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石剑在门外不肯远去,更是心乱如麻。
一路上,万物十凋八九,毫无生机,惟有楠木常绿。雪儿蹀躞小步,手足软弱无力,身体更似一盘散沙,每行一步都异常吃力,好像踏着黄泉路。石剑见雪儿竟能行走,心中宽慰了许多,却不知回光返照。
一片片黄叶像一颗颗懊丧的心,飘来飘去,或在干裂的土地上打着滚儿。西北风不停地刮着,好冷好冷,雪儿不敢去被云飞抛弃之地,更不敢回九华山,冥冥中,迤逦陟上悬崖边,前方没路了。只见白石素沙亦相荡,哀鸿独叫求其曹,崖内挂绝壁松枯倒倚,只教人望之心寒。
“生送崖?”雪儿看得心碎,沧海变作桑田,这真是天大的讽刺啊!
头顶上鹣鹣互啼,不比不飞;不论天空如何阴暗,山谷下依然溟濛着白雾,就像一片汨罗江,神秘而凄凉。
雪儿伫立崖口,叹道:“为什么我们的剑可以合璧呢?”
石剑在雪儿身后,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把他弃之如敝履,那种男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伤悲!别人对不起我,我不能对不起我啊!天无绝人之路,把他忘掉,重新做回自己吧!”雪儿无语。
天空,愈来愈昏暗了……
雪儿植立北风,纤尘不染,如蚕丝般的数茎白发飘洒缠柔。“飞哥果真还活着,我就知道的,我还有什么不心满意足的呢?看着他开心,我也开心,哪怕令他开心的女人不是我……”她呼出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镌着一只鸾鸟,下飘一絮白色的穗子,在手中摩弄,不知谁解单鸾寂寞。对着生送崖下如练的岚雾,面容一喜一愁地转变着。
只见雪儿如痴如醉地伸出右手,往空中抓了几回,又什么也抓不着,只得怯怯地收回了手。石剑深解其意,僵着半身,自己也不知自己想了些什么。
远处响起少林寺的喈喈钟声,雪儿忖道:“佛家有云,身是苦本,我为罪孽。凡人只道铰去青丝便得超脱,却不知世间只有一个办法能根除痛苦。”
她就立在悬崖的边缘,却丝毫没有恐高心理,在朔风中颤了颤,脑中有些昏迷,忖道:“飞哥,我不愿离开你,可你,你却离开我了……我死后,你会思念我一段日子么?”
石剑担心雪儿有闪失,忙在后面扶住她的胳膊,道:“你没事吧!”“没事。”雪儿把石剑支掩过去,望着崖下的山谷,好像就是她的本源,在频频照唤着。她的左手攥着玉佩,右手攥着两颗黑色的钮扣,迷蒙地念道:“没有了我,这个世界不还是个世界吗?呼……人死后会怎样啊?”虽然雪儿的语声比飞花落地之声还要轻细,石剑却耳濡透心,吓得死死掎住雪儿,含泪大喊道:“不要!”
雪儿在风中眯着眼道:“我不会轻生的,只是我不明白。”雪儿从未欺骗过他,石剑这才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唏嘘道:“人死后,也许会上极乐世界或下地狱,也许会转世投胎。”迟疑了片刻,道:“也许……灰飞烟灭。”
雪儿俯望深赜的山谷,绝望地笑着,喃喃道:“如果到了极乐世界,孤伶伶的多寂寞啊!如果下地狱,那多难受啊!我情愿转世投胎或灰飞烟灭……”
石剑抹着欲沥出眶的眼泪,道:“管死后的情形做什么?我们既然还活着,就只管把握今生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珍惜生命!当小孩子第一次生病时,总会焦急地询问母亲;因为,他害怕自己得了绝症,虽然这很可笑,却更可爱!”
石剑在身边跬步不离,雪儿无法追溯源头,转过泪面,突然说道:“飞哥,你还来做什么!”石剑闻言忙扭过头去,哪有云飞的影子?那颗心猛地向上一提,情知犯了大错,急忙转面,雪儿已扑身落崖,犹如浣纱女抱石投江。
石剑惊得眼睛和嘴巴都张得老大,仿佛全身都在膨胀,恨自己与雪儿相距太远,急风般地踊身跟着雪儿的身子落下,抽出无情剑刺向岩壁,伸出右手想抓住她的手,只差咫尺,雪儿的身体直如落雁,跌下崖渊。
“飞哥,我永远是你的女人。”雪儿闭上了眸子,在失落的空中流泪念着,与心爱的人永诀,缤纷的泪水沁满了整个生送崖。那颗血红色的心中盖着云飞的钤印,是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能磨灭掉的!
“啊——”
石剑振天狂嚎,响若春雷怒吼,发疯似地揳打崖壁,恸哭失声道:“你为什么要为这种男人殉情,你怎么这样傻!”山上的积雪被震得哗哗倾泻,发生大雪崩。石剑失了扶持,跌下崖去,仓卒中一脚把崖壁踢出一个小凹,踢了三五下,辗转飞腾上崖,兀自喘息不宁。
诗云:
日暮北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自悲行处绿苔生,何悟啼多红粉落。
石剑悲泪如注,茫然向下询望,不见丽人踪,只见雾纷纷,叹道:“人生中,处处充满着谎言,没想到连你也骗了我。唉,对你,我却恨不起来……原来,人的面孔都是假的……”
“花落树犹香……花落树犹香……”只这一句,石剑却念了无数遍,一边念一边踉跄径行,眼睛悲哀得竟忘了流泪。挥不去雪儿瑾玉的脸庞、淑徐的姿态,摇了摇头,拭了拭泪,此刻的孤躯不知托身何处。掏出玙ь四樱侔阄弈危鎏於甑溃骸袄淇岬娜瞬拍苡涤形耷榻#移咔槲炊希挝耷榻F≡裎遥俊蹦院@镔可劣盎茫雌鹗Ω戈偃盏慕袒澹骸澳慵亲。憔褪恰纭 薄拔沂欠纾俊薄岸裕挥蟹绮攀俏耷榻5闹魅恕!薄拔裁茨兀俊薄叭蘸竽阕曰崦靼椎模Σ荒苎源斫獭!薄?br /> 石剑突然大彻大悟道:“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只有风才是无情剑的主人,因为,风是没有伴的……”言罢放声狂笑,道:“生有何喜,死又何哀!呵呵,生有何喜,死又何哀啊!”抹了眼中之泪,无情剑“卡嚓”入鞘,玙ь颂自谑滞笊稀!?br /> 云飞茫然不知雪儿落崖,他再不能在罗彩灵身上羁留拖滞,今日定要辞去了,罗彩灵知拦不住,口角里无丝毫牵强的话语。
云飞从店前的井里打了一盆水到房里,给罗彩灵梳洗。因井水冬暖夏凉,到此天寒之际,格外暖手,罗彩灵却从这盆暖和的井水中感觉丝丝的刺手。云飞辞了罗彩灵,又去买了一盘馉饳、炊饼和两碗很稀的糗糊糊,端到房里,到此离别之日,照料之心更显体贴。罗彩灵正梳完妆,瞧见食物,懒懒地说道:“我没什么食欲。”云飞坐在她身右,故作轻松道:“你不吃饭,想当神仙哪!”拿起一块馉饳递给罗彩灵。
“对,不吃饭,哪来力气送你呢?”罗彩灵一霎间改了心情,涮了涮手,接过馉饳,食不知味地吃着。云飞道:“喝点糊糊吧,小心噎着。”罗彩灵轻笑一下,拿起羹匙,挹了半匙,抿在嘴里。
罗彩灵吃得极其缓慢,感到眼睛胀胀的,只是哭不出来。云飞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她,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只是觉得,自己的视线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罗彩灵补充了身体机能后,就把手撂在桌上,埋头绞弄着指甲。云飞窘着身子,不敢看她,更不敢率先提出离别,额头渐渐冒出颗颗汗泣,忙用手揩。
罗彩灵“嚯”的站起身来,挤出一个笑脸,道:“咱们还磨蹭什么呢?”“是,是啊!”云飞撑着桌面,有些颠簸地站了起来。罗彩灵携着云飞的手,道:“走吧。”云飞似乎想到什么,把手伸到水果盘里,道:“我给你再削个雪梨吃吧。”罗彩灵问道:“你为什么这样爱说‘雪’字呢?”云飞愣住了,罗彩灵笑道:“当我没说,走吧。”
云飞的手缩了回来,一不小心,把罗彩灵适才吃糊糊的那个瓷碗碰倒,竟忘记去接。眼看瓷碗轱辘辘摔下地,“乓”的一声,零星四迸,砸个粉碎。云飞愣过神来,慌忙下地去捡,一小片一小片地放在手心里。罗彩灵蹲下身子,帮他捡碎片。
捡完了,俩人同时站起身来,又同时把手中的碎片递给对方,不知谁该接谁的,十分尴尬。最后,还是罗彩灵把手中的碎片和在云飞手里,叮叮当当的响,就象把一颗破碎的心交给他一样。
云飞呢,把碎片放在桌面上,堆得像小山一样,就象两颗破碎却合在一起的心。也许,这就是最后的纪念吧。
他们出了门,罗彩灵一步挪不了三寸地地蹒行,能拖一霎都是幸福的;云飞把脚步放得更迟,甚至不敢让身体超过罗彩灵。天空飘着阴涩的云,刮着冻人的风,半个时辰就在无言无语中度过,是因为俩人都难过得无话可说。
罗彩灵已把云飞送至山陉的官道,夹道植着排排柜柳,前路漫漫,一望无垠,天空里苍鹰旋飞,放眼天下,竟找不到一束可以相送的花朵。她没有发作真情,云飞为之庆幸不已。
说来也怪,前面竟是个三岔路口,云飞也只能拣正中间的那条路走了,忽尔止住脚步,兜住马衔,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到此吧!”罗彩灵回头瞄了瞄,道:“李祥真可恶,也不来送行。”云飞眼皮子频眨,道:“算了,我不值得他送。”罗彩灵问道:“为什么这样说?”云飞道:“我辜负了你,李祥不高兴。”罗彩灵略笑道:“他是个好人。”
骏马似乎懂得人情,咴儿咴儿的叫着,云飞抚摸着它,似乎在将它安慰,停濡了一会儿,对罗彩灵道:“我走后,就让雷斌送你回天人教吧。”罗彩灵道:“你还没跟他打声招呼呢。”云飞道:“我不能见他。”罗彩灵问道:“为什么?”云飞道:“他是个重情义且做事顾前不顾后的人,我一见他,他定会跟着我的,到时候又要费一番口舌相劝了。”说罢从橐中取出一封信函,冬天风紧,信函在风中哗啦啦的响。
云飞折平了交给罗彩灵,道:“把这封信给雷斌看看,他护送你回家后,如果想找我,就到九华山来吧。”罗彩灵轻笑道:“他又不识字,把这给他又有什么用?”云飞道:“给个信物他,他好相信啊。”罗彩灵把信函收在怀里,故意笑道:“他上九华山,不就打扰了你和雪儿的清静么?”云飞猛抽了一口气,道:“没,没关系的。”罗彩灵咬了一下樱唇,问道:“欢迎我去么?”“当……当然欢迎!”云飞结巴起来。“你的舌头怎么了?”罗彩灵盯着云飞问,云飞慌忙避开她的眼神,颓唐地用袖揩着额头上的微汗。
罗彩灵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是不是很想快些回家呀?”云飞没有作声,罗彩灵笑道:“我把你租赁了这么久,还没交雪儿姐姐租金呢。”云飞笑道:“她不是个小气的人。”罗彩灵道:“我可是小气的人呢,如果是我,定会和别人没完的。”云飞如嚼苦果,道:“不!你们都不是!小气的人是我……”
罗彩灵垂下眼皮,摸着云飞胸前的璎珞,道:“这块璎珞很值钱的,足可当作租金了,你可不能把它取下来啊!”“嗯。”云飞一笑。罗彩灵还不放心,道:“见雪儿时也要戴着喔!”“我知道了!”云飞笑道:“我们只是暂时的分别,以后多得是机会见面,你的生日也好,你的危难也好,只要我知道,我一定到。”
“嗯。”罗彩灵按住他发颤的嘴唇,轻声说道:“能否在说再见之前,再给我一个吻?”见云飞一声不响,便笑着说道:“没关系,不给就算了。”携云飞的那只手终于分开了。
云飞仿佛能听见罗彩灵杂乱细碎的心跳声,强笑着挥挥手,说了声“珍重”,转身牵马便行,他恨不得骑着照夜白一口气冲到九华山,虽然这么盼望,却做不出来。他甚至不敢跨马,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每一脚都走得好艰难,就似泥里行车。灰暗的天空里虽然没有太阳,罗彩灵却能清楚地看到,投在树石上,他那弯曲的背景。
要知道,俩人的分手,不是挥挥手就能解决的事。
罗彩灵踮着脚,喊了一声:“云飞!——”
这一声包函着无穷无尽的恳留之情,在云飞的耳朵里震得嗡嗡作响。云飞猛吸了一口气,双腿颤抖得差点立地不稳,转过头去,故作镇定地问道:“什么事啊?”罗彩灵的面庞上阴云密布,过了好一会儿,轻摇首道:“没……没什么。”
“哦~”云飞长吁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又向前走了一弓之地,深知罗彩灵的眼光在背后紧盯着,这种被人禁锢的感觉比带着一副枷锁还要难受,他怎么狠得下心来迈开步伐?心跳在猛烈地加快,临别时他才深深感到,罗彩灵的身体就像是自己的身体无异,她痛苦,自己也跟着痛苦。
罗彩灵看着云飞的背影,想强行把他忘掉,咬紧牙关压住情绪,不让泪水往下掉,“唔……我……我忍不住!”
泪水象失了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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