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罗彩灵心中笑李祥没见识,也不作解,向云飞斟满一杯,亲自劝酒道:“英雄大恩不言谢,小女子敬上三杯薄酒,万勿推辞!”云飞本不善饮酒,但罗彩灵盛情难却,便与她连饮三杯。李祥见他们对饮着,自己这边冷清清的,想夹菜又怕在罗彩灵面前失礼,只好独个喝闷酒。酒过三巡,罗彩灵又敬了李祥一杯,道:“李祥啊!你第一个为我辩护,我还怨怪你,这杯酒当我陪罪。”李祥喜上眉梢,忙与她碰杯,仰颈饮下,顿时觉得苦酒变作甜酒。云飞见罗彩灵脸色生晕,知她不善酒力,劝道:“少喝点酒,对身体有好处的。”罗彩灵笑道:“我听你的,不喝了。”一摊手,爽笑道:“吃菜,吃菜。” 
  李祥早已饿得饥腹难忍,见雕盘中青荷萍萍,托着七粒晶莹剔透的丸子,活像龙眼,早将他撩起食欲,拿起筷子往桌上一揰,就开始尬事。谁知那丸子异常滑溜,一夹一掉。他见云飞和罗彩灵也不动箸,只是一个劲看着笑话,这脸上也挂不了好颜色了,便憋着气,一只手握一根筷子,小心翼翼地拈举着丸子。好容易靠进嘴边时,那丸子偏与他过不去,噗嗵落地。李祥满面窘红,只见云飞双手揨着膝盖,笑得吁声吁气;罗彩灵笑岔了气,捂着肚子嗳哟。 
  李祥低身寻那颗该死的丸子,谁知竟不见踪影,气得跺脚骂道:“好你个土地老儿,胆敢偷你爹的丸子!”瞟见丸子跑到云飞脚下了,又转怒为喜道:“土地老儿你莫气,我错怪你了。”便游到云飞身下捡丸子,罗彩灵笑道:“算了,还有几个呢。”李祥捡起丸子,道:“莫浪费了,我作乞丐时,烧鸡掉在地上,不都吹吹再吃。这样浪费,我替丸子抱不平。”云飞暗笑:“你吃了它,我才替它报不平呢。” 
  李祥将丸子丢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赞道:“好味好味!”云飞饿了一天,肚不饶人,道:“我也不客气了!”罗彩灵夹菜时,衣袖在菜上晃来晃去,沾了一些黑黑的佐油,云飞笑道:“你这丫头忒没调教,你看你的袖口,真不知道在家里被父母怎么惯肆。”罗彩灵翻过袖口一看,孜孜笑道:“我在家中总喜欢一个人吃饭,上大桌少些,没事,没事。”“还没事呢!来,把手伸过来。”云飞抻出双手替她把袖口卷了一层,罗彩灵看之不尽,就像冬天坐在火炉旁一样,熏熏的暖和。 
  她这脸上一发烧,心上一炉火,高兴得更加放肆了,干脆放下筷子,用手拿了一只鸡腿就撕着吃,还冲着李祥道:“有些东西用筷子吃很麻烦的。”李祥连声应道:“没错,没错!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何必在意别人的眼神!”云飞摇摇头,忖道:“她要是个男孩子,简直就是李祥的模板嘛!”又不自觉地将罗彩灵与雪儿一比,两人的性格还真是完全相反呢! 
  李祥吃得嘴里腻得慌,便拿起汤匙舀了菊花紫蟹涮鱼汤,喝得回味无穷。罗彩灵特爱提问,在家里总是缠着长辈们问些奇怪而不以为然的问题,这时看着李祥喝汤,又绊动了古怪神经,望云飞道:“为什么人在喝完一口汤后,常常会张着嘴发出‘啊~’的一声,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么?”云飞嚼干净了食物,停碗投箸道:“可能在喝汤时,喉咙里憋着气,所以喝完后要舒一口气。”李祥一抹嘴,大笑道:“你哪里知道!这汤太烫了,我若不吐一口热气,舌头要烫麻的!”罗彩灵拊掌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回味无穷原来就是这个道理呀!怪不得有句俗话,汤要趁热喝呢!” 
  三人闹闹哄哄地吃着,云飞与罗彩灵吃不了几口便饱了,云飞放下筷子,在桌上清理出一块空位置,托着下巴欣赏着酒楼的装璜,罗彩灵则陪着李祥略微吃些。好个李祥!真是敢说敢做,何必在意别人的眼神!他本来就吃得够快了,这时,肚子已撑得巴斗来大,干脆将裤腰带松了松,好让自己舒服些,可这不雅的动作和那露出体外的纯黑色裤带却映入在座所有客人的眼帘,特别引起了东桌三人的注意。 
  云飞指着李祥的肚子,笑道:“你真像个孕妇哩!”李祥没听出来意思,呃逆一声道:“你说什么?”云飞嘿嘿了两声,道:“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呗!”李祥倏然把脸一阴,一拍桌子,震得碟子碗筷哐哐啷啷地跳起了舞,戳指着云飞道:“你才像个绣花姑娘呢!吃得比菜鸟还少!”刚才李祥那一拍桌,油盐酱醋溅了云飞一身,云飞抖了抖衣服,大喝道:“我看你是离了田的西瓜──欠拍!”李祥也不示弱,道:“我看你是松了股的麻绳──欠搓!”“你是榔头下的钉子──欠敲!”“你是碗里的鸡蛋──欠挎!”云飞霍地站起身来,道:“你想怎么样!”李祥蠕地撑起身来,道:“你想怎么样!” 
  这个咬牙锉玉钉,那个怒目飞金焰,就像在吃鱼吐刺,你呸一口,我呸一口。 
  “够了!”罗彩灵将两人的脑袋挰下,啐道:“跟着你们两个劳什子,我的脸都丢到地底下了1说完对着四面八方的目光,忙笑嘻嘻地推着手道:“没事,没事,你们吃你们的吧1众位客人这才把视线转移到自己的饭菜上去。云飞心里直嘀咕:“还说我们呢,自己的一支袖口在菜盘里划船都忘干净了。”李祥埋怨道:“是这个家伙,他先……”“我知道。”罗彩灵打断了李祥的辩词,道:“你们两个有什么不满的,不要在这里喧闹,本姑娘好歹也是天人教的千金小姐嘛!不能让别人说本姑娘连这么两个小毛孩都调教不好……” 
  云飞哇了一声,身体像被抽了一鞭似的打了一战,那椅子也不牢固,发出嘎呀一声响。云飞扶住桌面,叫道:“喂,谁是小毛孩呀?” 
  且看李祥将嘴巴凑到罗彩灵的耳根下,道:“灵儿,只有一个小毛孩,喔~”罗彩灵点点头,冲云飞笑道:“你瞧,李祥都比你乖。”“你少来了!”云飞将头转过,道:“你们两个一口贼气,和你们争,我吃亏!”说完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穷嚼。 
  罗彩灵笑道:“这就对了嘛,安安稳稳地吃饭,吃完了饭,安安稳稳地走路、睡觉、找青龙宝珠,又有我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屈身相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李祥连声应道:“满意,满意!”罗彩灵捏起一根鱼刺往云飞手上一扎,要他快点答覆。云飞哎唷一声,摸着手背,只好歪着嘴巴,心不甘情不愿地噗出一声“满意”。罗彩灵叫道:“像没吃饱饭的,重说重说!”云飞一望她老虎似的眼神,寒毛都竖了几根,连忙大声重说了一遍,罗彩灵这才安身坐下。云飞看看门外斜阳已薄,道:“咱们也该找个客栈休息了吧。”李祥撑了一个懒腰,嗳呦呦地叫了一声,慢吞吞道:“等一下,我再坐一会儿。”说完便揉着肚子,嘴里直哼哼:“嗳呀~真好吃~吃得真饱~饱得都不想动了~”罗彩灵见李祥走不动,便吆唤小二沏壶茶来。 
  再看东桌那个小生向虬须老者打着喳喳:“师父,听说螭遢狂侠和罗彩灵、还有一个叫花子是一路的,看情形,该不会是他们吧!”虬须老者仔细打量了云飞等人,一抚嘴草道:“罗彩灵美如天仙,螭遢狂侠面有刀痕,那个叫花子听说是叫李祥的,长相一般。”三人不约而同地心中一懔,叫道:“果然是他们!” 
  云飞知彼论己,又正好无事想找人解闷,琅琅笑道:“在下无德无功,何以受得如此高封,实不敢当!”螭遢狂侠显赫事迹,一日之间便被江湖中人传为佳话,见者莫不对他佛眼相看。虬须老者连忙起身而立,拱手说道:“吾等眼拙,螭遢狂侠久座而未恭,万望赎罪!”见此老者对自己这般尊敬,云飞倒彻心难安了,复礼道:“请问尊驾仙府何处?”虬须老者慌忙答道:“不敢,不敢,犬居崆峒山,我便是‘苍浪子’蓟蓼。”接着引见道:“这位是我师弟‘铁杆判官’郜炯。”那个胖汉迎身道:“见过螭遢狂侠。”云飞还礼处之。李祥暗笑这人如此肥臃,却叫铁杆,真是人号不符。罗彩灵贵为天人教千金,可崆峒派臭道士竟然对自己不闻不问,不由恚上心来。其实这是有道理的,天人教与崆峒派结怨深久,现虽已媾和,却是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 
  蓟蓼指着那个小生,训道:“愚徒还不拜见螭遢狂侠!”小生应诺着朝云飞行一大礼,云飞与他年纪相当,怎受得起如此重礼,欲将之扶起。小生暗运千斤堑功,以探虚实,云飞查觉彼心,轻笑一声,只用一指扣住他手轴,飘然将其带起。崆峒三道见云飞的神功与传言相比,毫厘无差,皆自形其惭。小生将拳揖过头顶,不好意思道:“小人司马冲,不自量力,班门弄斧,望您多多包涵!”云飞道:“从你刚才那招看来,恐怕也有三分火候了,若勤加练习,他日乃我大宋又一栋梁之才!”司马冲得此赏识,喜乐自不必言。 
 
 
 
  
 ~第二十三回天意从来高难问霜叶红于二月花~
 
  蓟蓼见罗彩灵在旁横眉竖眼,不好再待下去,一抱拳道:“打扰了螭遢狂侠的雅食,实非所愿,我等还有要事,就此告辞了。”云飞起身道:“后会有期,请便。”罗彩灵则巴不得这些油抹布快走,自己独饮甘酿以消愁,数盏过后,脸颊红晕,比之先前更为诱人;李祥将头左摇右摆,不时借机将眼神停在罗彩灵的脸上。诗云: 
  初邂定坚心,长伴爱相依。心园三丈宽,花意飘于邻。 
  且看小二战战栗栗地待在桌旁,万一他们不付账,老板非打死他不可!罗彩灵知其心思,爽快地扔了一锭大银给他,小二呼了一声“佛爷保佑”,长吁短叹地去了。 
  三人离了霓虹楼,到悦来客栈栖下,罗彩灵道:“你们身上脏兮兮的,快去洗个澡,换些干净的衣服吧。”云飞拍着灰道:“我喜欢这个样子。”李祥道:“我也喜欢这种样儿,换了衣服绑绑拖拖的,浑身不自在。”其实云飞不愿浴身是因他在赤裸之时不能保护好罗彩灵和李祥,而李祥却哪里看得透彻。 
  三人各自聚兴而憩,已至掌灯时分,罗彩灵沐浴后待在房内觉得一桩心事未了,便出门行至李祥的卧房前,轻轻叩门,道:“李祥,我能进来和你说说话么?”李祥正呆坐在桌前念着罗彩灵的音容,此时梦中之人佳到,大喜道:“是灵儿吗?请进来说话!” 
  罗彩灵从容地推开黄栌小门,行到房内,李祥忙用衣袖擦干净圆凳,放到她的身边,道:“灵儿请坐。”罗彩灵幽幽说道:“李祥,昨日你第一个挺身为我辩护,我……”说着说着垂下粉面,蛮深沉的。李祥拍拍胸脯,傲然道:“请别这样说,正与邪、善与恶自有公论,是男人都会那样做!” 
  罗彩灵欠身坐下,道:“其实我原来很少与男人相处的,认为男人之中只有父亲与郭堂主对我好,其他的皆不屑一顾。可是,得到你和云飞的救助,心态也转变了,从原先对爱情的讳莫如深,渐渐变得有情有恨起来。”李祥脸一红,忖道:“她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话,是想试探我么?” 
  罗彩灵托着腮边玉,迷茫地望着李祥,问道:“我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女孩么?”李祥心头一热,慌忙双手乱摇道:“灵儿这么可爱,人见人爱,我就……”下意识他发现说漏了嘴,后面的“喜欢”二字差点给道了出来,急忙自圆其说:“我……我就发现那个大会上,有不少人都对灵儿心存垂慕。”罗彩灵睁大清澈的眸子,起身笑道:“谢谢你!好啦,不打扰你休息了,明儿见。”说完便离开了李祥的卧房。人虽离去,可是,刚才她的一举一动都恒然留在李祥的脑海里,细细嗅着空气中残留的余香,兴奋不已。 
  罗彩灵来到云飞的房中,房门未掩,云飞正无事看着窗外的月色,见她尚未休息,问道:“灵儿找我有事吗?”罗彩灵悠然道:“我有些心闷,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云飞也有此意,笑应道:“好啊!”遂随着罗彩灵一齐出店。 
  月明如水,微风轻拂,俩人边走边谈,行至一片繁密树林之中。万簌无声,星光闪闪作伴,罗彩灵望着冥空,道:“天上的星星就象宝石一般,不断地朝我眨着眼睛,多么可爱啊!”云飞也举头仰望,星月点缀着夜空,睫眨晶晶,有一种恬静的美;再望罗彩灵,眼睛镶嵌着花容,水波盈盈,有一种澹谧的美。云飞醉溶其中,付之一笑道:“天上的星星可不只是为你一个人眨眼哟!” 
  罗彩灵随之一笑,怅惘地道:“小时候的我,真希望那一颗最亮的星能飞到我的手心里,带给我温暖和幸福。”她忧郁地看着云飞平静的澈目,想从他眼里寻找到心的慰藉。 
  云飞一时间又怎能体会到她这句话的深意,再一次仰望天际,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