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诗曰:
幽幽楚乡驿,孤衾枕瑟水。饮露冬夜风,月照难入寐。
美人捲纱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更筹已尽,交鼓咚咚,把所有人的梦打破。今日的天色阴沉,没有了太阳,人们不论做什么事都会觉得差点什么。罗彩灵的眼皮子眨了两眨,虽然醒来,但精神有些困乏,捂着嘴儿打了个哈欠,瞧见云飞鬅着头,在地铺上竖起了身上,也正在打哈欠。两人互视,经过一阵瞪眼的宁静后,都乐得合不拢嘴来。
罗彩灵道:“你干嘛学我!”云飞擦着眼睛,道:“啊!怪事了,怎么有只红毛鹦鹉飞到屋里来了?”罗彩灵先是不明,再一打量自身,穿着件红绫羽衣,嗔道:“你才是个死脸鬼呢!”然后你一句“大傻瓜”,他一句“傻丫头”,浑似一把喇叭和一把唢呐对着吹,直吵了十几句,都乐得流出泪来。
罗彩灵恼人时喜欢叉着手,云飞看了笑道:“你虽然任性些,不过心眼倒不坏。”罗彩灵道:“我的心眼好坏,你怎么知道?”云飞道:“当一个人把手叉在胸前时,如果是右手压着左手,则表示他心眼不坏。”云飞一边说一边做动作,罗彩灵问道:“如果是左手压着右手呢?”云飞道:“他的心眼就不好。”罗彩灵一笑,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古怪说法?”云飞道:“我娘告诉我的。”罗彩灵便把左手压在右手上,噘着嘴道:“就算我心眼不坏,却也不好!”
云飞摇摇头道:“你呀,也真是厉害得过了头了,有时候我真怕了你。”罗彩灵得意地笑道:“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云飞捂嘴笑道:“说你一句,你还翘皮起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讨人嫌的家伙!”罗彩灵凶鸷的气势把云飞彻底压倒,一望身边,突然说道:“嗳,李祥怎么不见了?”云飞道:“他四更时候就起来了,可能遛达去了吧。”
云飞说话时鼻音沉重,罗彩灵笑道:“你感冒了么?”云飞道:“可能昨夜受了凉,鼻子有些齈。”罗彩灵道:“我有办法!”拉着云飞到厨房,找做早餐的郁莘讨了点胡椒粉,叫云飞吸些,云飞照做,打了三四个喷嚏,用纸巾擦了一下鼻子,果然爽快多了。
正屋可就没客房那么活泼了,那位老者昨晚又闪了风,早上起来,头越发沉了,正躺在炕上,由翟让照料着。还是小孩子最不懂得烦恼,只见葚儿捉了一只癞头鳖,正在屋前玩着呢。
罗彩灵与云飞找寻李祥,见老者卧病在床,便探望了一番。云飞通晓些医理,望、闻、问、切了一番,道:“外感内滞,染了风寒,所幸不重,只因老人家血气原弱,吃两剂药疏散疏散便无碍了。”说罢开了个方子,翟让感谢不尽,就去药店抓药。老者头虽沉,神智却清醒,吃力地说道:“偏劳公子了……”云飞抚其手,笑道:“老人家莫客气,救死扶伤是行医的本德啊!”虽然自己不是医生,却感到好光荣。
整个屋里都找遍了也不见李祥和雷斌,定是到哪里钻沙去了,罗彩灵挽着云飞道:“他俩倒有精神,我们可不能输给他们,好久没到集上转转了,说不定能碰上好东西呢!”云飞道:“可是,我的头还未梳,脸还未洗。”罗彩灵道:“趑趄什么,老百姓们都没梳头、都没洗脸,不是一样可以出门见人么!走吧,走吧!”郁莘听见了,在厨房里叫道:“两位若要出去,就把你们的同伴叫回来,面条快下好了。”罗彩灵应了一声,拉着云飞跑到本村的市廛里。
入冬初时乃淡季,行人稀疏,夹道摆摊的一步一个,卖玩具、糖果的十占八九,仿佛在孩子身上赚钱最来菜。亏是罗彩灵嘴馋,买了一包饸饸吃着,给云飞吃,云飞推说不饿。前方鹑鹊声聒,两个孩子正在抢一个大头娃娃,一个把它往头上一筐,道:“这是娘给我买的!”另一个吵道:“这是娘给我买的!”母亲却不在跟前,两个儿子没了管教,抢夺起来,把个大头娃娃扯成一个破南瓜。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都哭得抽抽搭搭。罗彩灵看得又好笑又好叹,上前哄着他们,一人买了一个大头娃娃,把手里的零食平均分给了他们,对云飞道:“他俩的母亲真是的,一人买一个,不就什么争执都没了。”两个孩子高兴得握着手一跳一跳的,连声说:“谢谢姐姐!”
举目孩子们活蹦乱跳地跑开了,云飞突然涌起奖赏人的念头,对罗彩灵道:“我买件东西送你吧!”罗彩灵板起了脸,道:“我不要!”云飞道:“这就怪了,一般人听说有人送他礼物,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却不要。”罗彩灵鼓着嘴“卟”了一声,道:“你想想看,礼物不就是纪念品么,送纪念品就暗示即将分开,我不要纪念品,我要你。”云飞道:“你说起话来让人起鸡皮疙瘩。”罗彩灵牵住云飞,咬着唇笑:“我看是搔到你的痒处了,不然你为何这么紧张?”云飞羞得面如朱砂,道:“我,我才不紧张呢!”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罗彩灵心窝里嗔了一回,从身右的摊子上拿起一个白色花瓶,问云飞道:“喜欢么?”只见瓷器胎质莹白坚致,釉色泛青,呈半透明状,可爱剔透,云飞道:“蛮漂亮的,我喜欢!”正准备拿到手上端祥,罗彩灵将花瓶往地上一扔,“乒”的一声,摔成百片破瓦,老板看得呆了。
“你喜欢的东西准不是好东西。”罗彩灵说着又从摊子上拿起一个黑色花瓶,问道:“喜欢么?”云飞得了龟鉴,转口道:“不喜欢!”罗彩灵又将花瓶旁若无人地一丢,“乓”的一声,摔作满地飞星,老板气得牛喘。云飞大叫道:“不喜欢干嘛也摔?”罗彩灵轻松说道:“没人喜欢的东西要它作甚么?”
老板狠瞪着罗彩灵,眼神逼迫她赔钱,罗彩灵笑指云飞,道:“他赔给你。”云飞张口结舌道:“我,我没钱啊!”罗彩灵叫道:“好哇,这么快就把我送的金珠子花费掉了,看我日后还给不给你!”老板那边眼睛像要吃人,云飞身上还有百十文钱,只得作垫踹窝。
付完了癞头账,云飞道:“你老是取乐我,不把我当人看,我真不想缠你了!”罗彩灵道:“不理就不理!”见云飞闷着头一个劲向前趱路,又惶恐不安了,撵上去摇着云飞的手,道:“好哥哥,不要生气了嘛!我叫你作哥哥还不行么?”云飞乜斜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这回我盟了誓,就算你叫我爸爸,我也不会原谅你的。”罗彩灵甩开云飞,伸出小舌尖,嚈了一声,道:“当我真希罕你呀!哼,才不是呢,臭腌鱼!”骂完便想开脱,反被云飞一把揪住小手,罗彩灵道:“放开我,你的手好臭好臭好臭!”
云飞死揪着她的手不放,笑道:“我可好稀罕你呢!”罗彩灵使劲挣脱开来,扭过身去,把手往身上擦了又擦,道:“谁要你的稀罕!”云飞笑道:“整天有你这样一个小跳蚤陪着顽闹,这日子过得倒也有趣,只怕人都会长寿几年呢!”罗彩灵害羞得笑了,道:“我真有这样好么?”云飞笑道:“是啊!”这小甜甜听得心花袅动,擂了云飞一拳,道:“你这个木瓜!”
前面肉摊上,稀稀松松地挂着几吊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央求屠夫:“伯伯,你行行好吧!”屠夫挥起大肥巴掌,道:“不卖,不卖!一边玩去,别妨碍老子做生意!”说起话来,满脸横肉一抖一抖的。屠夫只顾给别人称肉算钱,小姑娘□徨无助,急得泪水盈在眶里,紧攥着钱又不肯离开。
罗彩灵看得心动,走到小姑娘身边,亲声问道:“小妹妹,怎么了,姐姐能帮你么?”小姑娘见罗彩灵言辞亲切,便把满肚子苦水倾吐:“我娘病了,我想买点肉煮给她吃。一斤肉要四十文钱,我只有两文钱,想买半两,可他就是不肯卖。”说罢用胳膊肘擦眼睛。屠夫见小姑娘指指点点的,高声叫道:“什么不肯卖!要称就称一斤,没听过称半两的!”鼻子里冷嗤一声,道:“没钱也想吃肉,贱!”
“啪”,罗彩灵愤然摔了一颗碎银在砧板上,道:“够称一斤肉么!”白银冒出灼眼的光芒,屠夫看得眉开眼笑,袖了银子,道:“够了,够了!”忙赶上好的里脊肉割了一斤,用黄纸包了,递给罗彩灵。罗彩灵瞪着他道:“你以后把嘴巴洗干净再说话!”屠夫陪笑道:“那是,那是!”云飞背过身去,看着这种人都会弄脏眼睛。
罗彩灵把肉交给小姑娘,“喏,给你娘多补补身子吧!”小姑娘盈眶的泪顿时涌出眼眶,扑嗵跪地就要磕头,道:“我一定和我娘给姐姐供个长生牌位,日日烧香磕头,保佑姐姐福寿安康。来世我们作牛作马,也要报答姐姐的恩情!”“这是说哪里话来!”罗彩灵将小姑娘扶起,摸出一颗金珠,塞在她手心里,道:“给你娘请个大夫,啊~”小姑娘千恩万谢,拭泪接了,放在桃形荷包内。
罗彩灵看着小姑娘远去,眼中朦胧水晶。云飞瞅见了,酸酸地笑道:“你的眼睛好漂亮!”罗彩灵瞥了云飞一眼,又垂下眼皮,擦着眼睛,道:“看着别人笑,我也想笑;别人望着我哭,我也想哭;也不知为什么。”云飞道:“我最怕见到别人哭了,一哭我就没了主意。得知了别人的痛苦和难处,我也会跟着难受。”
罗彩灵笑问道:“你说说,这事儿我做得对么?”跷起了脚,双手叉在背后,摇摇袅袅的。云飞道:“对!”罗彩灵又问道:“我做得好么?”云飞竖拇指道:“好!”
罗彩灵指着云飞,乐呵呵道:“你呀,就像那臭干子,闻着好臭好臭,吃起来却好香好香呢!”云飞笑道:“你这个小鳷鹊,伶思巧舌,好的歹的都出在你嘴上!”罗彩灵折扭着鬓柳,浅笑微颦。
罗彩灵笑着笑着,心里又不自主的感到一丝伤感;她害怕,总有一天会失去他的笑容。正在乐极恍惚之际,见一人双手叉在胸前,东张西望,一快一慢地走路,且生得满脸红疱,极为厌眼。罗彩灵道:“这人鬼鬼祟祟的,咱们跟去瞧瞧!”云飞道:“我看他一定有见不得光的事。”俩人暗中跟踪。
那人进了一间四合院,是一种琥珀色的格调,里面空荡无人,回顾一遭,没发现云飞与罗彩灵跟踪,又探头探脑地进了一间耳房,掩了门。自那人一进去,房里便传来语声:“金鳞双蛟之一的郑华太不自量力,胆敢独身擅闯我红教,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如今不就作了阶下囚么。嘿嘿,只等罗毅与他配对子了!”
云飞在墙角听得大惊失色,义父竟然没有归隐,反入了红教的牢笼,情义相激,早忍不住,一拳把门扇打得粉碎,罗彩灵想阻拦,却来不及。屋内两个男子见云飞闯进,喝道:“尔是何人!”云飞昂然答道:“螭遢狂侠。”抢身一步,拧着生得满脸红疱那人的衣领,喝道:“郑华囚在何处?”那人吓得张口结舌。云飞目眦皆裂,道:“快说!”罗彩灵横剑挡在门前,一个也逃脱不得。
另一人吓得伏地大呼饶命,云飞手中的那人觳觫着说道:“小人、小人记不起来了。”“死到临头还嘴硬!”云飞倏忽朝上方发了一记劈空掌,把屋顶打出一个大洞来,瓦沙下落,只这一招就足以骇人耳目。“砉”的一声,再看云飞腾升到屋上,将顸圆的桁子打断一截,直垂落下,双手高举着桁子,对着那人的顶门,大喝道:“你信不信我给你一杵!”那人早吓得半身不遂,跪拜道:“小人实在不能说啊!望大侠开恩,放过小人吧!”云飞冷笑道:“说得好不可怜!就算我肯,只怕我手上的木头却不肯!”说罢,眼射万道寒光。那人慌忙答道:“大侠饶命!我说,我说!向东行十里,有所白虎堂,郑华就关在那里。”云飞扔了桁子,啐道:“软骨浆子!”
罗彩灵犯琢磨道:“那白虎堂是我天人教的一舵啊,郑华怎会关在那儿?”云飞道:“难道说,天人教与红教沆瀣一气了么?就算如此,也不至于抓我义父啊!”罗彩灵道:“我天人教与红教誓不两立,郑华如被红教所掳,也不会关在我天人教的监牢里。奇怪,奇怪!”云飞把那人胳膊一掐,他痛得跳脚,见折腾他够了,便松了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皮软肉酥,揉着胳膊,道:“天人教的白虎堂被我们段教主攻陷,正好被郑华撞见,郑华便与段教主和金钱使者、金钩使者打了起来,以一敌三,郑华哪里是对手,百招内就被生擒了。”
云飞丢了手中之鸡,顾不得肚里空虚,对罗彩灵道:“事不宜迟,我去救义父,你回去带雷斌过来!”罗彩灵将剑入鞘,道:“我陪你一起去!”云飞见她双目恳切,道:“也好,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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