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康闹家庹桨埽湟捕甲裰济净迫!?br />   “此乃天意,臣已尽忠矣!”樊哙颓跪在地,仰天拔剑自刎。蒙恬大笑道:“自古安有不亡之国,不死之主?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娄锟已有七分醉意,掷杯笑道:“这才是华厦正声也。”还当起窜戏的,亲自取过白银十两封给蒙恬,握其手道:“将军劳苦功高,薄礼不成敬意,还望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斩掉刘邦这个贼夫,当有重谢!”台上的角子们一听银子多多,哪个还不拼了力气编演。娄锟一边吃喝弄淫,一边观戏吹擂,至于后来刘邦是否被弑也不得而知,可能他已在温香玉怀中熟睡久矣。 
  再看看牢中最深的地方吧,那种日子谁也不愿过,黑、臭、腥、脏,此时又近夏日,苍蝇一动一碰,蚊子成把抓,老鼠脚旁过,蟑螂饭里爬。环境闷热潮湿,又无医疗,云飞身上的伤口已腐烂流脓,饥馁地倒在藨草堆中。吴秀兰拉扯着铁槛,接近半沙哑的嗓子喊道:“求求你们,给一点水吧!让我儿子洗洗伤口,求求你们了!”杂乱如草丛般的头发在眼前抖动,没人理她,万分情急而又无助下,她的额头不停地擂着铁槛,发出哐啷而冰冷的撞击声,墙灰沙粒都被震得下掉,她吸进鼻里,呛得捂面咳嗽。对面牢房的一个中年人看这母子俩可怜,忍不住说道:“别折磨自己了,有良心的人就不会守牢了。”吴秀兰拼命摇着头,当头发甩过时,才发现她的额头上已溢下一道血沟。 
  云飞不知自己怎么醒了,他甚至都辨不清自己是否睡着过,头重得都要掉了!他爬到娘的身侧,牵着她的衣袖,用仅存的力气摇头。 
  牢房里面的规矩是从未听过的奇特:探牢的人想进去,进一人收十文,进两人收二十文,进一万人便收十万文;还不许人家买东西送进去,要买得在咱这里买,咱这里的东西保证质量,只是价格贵得离谱。这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真是生财有道。这规矩不是娄锟想出来的,他一个人没那么多的心机,也不知是谁吃了仙丹想得出来? 
  牢房更像鸟笼,一个接一个的两排延伸,谁知道关着多少囚徒,又有谁知道关着多少真正的囚徒?只听得见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咒骂已听不见了,他们已没有力气咒骂了。 
  地下监狱是没有窗户的,漆黑得让人不辨日夜,一路“咯哒咯哒”的脚步声,才让人知道吃饭的时间到了,早饭还是晚饭? 
  只有在吃饭的时间,墙上的火把才会被点燃,人们闹哄哄的,云飞眼中充血,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也许见了食物很高兴吧。铁槛下有一隅开着个小洞,脚步声至,递进来一个黑泥碗,里面装着一驮穇子,母亲挥着苍蝇,和云飞用手抓着放进嘴里,俩人互相体贴,每次都只拈一点,以至许久才吃完。 
  犯人们饱了腹后都有些甘苦谈,只是众声同语,哜哜嘈嘈,耳辨不详。云飞道:“娘,我们能出去么?”吴秀兰把儿子拉到怀中,道:“过些日子,总会有太阳把黑暗赶走的,到了那一天,就是我们新生的日子。” 
  对面牢房的那个中年人冷笑一声,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吧!”吴秀兰嗯了一声,道:“我们到奉节不过数月。”中年人道:“人心似铁,官法如炉,铁入旺炉,岂有不化之理?在下实情实说,你们俩已无出头之日了。”母子俩听得心中一震,忙倾耳相闻。中年人道:“如今和蒙古交战,有蒙古奸细混入我国造谣生事,本县的太爷捉真奸细捉不到,但为领功,便叫役仆到街上,只要见到鼻子高些或胡子络腮的人就随便抓几个来,送到上面说是蒙古的奸细,那些人屈打成招,太爷反得赏银数百两,朝廷还拨下两块金匾,说‘剔奸有道,剿贼有功’,你们可知此事?”吴秀兰听得目瞪口呆,云飞叫道:“天下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事!”中年人哼哼叫道:“这世道,睁眼所见的比闭眼还要黑!” 
  又是一路脚步靴响,比先前要沉重得多,奇怪的是,周遭传来一阵阵问安的语声,那个中年人也不敢再说了。“铿”的一声,打开牢门,一个青衣人提着一桶清水走了进来,他四十往上的年纪,面目既威严又和蔼。青衣人放下水桶便叫云飞躺下,拨开碎衣,亲自拿了毛巾替其擦洗。 
  吴秀兰见之大喜,牢中果然有好心人,忙稽首拜谢。青衣人一语不发,悉心地操着手活,云飞咬牙忍着钻心的痛。伤口洗净后,青衣人最后给云飞贴上了跌打膏药,提着桶起身便走。吴秀兰见他像是个官,捺不住心事,起身问道:“这位大人,我们的案子……”青衣人脸上有些抑郁之色,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一个字:“难。”吴秀兰听得身软,扶着铁槛缓缓坐下。 
  待青衣人走后,中年人才告诉母子俩:“那人是班房掌刑狱的典史,名叫祁善,虽是傲上矜下之人,在这动乱年头,也不肯轻易给人臂助,一定是得知了你们的苦处才施善手。”想到自己,叹道:“也难怪他不肯轻易助人,要帮助也帮助不完哪。” 
  纵使到此地步,吴秀兰也不气馁,探问儿子心怀:“飞儿,你害怕么?”云飞扑在草堆里摇摇头,有好多讨厌的苍蝇在他的疮口上徘旋,母亲走过去,用手挥赶着,道:“人就应该像江海里的明礁,永远经受着恶浪的折磨,它从不喊痛,因为它只会变得更加锐利!”云飞坚毅地点点头。 
  特逢六月,赤帝当权,天气浩热。树阴竹影下,县太爷端睡吊网悬窝,运起七轮扇,真是降暑有方。一旁的师爷坐在竹椅上,玩弄着一块浅青色的圆形石块,啧啧称奇道:“这石头就像一块不会溶化的冰,真神物也!”娄锟打了个呵欠,道:“当年丁大全把这块‘青田冻石’赐与我时,曾说他只有百十来块。你想想看,像他那般财压王君房、气逼樊少翁的人也所拥不多,便知此石珍如琼星。盛夏酷暑,大汗淋漓时,只要将其放于手心,顿时汗收暑消,浑身凉爽如秋。”师爷连声应道:“正是,正是,享用过这等宝物,这一生也没白活了!”他不知怎样把那块青田冻石在手上磨才好。 
  师爷突然挂念起一事,问道:“不知吴秀兰母子一案,大人如何计较?”娄锟眼睛没睁,懒洋洋地说道:“吴秀兰姿色风韵犹佳,将她转卖为娼,岂不可得银百两。她独身一人,谁肯为她申冤?”师爷连称高见,又问:“云飞呢?”娄锟睁眼笑道:“逼真,逼真,只要一逼,什么都真了。”师爷晓得是严刑拷打云飞的意思,笑道:“大人对这衙门断案的勾当真是猛火熬夜粥——烂熟呢!”将宝贝原封交还,领命离去,一个不小心,被西瓜皮滑了一跤,屁股都跌肿了。 
  赫威威的太阳当头晒,祁善汗津津地跑来向娄锟报告狱中公事,不过是些病死人的槎子,娄锟一边吃着冰酪一边吩咐尽数埋掉,写封文书呈报上宪。祁善还不肯离去,禀道:“据我调查,吴秀兰母子之案背景曲折,似桩冤案,望大人明查。”娄锟不耐烦道:“什么冤案!人证物证俱全,证明属实,理当秋后处斩。”祁善道:“可是……”娄锟道:“什么可是!你做好份内的事,别打肿脸充胖子,装好人。哼哼,这年头,好人可不好当哩!”眉毛一耸,道:“到时候出了事,本官可担保不了你。”祁善垂首一揖,道:“求大人网开一面!”娄锟冷笑道:“赦罪人,则法败,法败则国乱,这个道理你都不懂么?”祁善理亏,无奈叹息肠内热。 
  且说娄锟有一个安徽滁县的侄子名叫娄樗,几次落榜,如今落拓无成,家母又去,单身前来投靠伯父。娄樗传了名姓,掸了掸衣服,把了把脸发,方才进去,见娄锟无事端案,随意在纸上盖着官印玩,师爷在一旁作文书。娄樗用半高不低的喉咙叫道:“小侄娄樗拜见伯父。”说完打了一个半跪。 
  娄锟前日已接到信,今日一见亲侄,连忙把官印随手一丢,离座将他相搀,看他衣着寒碜,心中一酸:“我娄家之子如何这番凄凉!”叫人拿锦衣与他换了,又待他以宾礼,娄樗再三谦让,依师生礼坐了,屁股还不敢把椅子坐满,留了一半空着,身体向上挺直,勉强支撑着不倒。娄锟问了侄子家中的一些情况及个人的状况,又说了几句扯不上边的话,再想支开师爷,对他循循善诱时,忽然传说堂外有案,便离座吩咐师爷先开他的雾气。 
  又是响马的案子,娄锟发了捕签回来,令退师爷,与侄子单独相处,还紧闭门窗。叫娄樗安座,看其一脸穷酸,好衣服也配不出个好相貌来,娄锟歪嘴叹道:“遥想当年,伯父与你何异,穷得屁都放不出一个,也算我命中有福因,终于弄到了一辆破车。”娄樗疑问道:“破车?”娄锟边嗑瓜子边说道:“就是一个女人,我把她典卖了一些银子,但光守着这些银子不是个长远之计,不能就这样老牛拉破车,在穷道上拖死,便倾家荡产投靠了当朝宰相。嘿嘿,宁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无权,此话不假哩!”娄锟说完,要娄樗不要客气,都是自家人嘛,两人边嗑瓜子边上课。 
  娄锟道:“人,不安贫,则求富,我选择后者。但这富贵也不是好求的哩!首先要学会卑污苟贱,接屁捧香,这样才能求得差使。瞧瞧我,正是掌握了这官场的套套,一逢到宰相的面就跟他合上了。人格品行一句话,不孝、不弟、不忠、不信、无礼、无义、无廉、无耻,贤侄明白么?”娄樗似乎还未转过弯来,问道:“那孔孟所教谕的人格品行往哪里搁呢?”娄锟“呸”地吐了两瓣瓜子壳,叫道:“什么孔孟,都是狗屁!听他们的话,一辈子活该你守穷!”娄樗听得唯唯,只是要他一时间把思想别过来,也有些难。 
  娄锟故问道:“你知道不倒翁永远不会倒的道理吗?”娄樗摇头不知。娄锟向一旁的婢女一瞄,那婢女忙过来替他捶背,听得娄锟舒服得呻吟了两声,开腔道:“这个做人哪,腰杆子不要太直了。”见侄子还不明白,又道:“作人应该学会达人观物,迎合世务。在百姓面前,眼要翻得高高的,手要放得低低的,说话要一唱三叹,让人领会你的‘意思’;在上宪面前呢,双手要捧得高高的,眼要恭敬看着他的脚靴,说话要尽挑好听地奉承,这样才有爬升的希望。你看看我,一无学识、二无资本,如今县太爷都作了十几年了。”娄樗赞许道:“原来‘卖论求官’这个词说得竟是这般透彻,只要思想合逢上宪的胃口,就什么功爵都有了。” 
  娄锟嗯了一声,道:“为人处事,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才能与理与事两不违,活出本色来。”娄樗问道:“怎么个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娄锟道:“简单一句话,人不能只顾眼前之利。就象当年,我随丁宰相在京,何等尊贵,但他的仇家多,性情坏,所谓日中则昃,月盈则亏,万一哪天生出甚么事端,说不定我便成了替死鬼,倒不如在外,时常联络才是上策。你说巧不巧,没几个月就判了宰相一族的案子,幸亏我走得快呀!” 
  娄樗道:“听说当年那件大案牵扯极广,就是逃到外乡也难避祸呀!”娄锟笑道:“这就是伯父的高明之处了!当年,只要和宰相有一点干系的大小官吏都一概被免职斥逐,唯我一人躲过横灾,你猜我怎么做的?”娄樗道:“小侄猜不出。”娄锟又吃瓜子又嚼舌头,口里干涸,歠了一杯水,道:“我也上章弹劾了宰相一本,说我居处他门下,所见所闻所感到的淫泆腐臭让人实在是半刻也难留,故而离他转身到此处,上面看了我的参本,我便以功臣而居。所以说呀,官场上,需步步留心、时时注意,要混得好可不容易哩!”娄樗连忙拍马屁:“我终日所思,真不如须臾所学也。”娄锟肩膀一耸,捶背的婢女退下了,道:“只好笑那些没见识的门子,还指望能在宰相府荣华富贵一生一世呢,太阳还没出就都扫地出门了。哼哼,受人养而不能自养者,犬豕之类。”娄樗听得不是个滋味,好像在说自己一般。 
  娄锟剔着牙,吱吱说道:“为什么钱没飞进我家,就是因为这牢里的犯人太少了。”娄樗问道:“伯父,这又是何故?”娄锟道:“如今天下大乱,乃发财之际,正所谓‘仁义用于古而不用于今’,这个机遇绝对不能失之交臂!你想想看,那犯事的人少了,进后门作孝子的不也就少了么?”娄樗渐渐发现了黄金大道,笑道:“喔,送红包的少了!”娄锟鼓掌笑道:“真聪明,钱多压不死人嘛!” 
  娄樗忖道:“三年清知县,三万雪花银,何况伯父。”忽又念起一事,问道:“小侄刚听师爷说,某日有个叫奚绍启的骗人家钱财,伯父为何不将他关起来榨油,反而白白放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