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就甩到我身上!你、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你?你这个烂心肝的!”云飞握住李祥发狂的手,道:“你,你误会了,我和灵儿之间是清白的。”
此话不说犹可,一说便如抱荆救火,李祥怒吒道:“清白什么?你把灵儿的初吻都抢走了,你清白个甚么!”云飞愕住了,李祥忿不住挥起一拳击在云飞腭下,云飞没有运起护体神功,就像一个常人被打倒在泥地里,他是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根本就没有气力抵抗。
李祥大吼道:“你知不知道,能得到一个人的爱是多么幸福,而得不到爱又是多么痛苦!灵儿那么喜欢你,你却总是惹她哭,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急喘了数声,道:“你,你体会过一个人失落在暗处,躲着所有的人,把眼睛哭痛哭肿的感觉吗!你这个畜生,你什么都不懂!你这个畜生,畜生!”说到这里,眼中翻银滚雪,道:“我长相不如你,武功不如你,什么都比不上你!为什么,为什么苍天要这样优待你!”
“你不是天下第一的大侠士吗?还手啊!你这个儒夫!你这个儒夫!!你这个儒夫!”李祥恨透了云飞,拼着气力朝他连挥三拳,一拳重过一拳,直揍得他面如稀泥。云飞心如死寂,察觉不到肉体的疼痛,任凭李祥摆布。
“我值得你羡慕么?说句老实话,我还不如你啊!”泪水在云飞脸上纵横。
李祥发泄了三拳,看云飞那副痿相,气也消了大半,望着半璧璜月,喘着气道:“我放弃她,是因为喜欢她!”云飞惊讶地瞅着李祥,直到今日才发现,李祥的脸都瘦得像个马槽了。李祥朝云飞扬起一腿灰,喝道:“觉悟吧!”撇下头就走,把云飞独自留在秋霜冷月中反省。
云飞就坐到悬崖边,对着天空中寥寥的三颗星辰,发了一夜的呆。
罗彩灵整晚都在梦呓中度过,在床上翻过来辗过去,呼声如刀,衾褥也蹬在床下。不知不觉已交三鼓,罗彩灵缓缓地打开眼窗,困困懒懒的,看着窗外微晗,遽然心中一凉,困懒尽逝,大喊一声:“云飞!”急忙披衣穿靴,顾不得漱口盥手,就去寻他。可是,把客栈找遍了也不见云飞,还以为他不作声不作气地走了,额头直冒冷汗,几乎要哭出来,想问李祥,却连李祥也不知所踪。罗彩灵绕到客栈后面,那是一畦葱韭菜蔬地,见有一位老伯用铁鎝翻土,便上前把云飞的相貌诉之。那老伯连连摇头道:“我一大清早就在这儿,从没见过你说的少年。”
罗彩灵左顾右盼,处处蓬蒿,急得火烧眉尖,哪怕把嵩山翻过来也要找到云飞!就象一匹没笼头的马,胡闯乱撞,过了一片荒林,前方是一块峡谷,方圆半里有余,长年累月被浓厚的岚雾笼罩,不知深有几何,隐藏着一片神秘世界,崖边有几株丹桂,石碑上刻有“生送崖”三字。只见一位少年箕踞在距崖口十尺外的泥地里,吹着回旋激荡的风,长发如翼,衿带在身后飘扬,不是云飞是谁!罗彩灵大喜过望,大喊着云飞的名字,躜奔过去。
云飞吹了一夜的寒风,眼睛发饧,鼻子也齆住了,正在擤着。从微蒙的晨光下发现“生送崖”三字,触动机轮,那日“送生崖”与雪儿一别,迤逦至今也没个消息,好在指日就能水落归槽,心中喜上一分。又念及与罗彩灵即将分道扬镳,心中又悲上一分,想来想去,就这么喜着悲着。倏然听得娇纤的喊声,还未会过神来,罗彩灵已扑过来把他抱得死死,亲昵道:“原来你在这儿,可把我吓坏了!”女孩子的手臂勒得云飞透不过气来,忙扳着道:“你不要这么用力嘛,我好辛苦!”罗彩灵松了手,笑道:“你没走,太好了!”云飞一笑置之,如果要偷偷地走,昨晚就走了;只是,他要走得清清白白。
罗彩灵靠着云飞坐了,突然发现云飞的脸上挂了彩,笑道:“你怎么搞的,又变成大花脸了?”云飞不方便提昨夜被李祥殴打之事,道:“我在这儿坐了一夜,困不过就歪在地上,不小心把脸碴破了。”罗彩灵噗嗤笑道:“你这个傻冒!”又问道:“李祥呢?”云飞摆摆头道:“我不知道。”见衣服上有些泥嘎巴,便抠着。罗彩灵笑道:“李祥也许回少林寺了吧,嘿嘿,他最喜欢摸和尚们的光脑袋了!”说罢挽着云飞的手臂,央求道:“今天不要走,再陪我一天,好么?”云飞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更没有拒绝的勇气,只好答应。哪怕是云飞短暂的逗留,罗彩灵也喜得如食蜜饯。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钩卷云,虽然漂亮,却暗示着雨季。罗彩灵从怀里抽出一块玮玉璎珞,刻着璪纹和“永馁吉劭”四字,挦下彩绦,把珞璎递给云飞,道:“你送我一个小木人,我就把它送给你了。”“谢了。”云飞刚拿到手,未来得及细看,罗彩灵便催促道:“戴上啊1云飞便把璎珞筐在项上,收藏在怀中。罗彩灵道:“藏着做什么,我要你戴在外面1云飞笑道:“还想要别人都看见不成。”“对1罗彩灵道:“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看见,你戴着我送的璎珞1云飞听得垂下眼皮,把璎珞取到怀外。
罗彩灵举起右手,甜蜜蜜地笑道:“我要听故事!”云飞道:“都什么时候了……”罗彩灵道:“人家没事嘛,你不是常说你小时候特爱听娘讲故事吗,就说几个给我听啊!”云飞道:“真拿你没法子,好吧,就说一个白头翁为什么会白头的故事吧……”说罢凝眸远望,罗彩灵托着腮梆子,等着听故事。
再说雪儿消沉了一夜,反复辗转、揣摩,终于,对云飞的执着战胜了作祟的心魔,心情也豁通了许多。她褰裳起床,梳理一番后,推开了门,见石剑坐靠在墙边,原来昨夜他一直在门口守护着。石剑见了雪儿,慌忙起身,问道:“身体好些了么?”雪儿道:“谢谢你的关心,我已不碍事了。”石剑把雪儿仔细瞧了两眼,见她姿容依旧,也就安心了。雪儿道:“我胸口闷得慌,出去散散闷吧。”石剑微一颏首。
硗薄的土地上,他们逦迤而行,石剑道:“昨晚见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吓人呢!”雪儿无语,石剑问道:“是为了云飞么?”雪儿止了步,道:“我相信,飞哥一定不会辜负我!”石剑道:“他落下山崖,就已辜负了你一次。”雪儿猛烈地摇首,道:“不!那是上天在考验我们,我们经受得起!”“也许吧!”石剑叹了一声,不知为什么,总对云飞报着消极的态度。
话分两头,云飞与罗彩灵坐在生送崖前,罗彩灵听完了故事,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难受,拈起一缕头发,忖道:“我会等你等到白头么?”顾眄云飞,惟有愁中愁。
风来风往,高处不胜寒,云飞道:“这儿风栗,咱们换个地方坐吧。”罗彩灵直扭头道:“不要,不要!就坐在这儿。”云飞道:“你怎么这样犟呢!”“不嘛,就数这儿景致好些。”罗彩灵说着说着,鼻子痒痒,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云飞笑道:“冻着了不是!你这是咎由自取,染了寒邪我可不会理你的。”罗彩灵取出手帕擦了擦鼻儿,冷不防张开双臂扑到云飞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还把脸蛋贴在他的脸上,道:“我要把感冒传染给你,叫你坏!”
云飞只觉温香扑鼻,柔酥贴体,仿佛被葡萄茎缠住一般;只是,又酸又甜的葡萄却不敢摘,面热心焦道:“别闹了,别闹了!”罗彩灵吹着气,“哇”的大叫一声,道:“想不到你的身体好暖和哦,给我焐一焐吧!”又将云飞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云飞的心嘭嘭乱跳,感觉热气充上了耳朵,想挣脱又不敢乱摸,只得掰着她的手指,又不敢使力,怕弄痛了她,正是左右难下,虚汗如注。
罗彩灵摸得汗沾沾的,松了手,问道:“你怎么这样快就发烧了?”直待脖子上的葡萄茎卸下,云飞紧绷的心才为之松驰,道:“你是火炉嘛!”罗彩灵璨然笑道:“那我就把你熔化掉!”见云飞不说话,笑道:“你一定认为,我的手是爬藤吧!”云飞陪笑道:“像葡萄。”罗彩灵问道:“你知道哪些植物会爬藤么?”
“还考起我了。”云飞拈了拈唇,答道:“牵牛花、常春藤、嗯……嗯……”罗彩灵大笑道:“大傻瓜,答不出来了吧!”云飞道:“别打岔,让我想想。”半晌,脱口笑道:“有了,有了!”罗彩灵急问道:“什么,什么?”云飞笑道:“南瓜、丝瓜、黄瓜。”罗彩灵格格笑道:“难怪你是傻瓜的,原来什么都离不开‘瓜’呀!”一面笑,两只手一面像棒槌般在云飞身上亲亲捣打。
今日原是分手之日,罗彩灵却笑容可掬,极为反常,云飞不禁担惊受怕起来,生怕她会做出难以想象的举动。罗彩灵呢,虽然明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还是克制不住期望与他欢笑的心情。
凉飔飔的风一波一波,罗彩灵的身躯渐寒,鼻子也齆住了,捏了捏鼻尖儿,道:“七月七日是我的生辰,到那天……你会来看我么?”云飞道:“我一定去。”罗彩灵逡巡了好久,正视着云飞,道:“哥,在你走之前,能不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
“你说。”云飞见她的面色真情流露,心中直打鼓。罗彩灵道:“我求你对着天地之间高喊你喜欢我……你也不用出自真心,我也知道是假的。也许我太奢望了,但,我真的好想听一次,你就当可怜我,喊一次吧!”云飞愔然无声,罗彩灵拽着云飞的衣衫,道:“仅此一次,我求求你了1
她巴望的眼神将云飞跳窜的心捕获。“好吧!”云飞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罗彩灵高兴得咬着手指,眼中的小蝌蚪拼命地游曳,紧紧地盯着云飞……
朔风能强加给人寒意,也能排揎人的烦闷,雪儿吹了几阵风,感到身子舒适多了,随意地不知蹒跚了多久。石剑道:“急行也好,慢行也好,前程自有许多路,既然命运是老天爷安排好了的,我们又操个什么心,只管把该走完的路走完罢了。”雪儿报以一笑,道:“谢谢你。”话音未了,远远的听见有人引吭高喊:
“皇天在上,坤地在下,我云飞今日歃血盟誓,这辈子,我最爱的人是天人教教主千金罗彩灵,绝无半句虚言,神明共鉴!”
这一句由上及下,犹如锽锽钟鸣,空旷的回音震得整个山峪为之动荡,雪儿原本还在犹豫,蒙然听见这话,无疑给了她致命地一击,维持她感情的一根弱线已被无情地绷断,心悸的片段在眼前重现,与别的女人卿卿我我的都是云飞!只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抽掉一样,眼前一片漆黑……
这话也被石剑尽收耳底,来得太过突然,见雪儿摇摇欲坠,心中惊上加惊、恐上生恐,慌忙扶住,千呼万唤,她也醒不过来了。
嵩山客栈的上房内,雪儿仰卧在绣榻上,盖着雪花被,出气大,入气小,身体僵硬异常。石剑一直坐在床边的槠椅上候着,满脸关切焦急之情,且不停地拭汗。案头的一盆凌波仙子清晨还花似黄金盘、叶如碧玉带,隔水送香,此时竟无端枯死;也许它宁可枯死,也不愿换盆。一小炉上煎着药,满屋流苦。
雪儿叶眉微皱,嘴角蠕动,心中堙塞,轻咳了两声,睁开雁目。石剑见其幽幽转醒,喜得恨不得叫一声“佛祖保佑”,轻声道:“你已睡了两个时辰了。”当看见雪儿彤血的眼睛时,却恨不得将该死的佛祖杀掉!
雪儿支撑着靠在柔软的绵枕上,虽然此刻醒着,却好像整个人已经死去,叹道:“爱我最深的人,也是伤我最深的人。”石剑耸起身道:“我去把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揪来,要他当面给你一个交待!”雪儿道:“不用了,就算他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他了。”
她面色苍白,眼睛枯陷,那眼神更空虚得像一个无底洞。石剑看得浑身哆嗦,道:“男人一出门就会变坏,这话说得果然没错!”忽尔转念,道:“如此薄悻负心之人,理他作甚!”雪儿一个劲地摇头,缓缓说道:“永远守在飞哥的身边服侍他,是我从小就决定了的事。”石剑如嚼苦荼,道:“可是,他已经变了心哪!”“我不知道……”雪儿迷惑地问自己:“飞哥真的在我心中隳破干净了么?”
她的脸上划下一丝苦涩的笑意,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怪他,至少我曾经是他最爱的女人……和他一起生活的四年,我已体验到幸福了……不论他对我如何,都改变不了我的心。”脑海里映浮出往昔的一幕幕场景,美好而憧憬,只是都如过眼云烟,袅袅残忆,如今却不知所蹠。
石剑扭过头去,冷不防从奁前清晰的镜中看到自己模糊的面孔,一时良心感触,忖道:“哪个耗子不偷油!”甚至再不敢看镜子,垂着头,伸手仓惶地捂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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