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云孝臻一笑,倒了杯水给妻子嗽口,她嘴里咕噜咕噜的响着。丈夫的心里绊动了一椿事,道:“生孩子好痛呢!啊,现在想起来都心慌得很。那天我打庄漯家过,他媳妇正生孩子,叫得好不凄惨!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好像有一把铁钩在挠我的心!”妻子把水吐在菊花端着的痰盂内,笑道:“要不,你生一个试试!”云孝臻双手乱摇道:“这个就免了罢!”旁边的菊花也忍不住背过面去笑,云孝臻故意说道:“菊花,你莫笑,总有一天也会轮到你的哩!”菊花羞答答地掩过面,涨红了脸跑出去了,门外的月季也指着菊花笑呢,学着老爷的话重覆了一遍,两人一追一赶好不热闹呢。
吴秀兰用指头在丈夫的手背上厾了一下,笑道:“她们也二九不小了,咱也该思量一下招赘婿的事儿了。”云孝臻道:“开年就给她们办。你呀,就是一颗慈母心,自己都在关键时刻,还惦记着别人。”吴秀兰道:“能不替她们操心吗!伺候了我几年,就像我的亲妹子一样,都是一副好心肠的黄花闺女儿。”云孝臻搂玉在怀,叹道:“何日天下不忧民,好作梅妻鹤子。”
吴秀兰因是初叶,故十分小心,换了一间光线充足、空气流通的空间,身上换了宽大的内外衣服,床也从角落里搬出来许多。
云孝臻把家里的事忙完,便高高兴兴、急急忙忙地把这桩喜事告诉董槐,董槐还不和他取笑了一回。正在欢愉之刻,不巧房前红楮树的树杈上有一只乌鸦当头吵闹,大煞风景,董槐心中鲠塞,道:“不知又有什么祸事要来?”云孝臻笑道:“大人过虑了,鹊噪非为吉,鸦鸣岂是凶?人间凶吉事,不在鸟音中。”董槐此时方才舒了心,更舒了一口气,道:“贤弟说得对,作人为甚么要听鸟的话?”
这时,临安城巡检邢鸣风到来,此人本是青城派弟子,武艺精熟,受董槐所邀,特来相助。见董槐与云孝臻正在爽谈,笑道:“何事惹得两位大人如此高兴?”董槐笑道:“云弟即将为人之父,如何不喜!”邢鸣风大笑道:“原来是天大的喜事呀!今晚云弟且莫推辞,我们兄弟定要无醉不休!”董槐笑道:“云弟之妻刚怀骨肉,正好小俩口慢弹情谱,你这不是拆人之美么?”一席话说得云孝臻满脸通红,道:“两位哥哥好意,小弟怎可推辞。”董槐笑道:“老夫新任宰相之位,尚未接宴,今日乃中秋佳节,两喜并作一喜,晚间就由老夫作东,如何?”云孝臻与邢鸣风连说妙矣。
当晚,圆月皎洁,星光点点,宰相府杀猪宰羊,大摆宴席,董槐的挚友尽皆出席,惟李悝在病中,不能来。云孝臻与邢鸣风舞剑助兴,欢醉一场。
次日,董槐再访李悝,李悝已能言语,只是不能行走。董槐坐在病床前,劝谓一番,道:“要知亲血相溶,骨离肉痛,不知李大人为何要将亲生骨肉抛弃在外,我十分不解?”李悝叹道:“这种害人精,留下作甚,天天看着他,只会触景伤情。”董槐知他有隐忧,他不言,亦不便相问,谈了些许国事,起身告辞。董槐暗访李悝之子,原来苗元佑已带着小公子李祥到别处定居了。
且说吴秀兰自打怀上了骨肉,原来从不午睡的她也在丈夫一个劲地劝慰下睡上一个多时辰,安胎药也是每日不可少的,丈夫每日陪她到花园里散散心,透透气,丫鬟也应时应点地照料着。董槐等一批好友时不常便来府中探望,欢笑不绝。
吴秀兰摸着肚子,感到小宝宝在肚子里踢动,萌生出无法形容的奇妙的甜蜜,好像现在的自己才真正充实了。他是像爹还是像娘呢?真想快些与他相见啊!
董槐自升为宰相后,发现朝中滥支冒领,浪费极重,便上书陈事:“侈汰之害,甚于天灾,天灾尚有止限,而侈汰则无绝境。财源易竭,物力维限,挥霍于乐岁,必至不足于凶年。”遂提出开支庞大,就按职削减官禄,以俭治国。皇上应允,董槐领旨命人钉造薄册,若要批银子,皆详记此册。百官皆因董槐多舌而损财,一个个气得咬牙锉钉,恨不得生啖其肉。
且看朝廷要臣陈宜中与参知政事徐清叟论事,陈宜中道:“打仗多好,只有打仗才能藉口聚敛民财。交出大半,自留小半。不打仗,我那西院谁盖?”徐清叟笑道:“我看与蒙古的仗也擦着腥风了,到时候求你作干爹的也就多了!”陈宜中哈哈大笑,一时间又浮现出董槐的影子,就似一桶凉水当头泼下,气得跺脚骂道:“只要有董匹夫一天,我们就没安宁之日,定要找个碴子将他排摈出去。”徐清叟搓着狼毫,道:“我又何尝不想,只是他上得天子信任,下有万民钦仰,难耶!难耶!”陈宜中急得抓起一张纸就捏成团子,道:“此时不思一个良策,万一哪天让他拔出萝卜带出泥,你我二人加上朝中的兄弟们就都要掉半个脑袋了!”
再看董槐与云孝臻论事,董槐道:“群臣得尊居威,食朝廷重禄,不尽欢乐之余尚嫌日缺,岂肯抽一丝恻隐于民!”云孝臻道:“那些高官自夸庞德弘彦,依我看,他那用处只是四个字。”说罢至案前,走笔写下“庸慵痈臃”四字。董槐猛地一拍桌道:“写得好!真是一针见血,‘四用’无一益,教人看了畅快!”云孝臻横笔往四字上一划,道:“他们还自捧博学,我看他们腹鼓囊空,似那蠹虫,不但不懂圣贤,反而蛀蚀经典。”董槐道:“他们受腐过深,转变是不可能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董槐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与他同盟的就只有李悝和柱国将军雷洪海,怎不教人忧心如酲!严信不凑不巧地又寄上一封诗:“红日已欲坠,人力焉可抚。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董槐望之心中鲠塞,叹道:“昔年我劝他,今年他劝我。”
光阴飞逝,又至开年,这年的雪下得特久特大,直铺到三月份还未见停,天气出奇的冷,临安虽处于温暖之地,却也北风凛冽,天地皓白毗连。云府暖阁内,燃着一炉炭火,云孝臻伫立窗旁,只见檐前冰锥倒挂。此时,妻子已怀胎九月,正在最危险的预产期内,需要他时刻在旁照顾。他仰望黑压之冥,想到自己不能出去裨救众民,唯有愁叹。
只听得妻子轻咳一声,吃力地把头侧转过来,细语慰道:“相公,董大人不是去体恤民情了么,你就不用担心了。”云孝臻移目于妻,吴秀兰正躺在炕褥上,他亲声道:“秀兰,也真难为你了,身怀六甲还要替我分忧。”缓步踱至妻子床前,坐在被褥旁,伸手抚摸她的额头,道:“你还是好好休息罢,我出去走走。”吴秀兰的身子虽然怠惰,仍旧忘不了作妻子的责任,聒絮道:“冬天犯冻,皮肤最脆弱,蹭一下都会弄出伤来,凡事要仔细一点。”云孝臻道:“我会小心的,你安心睡吧。”妻子含着笑点了点头,合上了双眼。
云孝臻轻轻关上门,脚刚踏出门槛,雪籽就没头没脑地打在脸上,寒风似刀刮面,天气冷得人似乎一碰就会碎。突然听见长空一啸,正疑虑间,远见家丁阮蒙跌跌撞撞地跑来,只见他脸色苍白,嚷道:“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云孝臻叱问道:“青天白日的,何事如此慌张?”阮蒙揣起手中一物,喘着粗气道:“老爷请过目!”云孝臻定睛望其手里正捧着两块黑色灵牌,待拿过灵牌仔细端祥,直瞧得额头青筋暴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充满心膺。
只见左右灵牌上分别刻有“黑蝙蝠哈得”,“黑蜘蛛圆古”,翻面看来,则深刻着“云、孝、臻、诛、杀、剐”,署名“黑蜈蚣何砬”。云孝臻猝然喝问道:“这东西从何处得到?”阮蒙立即应道:“我刚从门口墙上摘下。”
云孝臻念起事态之严重,关系到几十口人命,绝非儿戏,急急嘱道:“吩附下去,叫所有的家仆尽快逃生,这里将有一场非同小可的大浩劫!快呀!──”他嘴里大口大口地吐着白气,阮蒙未会过神来,稍愣一下,忙应声提腿而去。
“啊~啊~”从屋内传来一阵阵痛楚之声,云孝臻一惊之下丢了灵牌,直冲屋内。吴秀兰见孝臻进来,抽噎道:“相公,我……我怕是快要生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云孝臻急得咬破嘴唇:“这,这孩子怎么在这个时候……”忙高声叫道:“庾婶!”
须臾进来一位老妪,云孝臻道:“快,快!我夫人要生了!”庾婶点头应道:“这里交给我吧,分娩之时,老爷先避过。”又吩咐丫鬟烧一盆滚烫的水,拿一条毛巾来。云孝臻很不情愿地走出门,吴秀兰还在床上念着他的名字:“孝……孝臻……我……啊!”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她痛苦的面孔左右扭动,咬着甩到嘴里的乱发,双腿弓起,身体上下起伏。庾婶是过来人,知道这种疼痛可以令每个作母亲的终身难忘,忙拿毛巾替她不停地揩汗,道:“夫人,请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第三回英雄传留龙驹身大义盘旋青锋上~
时间疾如瀑水般消逝,屋内传来的依然是吴秀兰的痛楚之吟,她这时才明白,生孩子的疼痛几乎可以要一个母亲的性命,终于忍不住哭喊起来。“谁能够救我?快来救我!”但想到与丈夫爱的结晶就要降生人间,心中又涌起一丝甜意,正是这丝甜意支持着她的意念,扯着发战的头发、咬紧苍白的嘴唇,无论如何也要坚持把孩子生下来。
屋外,仆人都在频繁行动,搬东西的搬东西,跑的跑,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有云孝臻心里最清楚。菊花和月季两个贴身丫鬟抵死不肯离开云府,跪在云孝臻腿前,扯着袍角,但求甘苦与共。云孝臻情急之下拔出剑来,道:“仇家一来,全府难逃此劫,于其死于他手,倒不如让我现在成全你们!”青光凛凛,言辞利害,两丫鬟只得含泪朝云孝臻和夫人房前各三拜到底,回房收拾行囊,云孝臻念其贴心,多给了她们十两安家银。
望着府里蚁乱,一幕幕在他眼里浮现:二年前,一个狂风大作的黑夜里,飚风断枝,啸如鬼号。城郊林内,两个黑衣人肩上各背着两人飞奔,狡捷的眼中闪着冷光,正暗自庆幸今日所获。他们疾步深入林中,却发现前方有一白衣人持剑昂立,好象专候他们,那纯白色的衣服甚至能将整个黑夜照亮!
两个黑衣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拦住我们去路?”白衣人低着头恨恨吐出:“你们黑三煞做何丑事,瞒得了别人,可别想瞒过我云孝臻!临安城内,绝不允许尔等恣意胡为!”此语如平地惊雷,将两个黑衣人震得倒退数步。
其中一个黑衣人镇住心神,强笑道:“我们不过捉几个人回去练功,阁下又何必大惊小怪呢?”话声刚落,猝然听见唰的一声,眼前划过一道虹霓。原来白衣人利剑出鞘,他的脸上便多了一道血痕。黑三煞何时受过如此挑衅,一煞捂脸怪声骂道:“好哇,狗死头管闲事管到老子头上来了,老子今天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云孝臻沉吟道:“死人是不会讲话的!”一煞闻言大怒,喝跃而起,狠狠朝云孝臻当胸拍出两掌,掌风擦着空气亦呼呼作响。云孝臻的身形遽然如白鹤冲霄,在空中舞了一道曼妙的圆弧,斜身猛刺,那把青钢剑就如同车轮一般飞转。一煞只觉眼前尽是云云剑花,尚未反招抵挡便已惨呼而倒,顷俄便被风吹来的树叶掩埋了。
另一煞见兄弟身亡,惨喝道:“纳命来!”尖叫着张爪扑来,这便是黑血爪第一式“恶鬼索魂”,血爪夹杂在风中,透来极浓的血腥味,看来此人的黑血爪亦有些火候。
黑血爪是一种非常邪门的武功,练此功须找足九九八十一对活男女,阴阳混成,吸人体之精气于己,附邪灵于掌心。本早已失传,后由西域妖僧摩纳子在古墓中寻得,传于弟子黑三煞。
恶爪当眼,云孝臻不敢大意,一招“燕子翻身”斜身闪到黑衣人身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反身力刺。云孝臻本是点苍派门下弟子,点苍剑法以柔、快为冠,他自幼得以掌门倾囊相授,“琼天剑法”练得炉火纯青,这一剑正是琼天剑法之精粹“万木朝阳”。
黑衣人心知此招厉害,忙以左爪相援,右手袖中射出一镖。云孝臻斜身躲镖,冷镖擦身而过,再挺剑荡浪直冲,剑口穿过那煞左手直入心脏,听得一声嘶声怪叫,那煞倒入洼地,眼珠凸眶而鼓,似乎死不甘心。
云孝臻解了无辜者的昏穴,四人醒后,对云孝臻罗拜顶礼,感激涕零。云孝臻安慰了几句,因有事缠身,对两煞正眼也不瞧,匆匆施展轻功而去,起身时,怀内一物失身落下。这正是被那冷镖所击落的,原来是一块木牌,上面刻有一“云”字,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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