就做。
云飞看她翻着草,左右上下地缠绕着,就像在缠绕自己的心,也拔了两根草,学着交织。常言道,见着易,学者难;没想到自己的手竟是那样笨拙,哪里在编草鞋,分明在搓麻花。云飞扔下绞干汁的草,搔首笑道:“还挺不容易的呢!”罗彩灵道:“其实也不太难,两个姐姐只教了我半日就会了。”她说得眉头一沉,道:“又让我想起那个峨嵋老菜苔了!”一挝云飞,道:“你左右闲着没事,帮我一个忙。”云飞道:“你说。”罗彩灵道:“你编个草人该会吧。”云飞道:“这个简单,就是把两根树枝交叉成个‘十’字,包上草就成了。”罗彩灵嗯了一声,道:“你编好后再找一根尖树枝,把它擩在木人的心窝处,吐些口水在食指上,往木人身上竖着写‘慧心师太’四个字,再捡块石头砸直插着的树枝。”云飞听得心惶,叫道:“你想魇魅死她啊!”罗彩灵的鼻子眼里笑了一声,道:“魇魅死她还便宜她了,我那两个姐姐与她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她凭什么杀我姐姐!”
云飞道:“我不干这种不道德的事!”罗彩灵见他不听使唤,骂道:“你妈个鬼!”云飞此生最敬爱自己的母亲,绝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她,顿时血气上涌,叫道:“你把我怎么骂都行,请你不要侮辱我娘!”说罢紧锁眉峰,转过头去,道:“算我求你,这话出在你口里,比别人说出来更刺耳!”连语气都哽咽起来。
罗彩灵怔住了,放下手中编了一半的草鞋,道:“我不是存心骂你娘的,我是无心的,我再也不说脏话了,你别不理我啊!”急忙挪身到云飞面前,满眼都是悔意,云飞还有五分心忿。罗彩灵推着云飞的腿,亲声道:“好哥哥,我向你赔不是了,别生气嘛!”
云飞叹道:“就饶了你这一次,以后再犯,我可真不理你了!”“知道了!”罗彩灵微笑了一下,继续编着草鞋。
编了数十下,罗彩灵歇了手,一望远方,天长地长,云茫水茫,就像心里的感情一样,不可捉摸,感叹道:“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俩,该有多好啊!”云飞道:“为什么,冷冷清清的,有什么好?”罗彩灵将手搭在云飞颈上,笑道:“你想不娶我也不行罗!”云飞与她对目笑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呢!”“什么鬼话!”罗彩灵把云飞的脑袋打低了一截。
过不一刻,罗彩灵把草鞋编好了,云飞突然觉得好有意思,忖道:“好嘛!你穿我的鞋,我穿你的鞋!”也不知是在穷折腾,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罗彩灵道:“你一个人无端傻笑甚么?”云飞故意说道:“我在笑你编的草鞋一只大一只小。”“不会吧!”她要云飞穿好,站起来比了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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