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6
着,双手平持长刀,暴雨打在他一身漆黑的甲胄上,溅起银亮的水花。
“看来用不着我了,刀太出色,守望人就总是没事可做。”持伞人笑笑说。
年轻人和谢圭擦肩而过的瞬间,黑衣从者仰天倒下,唯一的一道伤口在他的颈下,他的头颅像
是一只漏水的水囊,鲜血混着雨水沿着下巴哗哗流淌。那一剑对谢圭来说不可思议,年轻人在
黑暗中瞬息消逝的机会里,用“影虎”从下巴下方刺入,一直贯入了脑颅。黑衣从者倒在积水里,
他最后一个动作是举手向天,袖甲里什么东西激射出去,在夜空里拉出凄厉的鸣声。
“该死!”谢圭脸色一变。
“我接到的命令只是杀了这个人,现在他已经死了,其他的和我无关。”年轻人停了一步,侧头
看着谢圭。
谢圭没再说什么,按住腰间剑柄保持戒备,看着年轻人缓步离开。他从那个年轻人的眼睛里看
到了虎一样的光芒,让他感觉这是个不可逼迫的人。他惊讶地发现年轻人浑身上几乎无处不是
伤口,那身看起来柔韧无比的黑衣上有不下几十道细小的伤口,鲜血被雨水冲刷而下,有些伤
口很贴近要害,如果黑衣从者能够多刺入一寸,这一战的结果就要改变。
“龙襄,别那么没礼貌,见过天驱武士团的谢圭先生。”持伞人慢悠悠地说。
年轻人没有停留,收剑入鞘,和他擦肩而过。
持伞者漫步从角落中走出来,和谢圭并肩,看着那个年轻人离去的背影,笑了笑:“没有让雇主
失望吧?那就原谅一下年轻人的傲气吧,这是本堂五十年来刀术最出色的年轻人,他太出色了,
以至于我们都不知道派他执行什么任务才合适。还要多谢你们为他找来合适的木偶。”
“木偶”在刺客行当里暗指被杀目标,“刀”指执行杀人任务的人,而“守望人”的任务要么是对漏
网之鱼补刀,要么是解决无法逃脱的杀手。
“这是事先说好的报酬,五千金铢的金票,宛州江氏开具,可以在宛州和帝都任何地方兑换。”
谢圭从怀里摸出一只密封的小竹筒递了过去。
持伞人接过竹筒,笑笑,收进自己袖子里:“算是你们运气了,这样练习杀手武术的辰月教徒,
确实不是你们这种上阵砍杀的武士擅长对付的。”
“不查查看金票的数额?我听说天罗是这世上最精明的生意人,交易的一分一厘算得清清楚楚。”
谢圭斜眼看着持伞人,那张褐色的竹伞依然有意无意地遮着那人的脸。
“没有必要,我们相信天驱的信用。”持伞人转身准备离去。
“是因为你们看重的并非五千金铢吧?”谢圭在他身后说,“天罗从不会为了区区一点小钱出动本
堂的刺客,你说你叫苏鹤麾,那个年轻人,你叫他龙襄。天罗上三家中,龙家研究极致的暗杀
武术,苏家最精于杀人秘道。没有绝大的利益,天罗不会派出你们这样强绝的搭配吧?”
“刺客只执行任务,不过问决策。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一个人,会动摇决心。”苏鹤麾笑笑,
“交易结束了,快去救你们的朋友吧。”
“一路走好。”谢圭说。
苏鹤麾在瓢泼大雨中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却并不回头:“老爷子们的想法,是这时代要再次改
变了。无论辰月这一次的谋划能否成功,大胤注定要亡国。我们想在新的时代活下去,天驱或
者辰月,我们想知道谁能主宰新的时代。魇非常欣赏息将军,他认为息将军将给东陆带来平安
的新时代。而刺客也想生活在平安的时代……也许有一天我们之间会有更多的交易。”
“你们和辰月也有不错的交易吧?”
苏鹤麾笑笑:“据实而言,在出价上辰月的教士们更加阔绰……不过老爷子们对于之前和辰月的
交易并不满意。”
“你说话真像宛州商人。”
“这是我们之间的区别啊。我们不是天驱,也不是辰月,不想为了理想或者神作战。我们只是一
群凑在一起,想互相支持着活下去的人而已。”苏鹤麾在远处微微欠身,像是行礼,而后缓步离
去。
谢圭沉默着,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地进入雨幕。忽然,他消失了,像是融化在那片大雨里,一把
伞落地。
外面的声音彻底平息了,息衍默默地站起来,把手里的箜篌放下,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曲子已
经奏完了。
琴师只需等人喝彩,息衍却还没有绝对的把握喝彩的人会是谁。
沉重的战靴声由远而近,谢圭抖开满是雨水的风帽,隔着铁栏对息衍一笑:“差点死了。”
“我正在想我已经准备好了,只不知进来领我上路的是你还是那个辰月。”息衍说,“你几乎来晚
了,再有一会儿我的尸体都凉了。”
“事实上对你的判决昨日才下达,文书还没呈交给皇帝审阅。但是那名辰月武士提前出发,用一
份假的判罪文书骗过了百里景洪,等你的人头落地,真的才会寄来。雷碧城急着要你死,我听
闻一个名叫百里莫言的人持加盖皇帝印玺的密信要求御史台从速判罪,才意识到这件事远比我
想的急迫,召集他们马不停蹄地赶了两天一夜,刚到有风塘就看见你的信鸽飞过来,又马不停
蹄地往这边来。”谢圭说,“多亏你的鸽子,你怎么训的鸽子?在这种大雨天都不着地方避雨,
始终准备给你报信。”
“这个以后可以教给你,你说那个人叫做百里莫言?”
“百里莫言,大概十五六岁,盲眼,是个白玉一样的贵公子。以前帝都公卿里都没有过这个人。”
息衍深深吸了口气,脸色凝重:“百里莫言是百里长青的儿子。”
“百里长青?”谢圭也被震动了。
“所以他就是这一代的百里家主人,连百里景洪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分家的主人罢了。我一直在
猜测百里长青之后百里家还能不能维持他们在东陆几百年来的权利,现在看来他们有了继承人。
除了辰月,我们还得跟这样的家族敌对啊。”息衍顿了顿,“你买了天罗的杀手?”
“多亏买了。”谢圭犹豫了一下,“联络天罗的办法是那个女人留给你的么?是她留下救你的办
法?”
息衍的表情僵了一下,没说话,淡淡地笑了。谢圭的同伴中,一人把刀收好,从腰带里摸出一
个皮箧(qie 第四声,貌似初中古文教过,难搞的字),打开来是一套精密细小的精钢工具。他
蹲在牢门边尝试开锁,动作干练,这名天驱居然也是一个颇有些造诣的机关师。
“我有个坏消息。”谢圭说。
息衍也一笑:“原来是个传递消息的,我号以为你是来救我出狱。”
“听完这个消息将军大概就笑不出来了,”谢圭说,“翼霖。维塔斯。斯达克的军队在七日之前搭乘
十二艘木兰长船,企图偷袭晋北海港北固山城。雷千叶已经又预料,派遣古月衣带领三千出云
骑射驻扎北固山城加强防御。双方隔海对射十万支箭,最终羽人未能穿越出云的箭岚,暂时退
回了对岸。”
“羽族的进攻?”息衍果然笑不下去了。
“这一次的胜利非常危险,古月衣靠的是出云的骑射,三千匹马在海边的驰道上来往奔驰,一刻
不停。所以即使羽族的箭术远高于人类,却没有办法轻易命中目标,不过出云的弓箭射程远不
及羽人的普通长弓,古月衣只能以箭岚封住可以登陆的海滩一线,却没能射中一名羽人。最后
羽人的箭支耗尽,不得不回撤。古月衣一度告急,下令点燃了北固山城城楼上的火鼎,大胤立
国七百年来,那一直是羽人正式入侵的信号,火光一路传递到达秋叶山城,雷千叶以为北固山
城已经被突破,两万五千精锐武士立刻整备完成,即将出城,得到消息说古月衣成功把羽族舰
队驱走了。”
“确实是斯达克城邦的军队?”息衍问,“翼氏的军队不可能在那么快的时间里推进到海边,羽族
诸城邦不会那么快的臣服于他。何况天武者还在那里……”
古月衣送来一个情报,据说来自晋侯雷千叶安排在宁州的斥候,但还不能确认,“谢圭沉默了一
刻,“从斯达克城邦叛逃的贵族翼天瞻在上个月被人发现偷袭他的侄孙翼霖,但是翼霖出人意料
的早有防备,短暂的交战后……杀手被翼霖的卫队射杀。”
“绝不可能!”息衍脸色剧变,“翼天瞻是谁?他是我天驱的苍溟之鹰!他用不着以刺杀组织翼霖!
而且他是鹤雪中的第一人,他想刺杀的人还未有过漏网的!”
“我们的斥候已经证实翼霖还活着……如果被刺杀的人还活着,那么杀手的下场会是什么?”
息衍沉默了,紧锁眉头在牢房里踱步。谢圭感觉到息衍身上透出来的压迫感,很少会在这个懒
散的人身上看到这种森冷逼人的气息。
“翼霖认为他已经得到了整个羽族的臣服,正带着他的军队前往青都,准备在年木下接受大祭司
的加冕。也有人认为这是一个阴谋,羽族贵族们想把翼霖引诱到青都城下,趁他们没有防备狙
杀他。但是翼霖随身带着七千名精锐射手和一万两千名轻步兵组成的庞大军容,任何刺杀计划
都很难说又绝对的把握……如果天武者都失败了的话。”谢圭说,“古月衣并没有给翼氏的军队
造成任何伤害,他们很快会尝试再次登陆。如果明年开春之前蛮族骑兵也南下,大胤将没有足
够的军队两线开战,羽人的长弓,蛮族的铁骑,加在一起势不可当。”
“打不开,这锁太复杂。”开锁的天驱擦了一把汗说。
“那是河洛特制的十字花对心锁,珊瑚金的质地,不容易对付,钥匙在百里景洪手里。”息衍说,
“从外面把墙壁打碎!”
谢圭的同伴中,最孔武有力的那人点了点头,提起双手重槌,转身向外走去。
“北都的战事又新消息么?”息衍问。
“有,也是坏消息。青阳部的老将木黎战死,青阳和朔北的第一仗,青阳完败,战死两万余人,
虎豹骑损失惨重。如今北都城里热议的是何时献城投降。如果青阳坚持不住,野心高涨的朔北
部大概会直接推进到瀚州南岸,最早明年春天他们可以渡海进军。”谢圭这么说着,自己心里也
沉重,“朔北世子呼都鲁汗是个对土地欲望极强的人。”
“不知道尘少主怎么样了……想起阿里他快满十八岁了。”息衍低声说,“他是个出色的学生,假
以时日还会是杰出的天驱武士,但是现在他还只是个孩子,此时此刻我们我们无法影响北都的
战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就算是山崩之局,我们也不得不进去!我不信翼
天瞻会死,如果翼霖真的杀死了他,无疑会对四方公布这个消息,说他诛灭了整个羽族的叛徒
古莫。斯达克,这会给他的皇冠一个绝好的装饰。翼霖不会那么轻易地获得权力,关键在于北都,
你明天出发曲北都城。你曾在铁线河边帮着龙格真煌打了一个月的仗,熟悉那里,这次你要帮
青阳挡住朔北人!”
“明天,我立刻启程,如果天拓海峡的海面没有封冻,我应该能在两个半月之内到达北都。”
“如果封冻了,就踩着冰过去吧。”息衍说。
“踩着冰过海去瀚州?”谢圭苦笑,“将军对部属还真是严苛啊。”
“闪开!”墙外传来那个持槌的天驱的声音。
用成块青石垒砌的石墙猛地震动了一下,石缝里的灰尘激射出来,几块青石松动开来。又是一
击,灰尘弥漫,一个魁梧的人影竟然冲开坠落的青石直入牢房。盘城大狱的墙壁号称以黏稠的
糯米汁调了石灰来砌,也不知是这个天驱武士的力量太过骇人还是有人偷工减料。那名天驱武
士显然也没有料到如此的轻易,诧异地看着自己的重槌,拿手背抹去溅在脸上的泥灰。
“早说这个屋子要塌。”谢圭抓住那些男人手腕粗细的铁栏晃了晃,纹丝不动,“不好好砌墙,只
在铁栏和锁这种表面事情上下工夫,为百里景洪建这座监狱的人只怕贪了不少好处。”
“盘城大狱的图纸是我画的。”息衍说。
谢圭点点头,看起来并不意外:“难怪。”
“借你的家伙用一下。”息衍伸出手。
那名天驱耸耸肩,把重槌递给息衍。息衍握住,掂了掂分量,忽地旋身飞转,重槌带着低低的
风啸砸在他身后的那面墙壁上。那名天驱和这件武器相伴的十几年,也吃了一惊,没有想到这
个东西到了看似文士的息衍手上忽然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两个牢房间的墙壁彻底崩碎,弥
漫的灰尘里露出对面那个老囚犯呆呆的脸。
息衍把槌还给那名天驱,拍拍手,对老囚犯说:“如果想逃,就趁现在吧。”
老囚犯傻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狂喜得几乎是跳起来扑在地上使劲磕了几个头:“多谢息将军
大恩,你是个大英雄!”
息衍也不跟他客气,走向石墙上的缺口,走了两步回头一笑:
“英雄不英雄不重要,关键是双陆下得比你好!”
谢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