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松节油?!——”
李祥听得心窝里一片大爆炸,“好哇!我腿痛找你要松节油,你说没有;你身子痛,就要抹去一瓶!他龟孙子的!”人在气头上,出力特别大,李祥“啪啪啪”的打门,死命嚷道:“店主,给我滚出来!”本来众位客人刚看完戏,都睡安稳了,这时又被惊起,遂跑过来看热闹,云飞和罗彩灵也下得楼来。
李祥一连打了二十几下,店主才披衣开门,刚探出头来,谁知李祥打门打得急了,那只手还未停下,一巴掌捶在店主的脸鼻上。好嘛!直把他打得眼冒金星,不分东西,踉跄倒退了三步,一屁股栽在地上,捂面叫道:“痛死我了,你要干什么?”“你还问我要干什么!”李祥叫道:“我犯腿痛,云飞找你要松节油,你怎么说没有?”店主不好作声,李祥得理不饶人,冲进房里,揪住店主的衣领向上一翻,叫道:“你别吃了闷子装哑巴,快说!”店主的婆娘收拾干净了床铺,跑过来劝解道:“我替他说吧,求客官先放手!”李祥心想谅你也开脱不了,便放开了店主,道:“好,你说!”
婆娘道:“俗话说,有钱道真语,无钱语不真。先前是有一位客官来讨松节油,可他说的是‘借’一瓶,我家相公当然推说没有了;他若说是‘买’一瓶,莫说一瓶,一百瓶都有呢!钱钱钱,命相连,这年头,哪个不会打算盘?”店主道:“这位客官不要动气,既然已被你知道,我白送你一瓶也罢!”
李祥朝他们狠狠呸了两口,道:“谁要你们的脏东西!”把两人呸得一脸涎沫。李祥挤过人群,冲上楼去了。众位客人也都扫兴道:“哎,没意思,还指望干起来呢!”
云飞一望身侧的罗彩灵,想听听她的意见。她的脸庞被透窗而入的桂华擦照,就像被抹上一层迷纱,白皙中泛着冷青,有一种说不出的凄美。此时,人已散尽,更显孤芳独幽。一阵凉风拂面,云飞见她的手露在袖外微微攥着,不禁萌生一丝怜意,怕她冻着,想伸出手来握住,指头儿轻轻弹动,却又被潜在的感情压抑住了。罗彩灵把星子般的眼神投向云飞,耸了耸肩,极其缓慢地道:“有些东西的确用钱买不到,可是没有钱就什么都买不到。”此话大有深意,云飞连忙问道:“你说什么东西用钱买不到?”她只对云飞投以莫名的一笑,笑中隐约夹着一缕苦涩,然后噔噔跑上楼去了。云飞攒眉凝神,敁敠了半晌,似乎已参悟出来,叹了一声,随之步履。
九月,露寒霜见。罗彩灵拂晓起来,她喜欢吸吐新鲜空气,便在外面遛达了一圈,刚跑进店,就看见一个穿着破衣烂衫、脸洗得干干净净、头发却窝窝囊囊,十足一个不伦不类的家伙在与店主说话,这家伙便是云飞。
罗彩灵走到云飞跟前,把他后背一拍,笑道:“脸倒是洗白了,可是那些疤子就更突出了,你再看看这身破衣物,我真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你就好!”云飞见她笑得前仰后合,撇下店主,叫道:“是你要我洗脸的,我洗干净了你又取笑我,早知这样,我就不洗了!”心中发急,顺手在砚内沾了一些墨就往脸上涂。罗彩灵鬼灵精一动,把笔砚抢在手上,用笔沾着墨,嘻笑道:“一个人涂多没意思,让我也玩玩吧!”边说边往云飞脸上画,云飞忙用手遮。
一个又追又撩,一个又躲又藏,踩桌子踏椅子,踢翻了筷子桶,打碎了石泥碗,店主吓得蒙头躲在柜台下。正闹得不亦乐乎之时,李祥打着哈欠,忽忽悠悠地下楼来,猛的一见云飞满脸黑星,大笑道:“怪事,怪事,大白天也能撞见黑煞鬼!”罗彩灵见帮凶已至,手忙嘴忙道:“李祥,你也加入一个吧!好有意思,他不敢还手呢!”李祥念及云飞昨晚的好处,摇摇头,只是坐壁上观,视线始终不离罗彩灵左右。
云飞叫道:“什么我不敢还手,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哇!”把手上未干的墨汁往罗彩灵脸上甩,罗彩灵一抹脸庞,掌上擦过一层黑皮。爱美的她怎能容忍脸上存在黑斑,顿时偃旗息鼓,扭嗫着跑去洗脸了。云飞则不在意,和店主赔不是去了。原来人都有破坏欲的,闹了一阵子,俩人都感到好畅快。接着清理战场,罗彩灵欲赔几两银子,店主昨夜已被李祥唬怕了,今早又见另两个更凶,这三人定不是宗好买卖,死活不肯接银子。
人闹累了吃饭也香,云飞三人正在楼下用膳,点了一笼松毛包子、一盘白麻糕,另加三碗豆腐脑儿,正啊呜啊呜地吃着呢。从门外跑进一人,抱着一块用猩红锦布裹着的扁扁物件,小心放在旁边桌上,道:“姑娘,你昨晚定做的金匾就是这件了。”罗彩灵摸出一锭银子给他,他谢过而退。云飞伸出小半片舌头,道:“金匾?”罗彩灵笑道:“我昨日不是说了,明天早上定有厚报的么。”说罢一掀红锦,露出金匾上四个大字“钢铁英雄”!
“噗!”李祥将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全吐到桌上,云飞捂嘴大笑道:“真有你的!”罗彩灵笑道:“不错吧!只有你才配这四个字。”云飞硬憋住气,道:“不错是不错,但要我将这玩意儿随时带在身上,还嫌赘得慌。劳慰你呀,我也不要你的厚报了,还是赏给别人挂在家里当摆饰罢。”正巧店小二夏奀家中穷困,也没甚么山水鸟图之类的,便要去补家里那张空白的墙了。
李祥突然大笑起来,云飞道:“你笑什么?”李祥道:“许多人在外饮食,都喜欢在碗盘中故意留点什么,一点汤水也好,几根面条也好,总之,以浪费粮食的代价表明自己不是穷鬼。如果把碗吃得底朝天,就会害怕身边的人瞧他不起,‘瞧他那身酸样,像几年没吃东西的!’‘像个讨饭的!’想起这些冷言冷语来,怎不教人心寒?看来人都活得不自在,在这家店里过早的客人,都犯着这种毛病。”罗彩灵为之一笑,云飞却笑不起来。
三人昨夜没闲,一大早都饿慌了,把食物吃得罄尽,云飞与罗彩灵的饭量天生就浅,不象李祥,一人抵他们俩,都是他收的碗盘,才不理会其他客人怎么想呢!
待得饱足出栈,到了镇口,骋望一路绿草如茵,川原无限。云飞扫眼身旁之景,略有所思,向罗彩灵道:“我们该不会就这么走到聚泉庄吧。”罗彩灵嘻嘻笑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走走路,舒活舒活筋骨有什么不好的。”又冲着李祥道:“是么?”李祥经过了昨晚的一场艰难战役,求的就是以马代足,但为了罗彩灵,只好昧着良心,一拍大腿道:“对!”云飞敲了他一脑袋瓜,道:“对你个大头鬼!等会儿我可要弄匹好马乘着,要走你们两人慢慢地走。”罗彩灵格格笑道:“瞧你吓的,咱们当然要买三匹快马啦,不过先要找个买市呀!”遂轻搂云飞之腰,慢慢说道:“过了川原就是千家镇,此镇富饶多产,咱们到那里痛吃痛喝,以感谢昨日你们挺身相救之恩。”
云飞搙起嘴巴道:“小气鬼!昨日我替你解了一次大围两次小忧,至于那小忧,一块匾也就勾了。但我在群雄手上费了那么大的劲把你从火炕中提出来,你就一顿饭将我打发了?这可不成,你要另赠厚礼慰劳我。”罗彩灵伸手扭着云飞的右耳,道:“你这个势力鬼,替本姑娘作事竟敢索取人事!”云飞忙笑道:“不敢了,灵儿快放手!”李祥乘隙说道:“你这家伙搞不清楚状况!我为了灵儿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不皱一下眉头,你还要什么礼物,这算是朋友吗?”云飞道:“我和灵儿说话,要你岔嘴,我稀罕灵儿就够了。”罗彩灵放下云飞,道:“谁要你稀罕,还是李祥好!”一听这话,李祥感到自己就好像身处瑶池仙境一般飘飘然的。
“别胡思乱想的,找的宝藏,有你们的份儿!”罗彩灵蹦蹦跳跳地行在最前面,招手道:“快走吧,别磨磨蹭蹭的!”呖呖的莺声、璀璨的笑容教人忘其身形,云飞和李祥互作了一脸怪相,随在其后。
千家镇果然名如其身,此地因未被元兵侵犯,故热闹非凡。一座红漆宽宇的木屋之上高挂着四盏大红灯笼,屋眉镂有行书“霓虹楼”,笔法苍劲有力,如盘龙屈身,飞虎跃江,云飞为之惊叹非凡。其实中原艺人才子居多,隽楼玉宇遍地尽是,云飞见得少些故而失惊。
这家酒楼属于“阔”字号的,十两银子的大餐到隔壁的酒楼中只需五两。罗彩灵偏偏进了这家,为什么?看着爽心呗!
不止于她,许多人请客吃饭都只重看相不重味道。当然,并非说有看相的酒楼做的菜味道不好,只是人们把吃饭的“吃”字的定义给弄错了。说来说去,还是面子问题,不能失了身份。这种酒楼自然就迎合成了阔爷们花实钱买虚面子的场所。就是没钱的人到这里开个座也会顿觉身价百倍,高傲地望向窗外路人,仿佛自己是一尊金佛,路人都是一群碌碌的蚂蚁。嘿嘿!你们都不够资格进来哩!如果有熟人经过,真忍不住要大呼道:“瞧啊,我在这儿坐着呢!”待他真正吃起来时,想到一口饭菜一口钱,吃得都心疼哩!
书归正传,且看三人鱼贯而入,找了个空位坐下。里面真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但见东桌那边三人面色凝重,太阳穴隆起,一瞥便知是武林中人,正讨论着一些江湖碎事。云飞等人进店安坐,他们也不加理睬,看来商议之事非小。
店小二瞧云飞等三人也太不相配了,一个貌若天仙的少女和两个乞丐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该打招呼还是不打招呼。正为难间,罗彩灵叫道:“小二哥,过来一下。”店小二甩着毛巾应声而来,不敢怠慢,端给罗彩灵一簿菜谱,问道:“姑娘要来点什么?”罗彩灵回眸望着云飞,粲然笑道:“我说了,这顿要吃些好的,以犒劳二位英雄。”云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李祥听说要吃好的,不禁喜上心头,要知在丐帮的时候,时常是一顿饱一顿饥的,哪还能到这种地方来奢吃。
罗彩灵按着菜簿,脱口吐道:“来个子姜焖兔肉、何首乌凤鸡、南煎丸子、桂霜银丝、杞子肘子、海米绣球、冬菇素鱼、菊花紫蟹涮鱼汤、芙蓉肉松、干煽鳝片……”她涛涛不绝地尽点山珍海味,云飞实在忍不住打断道:“够了,够了!我们吃不完这些!”罗彩灵见云飞急成那样,不禁抿嘴偷笑,接着向小二道:“就这么多吧,快快端上来。”小二一愣一愣地走入厨房,忖道:“他们该不会是来混吃骗喝的吧?不过,看那位小姐穿着华贵,也不象是骗吃的啊!”李祥从未听过这些菜谱,不过一听这豪华的菜名儿就知道是好东西,错不了咧!
东桌那边三人都穿一领青衫,头着木针,看来是一路的。一个虬须老者,当真是清瘦得很;另外一个肥头大耳,面部一动不动,犹如呆猪;还有一个攀着头巾的小生。只见那胖汉沉思了许久,动着肥嘴道:“听说螭遢狂侠的真名还无人知哓呢!他技压群雄,独占鳌头,力克天山派掌门、少林掌门、崆峒派和华山派两大掌门地夹攻,更不思议的是他搅破了昆仑派天下无敌的玄圃七星阵,还轻轻松松将大名鼎鼎的‘逢憷燕子’杨涛给击败了!”
那小生瞪大双目,向虬须老者问道:“师父,螭遢狂侠真有那么厉害吗?”虬须老者啜了一口酒,余兴未尽道:“唉!只恨派中琐事,使我等误了时辰,没缘瞧见螭遢狂侠的真面目。只听得道上朋友说当真是举世无双的奇侠,天上的武曲星下凡,但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了。”
想不到一个雷声天下响,云飞成了英雄了。罗彩灵向云飞瞟来一笑,云飞沉笑着摇摇头,良思道:“我才出道一日,他们就封了我一个名号,以后得恪遵行事。”李祥则竖起大姆指道:“螭遢狂侠这个雅号我喜欢!”
只听那小生道:“过耳之言,深不足信。若能得见,我定要向他讨教一二!”胖汉咧着肥嘴,笑道:“有成千上万名武林同道作证,怎不可信?就算我们三个加起来,也不够他一个指头扳哩!”虬须老者嗤了一声,笑道:“江湖中侈谈众多,凡事也不能这么绝对嘛!话又说回来了,难道我们有缘与他逢面就动手不成?”三人相互畅笑了一场。
店小二此时已将所点佳肴一盘盘地端上,色彩缤纷,醇香鲜嫩。李祥拿起一枝流水细字藜纹箸,左摸右抚,啧啧赞道:“这大酒楼的物样就是不凡,连个筷子都这般别致!”云飞笑而不语。罗彩灵要了一壶东兰墨米酒,李祥犯琢磨道:“大酒楼的东西真古怪,连酒都是黑的!”
罗彩灵心中笑李祥没见识,也不作解,向云飞斟满一杯,亲自劝酒道:“英雄大恩不言谢,小女子敬上三杯薄酒,万勿推辞!”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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