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施主误会了,那不是写字,乃佛家的点香!”
倏然传来铛铛钟鸣,和尚推故道:“吃斋了,施主稍待,我去替施主端斋饭。”李祥左瞄左瞄,在墙角写下“李祥到此一游”,扔了獾笔,对着自己的鸿篇巨著嘻嘻哈哈一番。
传闻少林寺有铁砂掌,厨房里的火头为练铁砂掌,干脆用手掌在锅里炒饭;更有火头以手托悬梁,用脚搅酝子里的稀饭;如果被罗彩灵看见,恐怕吃的东西都会吐出来呢。
闲话少絮,却说那和尚端来一木板,盛有两碗粟米稀饭,一盘藠头,道:“山肴野蔌,招待不周。”李祥看得眼酸,道:“真的就这些?”和尚道:“奉佛应居常蔬食,不茹荤血,施主忍忍吧。”李祥叫道:“你这秃驴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们一定把好吃的都藏在香积厨里,等到夜半更深,客人们酣睡之时,再偷偷拿出来宵夜,是不是!”和尚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不做瞒心昧己事,施主如不信,只管去查,如若查到,都是施主的口粮。”李祥道:“你们藏得神通,料定我翻不着,才说这种大气话!”看着和尚的干脸,知道没了道理,只得将就坐下,拈了一根藠头入嘴,一点油也没有,埋怨道:“当铺可是你们这些秃子最先开的,还这么尖!就算没肉,青菜也多炒几样嘛!真是的,喝碗馄饨也比这舒服!”那和尚道:“其实还有一行菜,是腌西瓜皮,只怕施主见笑,没敢端上来。”“得了,得了!”李祥发起火来。和尚黄着脸,举箸念《启斋经》。李祥嘀咕道:“叽哩咕噜,当和尚有什么好,吃个东西也麻烦!”
一碗稀饭只够李祥一口,和尚看着李祥发笑,打诨道:“施主,你嘴旁那颗米饭可是要留着宵夜的?”李祥用手一摸,窘迫地擦去了,辞了和尚,到别处散闷。
众僧在法堂按秩序分了左右上下四班站着,听长老讲经。大雄殿内进香的信徒先前都被逐出,连个管事的香头也没有,李祥顺利溜了进去,见如来的案前摆了不少炸供,油香酥脆的好惹人眼。李祥暗自叫道:“好哇!你们这些死秃驴,拿稀饭消遣我,却偷偷做好吃的供佛爷爷吃!”原本是三月十五日才作炸供,只因寺内西瓜频生一案令住持悬心,故而再次供佛,求保安祥。李祥发现了好东西,哪管他情由是非,坐在案上,当着如来的面,咯吱咯吱地把几盘馓子一古脑全送进了肚庙,金身如来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李祥把佛爷的大脚左一拳右一扇,笑道:“瞪个鬼瞪,吃你的东西又如何?你若有灵,就来惩罚我,报应我呀!你这个儒夫,还手呀你,不敢了吧!嘿嘿嘿嘿……”扇过还敲磬示威,根本不把释迦如来这诸释之法王放在眼球里,更不怕被打入阿鼻地狱。突然感到下面胀不过,原来先前吃下的西瓜已消化了,这里又没人可问茅厕在何处,干脆就近在佛像侧面撒了一泡尿。
云飞听得钟声嘡嘡,不知是吃斋钟,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端,辞了姚一宁,径往方丈处,问明了事因,方才安心。待云飞用了斋饭,方丈道:“少侠来得正好,我现在带你去取佛齿舍利,早取心早安,免生祸患。”云飞问道:“我得了佛齿舍利,是否应尽快离去?”方丈道:“正是,恐怕灾厄便在眼下。”云飞道:“我随便离开,少林不就有灭顶之灾吗?”方丈道:“邪魔的目标只在佛齿舍利,不在少林。唉,不能款待少侠多些时日,莫怪老衲遣客失礼了。”云飞道:“方丈太见外了,只要我血尚流,定将佛齿舍利安全带离少室山!”方丈携云飞之手道:“只要少侠言行相符,老纳就功德圆满了。”事不宜迟,即就动身。
塔林位于寺西约一里许的山脚,南临少溪,极为幽静。里面的宝塔造型多样,有的四方形,有的六角形;有的是柱体,有的是锥体;有的为直线形,有的为抛物线形;有的象花瓶,有的象喇叭;有的用独石雕刻,有的用砖摞层叠。云飞看这些宝塔倒像一根根胡萝卜栽在泥里,也许是他没吃饱饭而造成的幻觉。
方丈走到一座高二十尺,单层四方形的塔前立定。此塔用黄泥和水磨砖筑成,塔顶用五层石雕组成。下层为浮雕的飞天,二层为轴形转轮,三层为仰莲,四层为圆形云雷纹,上顶为一圆球形的宝珠。塔门为拱形,门额上浮雕两个长尾短翅禽爪人身的直立飞天,额侧两厢浮雕两个束腰、飘服、卷发、长裙的对称环形飞天。门口中间雕有一个三角形的石鼎,门口两边雕有两个武士执剑托塔,气度威严。
云飞问道:“这是浮屠塔么?”方丈摇首道:“这是法玩禅师的身骨塔。”云飞问道:“为什么佛齿舍利要放在法玩禅师的塔里,而不另造一处供奉呢?”方丈从容答道:“兵不厌诈,这样才安全啊!”云飞轻笑着,自己怎么一下子糊涂了。
方丈在塔前蟠脚合掌闭眼收神,念念有词,望空画了一偈,睁开眼来,道:“可以取了。”说罢,把塔门打开,取出一个包着红绫的沉香宝函,里面装着活佛齿舍利,浼托道:“少侠保管好了。”“一定!”云飞双手接过,挎在肩上。方丈遥感劫难正一步一步地逼近,念佛道:“但愿佛祖有灵,保佑我寺安然逃脱大劫。”因佛齿舍利被取走,果园里的西瓜尽数烂瓤了,那是后话。
与云飞取佛齿舍利同步,两个外地头陀大踏步上了山门,皆年逾花甲,身着绤布黑迦裟,东一道西一道的尽是裥子,也不知穿了多少时日了,颈上挂着串骷髅佛珠。一个半头红发,一个半头黄发,相貌却无异,生得面髭茸茸,袒腹赤足,身形佶壮。守门的司阍怕其不是善类,拦住问道:“你们是哪个寺院的,有何贵干?”黄发头陀拧起司阍,哈哈大笑道:“快进去通报净觉,说北冥孪妖有访,叫他速速交出佛齿舍利来,否则杀你个鸡犬不留!”把司阍往地上一蹾,他屁股都跌肿了,早吓得魂不守舍,一滚三跛地进了寺,大叫道:“方丈,方丈,大事不好了!”
过不一会子,拥出一队少林僧兵,各拿一把五明铲,排好阵法,与其对垒。这些时日,虽然江湖上太平无事,可是武艺操练却未荒疏。为首的是十八罗汉之一的虎头僧,见了北冥孪妖,毫不将其放在眼里,喝道:“哪里来的游方僧人,行经我寺,讨一顿斋饭便了,何敢如此出言不逊!”黄发头陀道:“你不是我的手下料,叫净觉出来。”
虎头僧放声狂笑,将五明铲插在地里,故意卖弄了一套拳脚,舞得高低错综、变化多端、虚实并用、刚柔相济,僧兵们齐声喝采。虎头僧哈哈笑道:“我这套通臂拳,踢、打、摔、拿、跌、击、劈、刺,样样精通。尔等有种就过来试试!”话言刚落,被黄发头陀一记凶悍的劈空拳打趴在地,啐道:“花架子。”僧兵们吓得目瞪口呆,忙扶起虎头僧,只见他颡门暴裂,已断气了。僧兵们大怒,举着铁铲,犹如过了河的卒子拼命向前杀来,黄发头陀一声狮子吼,单掌推出,一股紫色的冷绝光波犹如曳落的流星啸煞扑来,紫光灏然搽过,僧兵们一个个身结银花,冻成冰块。一声平地喧豗振撼天地,原来紫光锐气过盛,不仅把山门打塌一半,连大雄殿也受到波及,俯仰之间便冻结得似座水晶宫,望而生寒。红发头陀跟着一记劈空掌,汹如海啸,把数十块人冰打作齑粉,可怜僧兵们死得尸骨不全,头颅、四肢、躯干四处乱滚。
此掌名为溟泠极冰掌,乃世间极阴寒之功。练此功,需在一室中开七井,皆以镂刻盘复,冬月坐其上,七井生凉,冥功可成。北冥孪妖藉此掌睥睨武林,三十二年前与金鳞双蛟交手,遭受堑败,回北方冥心苦练,今日出道,实为江湖轶事。
寺内的和尚们正敲木鱼唪南嚒镞鋮耍∧竟魍蝗黄肫攵系簦阎朱旖盗佟!?br /> 且看北冥孪妖雄纠纠地冲入寺中,与五百僧兵开战,亏得僧兵训练有素,无一畏首畏尾,勇猛拒敌。争奈北冥孪妖艺高威大,一掌横空,所向披靡,梵宫古刹顷刻变成了一片血肉屠场。只听得铜铎猛摇,金钟乱敲,和尚们乱作一团。
两妖魇弄之下,天空中落起小雪珠,随后又飘起雪花,滴水成凌。姚一宁坐在立雪亭,看着满寺飞雪,再一次不厌倦地忆起了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白衣女子,陶冶地念着“梅瑷”。
雪花越落越大,把大地铺上一层银装,却似丰年降瑞。
山麓有所嵩山客栈,专门接待来往客人,雪儿与石剑分居两室。适才迕遇的少年的影容蟠绕在雪儿心头,是与不是混淆不清,勾起了忘却的忧伤,觉得胸口好沉闷,嘴角怃然喃喃。
“如果是他,该有多好啊!只要他在人世,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但,那个女孩是谁?他为什么要抱她?”
“如果不是他,我这些天的辛苦就白费了,也许以后的辛苦都会白费。但,至少可以证明他没有花心,他说过,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
“到底是不是他呢?”
窗外凉风飒飒,鹅毛大雪好像一片片玉做的蝴蝶飞来飞去。看着美丽而凋伤的雪绒花,雪儿突然激动起来,九华山熟悉的冬景在雪花中一晃,慌忙跑到户外,宛若一朵雪中青芙,缟衣与天地一色;放目骋眼,却似海市蜃楼,扑朔迷离。云飞的身影忽而在眼中一闪,展目搜寻,只见银铺世界、玉碾乾坤。
雪儿望着满处枯枝乱槎,忍不住括嘴高喊:
“飞哥!你在么!——”
一声叫彻长空,清脆如鹤唳,回音如绵,雪花依然雰雰,只是震落了几条雾凇。雪儿一时脚根疲软,瘫在颢白的雪地里。
“飞哥,你告诉我,告诉我是不是你……”一簌簌泪珠犹如霎霎的小雨将雪打湿,斑斑点点,化作更多的泪,融进泥土。直到今天,她才真正体悟到什么叫作冰天雪地。
雪花也越落越疾了,雪籽就像蜂儿一样乱攒,凄风拂过,远处传来石剑的阵阵叹息。
话分两头,方丈听到嘈嘈匝匝的叫杀声,催促道:“少林已染胁下之患,少侠快离去吧!”云飞道:“我有三个伙伴还在客房里……”话未终结,乍然听见一声柔情的高呼:“飞哥,你告诉我,告诉我是不是你……”从铜铎猛摇、金钟乱敲声中透彻地传入耳中。云飞的心猛地一提,惊得双目如铃,失声叫道:
“雪儿!——”
云飞左顾右盼,捕风捉影,只有一根根的塔碑,那是埋葬死人的塔碑。静耳聆听时,可惜再也听不到了,只当此刻是久思神困,感情在作祟,不自禁地感触到那段未央的恶梦,浑身直打哆嗦。方丈道:“少侠,你怎么了?”云飞擦掉脸上的雪花,道:“没什么,我有时爱失神。”
雷斌挟着李祥,和罗彩灵匆匆赶到塔林,与云飞会了师,都松了口气道:“太好了,果然在这里。”云飞迎头问道:“外面闹闹哄哄的,出什么事了?”罗彩灵道:“有两个老冰怪不知为何在寺内大杀一通,好骇人哩!”方丈一听,叫起苦道:“糟了!那是北冥孪妖!”云飞道:“我帮你们处理吧!”方丈道:“少侠乃天地之股肱,怎可为两妖人耽误,请速速离去,天大的事有我寺僧人担着!”云飞道:“我们一走了之,少林会被灭门的!”方丈道:“少林被毁,总胜过天下被毁!切记,千万不能让佛齿舍利落在邪门歪道手中!”云飞听得心中直打鼓,想起罗毅豪气接天,罗彩灵又善良多情,天人教应该不算方丈所指的那种邪门歪道吧。
身后一声暴响,一排身骨塔便成了横七竖八的大杂烩,须弥座离了身,衔环乱飞,密檐隳坏。一个破锣喉咙叫道:“莫吵莫吵!一个都走不了!”跟着又是一个破锣喉咙叫道:“老夫多年未尝杀人,今儿这双手好痒哩!”云飞等转身望去,两个邪气凝重的老头陀笑呵呵朝这边走来,正是北冥孪妖。后面又有僧兵追来,黄发头陀一掌将其冻结,红发头陀一掌将冰人打碎。这种杀人的方法闻所未闻,今日一见,犹在梦中。
红发头陀一双勾魂掠魄的圆珠把众人一扫,道:“这老和尚是净觉,这俊公子是螭遢狂侠云飞,这美妞儿是罗毅之女罗彩灵,这大块头是虎妖雷斌,剩下的是李祥。”方丈大为苦恼,与二妖抵牾已是管尺所及,云飞等要走也为时过晚了。云飞心里笑道:“底细都调查清楚了。”李祥听了红发头陀的话尾,大怒道:“岂有此理,你凭什么把俺排在最后,俺不是‘剩下的’!”红发头陀不理会李祥,美滋滋道:“青龙宝珠也能顺便到手,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黄发头陀笑道:“魔家果然没说错,有此优渥的宝贝,也没枉狩一遭了。”见云飞肩上挎一包袱,道:“螭遢狂侠,纵然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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