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对,这是看得出来的。”

  “要看出某人性格上有没有使我幸福所必须具备的特点,难道就真是那么困难吗?其实只要交谈几次就看出来了。”

  “对。但是您自己也说这是例外的情况,一般规律不是那样。”

  “一般规律当然不是那样。不过,比蒙特先生,在我们的生活条件下,我们所说的那种在我们的观念和风习中,不能指望一个姑娘具有男女方面日常关系的必需的知识,也就是我们说的,缺了那种知识,一个姑娘很可能会冒着择偶不当的危险了。她在今天条件下所处的境况已是走投无路。在这些条件下,无论她进入了怎样的男女关系,都几乎绝对得不到那份经验。她不能指望从中获益,而危险却颇大。这个姑娘可能很容易真的失去自尊,学会卑劣的欺骗,因为她必定得欺骗亲属和社会,对他们进行隐瞒,而这离开那真正损害她的品格的欺骗已不算远了。她甚至很可能真的把人生看得过于轻易。随随便便。如果不是这样,如果她保持完美无瑕,那么她心里必定是很痛苦的。而同时,她在持家过日子的经验方面几乎还是十分无知的,因为这些对她的性格有危害或者折磨她的心灵的男女关系毕竟是装模作样、欢庆年节似的,不像持家过日子那么乎平常常的。您看,在我们的生活中,您的劝告绝对行不通。”

  “那当然,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可是正因为这样,才说我们的生活太糟了。”

  “我们在这一点上看法自然是一致的。”

  这算什么啊?照一般人的观念,不待说,纯属胡言乱语,但就他们个人关系来说,这又是什么意思呢?男的说:“我怀疑您能不能做我的好妻子。”女的却回答道:“不,请向我求婚吧。”脸皮出奇地厚!或者,也许不会是那样?也许男的是说:“我不必考虑我跟您在一起我是否幸福,不过您即使在挑选我的时候也要慎重。您已经选中我,可是我请求您再考虑考虑。这可事关重大。虽然我很爱您,但是假如您缺乏缜密慎重的研究,您连我也别相信。也许女的回答:“我的朋友,我看得出您不是为自己考虑,而是为我考虑。您说得对,我们姑娘家真是太可怜,我们受人欺骗,我们被人蒙住眼睛牵着走,容易上当。可是您不用替我担心,您不会欺骗我,我的幸福靠得住。我对自己是有把握的,正如您对自己一样。”

  “有一件事叫我奇怪,”第二天比蒙特继续说(他们又在那几间房里来回走动,波洛佐夫坐在其中的一间),“有一件叫我奇怪,在这样的条件下,居然还有美满的婚姻。”

  “您说话的口气,仿佛您对世上有美满的婚姻感到懊恼似的。”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笑道。现在她明显地常常发笑,总是那么愉快的微微一笑。

  “美满的婚姻确实会引起可悲的想法:即使姑娘家只能用这种可怜的办法来判断自己的要求和男子的性格,而她们还总是能作出合适的选择,那么这表明妇女是有着怎样清醒健全的头脑啊!妇女生来有着多么精确、有力而敏锐的智慧啊!但是这种智慧没有给社会带来益处,社会排斥它、压制它、扼杀它,假如这种智慧没有被排斥、被扼杀,而能够尽其发挥作用,人类历史的发展就会加快十倍。”

  “您在为妇女唱赞歌,比蒙特先生。能不能简单地用‘机遇’来解释这个现象?”

  “机遇!有很多事您可以用‘机遇’来解释,但是如果机遇大量地出现,那么您知道,其中除了一部分是靠偶然性造成的,另一部分则应该是由一个共同原因引起的。在这儿不能想象还有任伺别的什么共同原因,除了我的这个解释:妇女择偶适当全靠她们有力而敏锐的智慧。”

  “您在妇女问题上是不折不扣的斯陀夫人,比蒙特先生,她证明黑人是一切种族中最有才能的种族,他们的智力高于白种人。”

  “您在开玩笑,我可完全没这意思。”

  “您生我的气了,恐怕是由于我没对妇女表示崇拜吧?可是,请您原谅,人没法给自己下跪呀。”

  “您在开玩笑,我的懊恼可是认真的。”

  “该不是抱怨我吧,妇女没能做到您认为必须做到的事,这我是没有过错的。不过假如您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认真地告诉您我自己的一个严肃的意见,但并不是关于妇女问题(我不愿做自我评说),是关于您本人的,比蒙特先生。您是一个善于自持的人,但您一说起这个就很激动。由此可见,您在这个问题一定有什么切肤之痛。大概有一个您所谓的没经验的姑娘在择偶上犯了什么错误,而致使您承受了痛苦。”

  “也许是我,也许是跟我亲近的其他人。不过您考虑一下吧,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等我得到您的答复的时候再告诉您这件事。三天之后请您答复。”

  “答复您没有提出来的那个问题吗?难道我对您了解得那样少,竟需要考虑三天?”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停下步来,用一只手搂住比蒙特的脖子,使他的头挨近自己,然后吻了吻他的额头。

  照一切惯例,甚至只照礼貌本身的要求,比蒙特应当拥抱她,该吻她的嘴唇。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只是握住了她那只搂着他脖子上垂下来的手。

  “好,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但您还是考虑一下吧。”

  他们又走动起来。

  “谁告诉您我没有用比三天多得多的时间来考虑过这问题,查理①?”她回答,没有松开他的手。
  ①即查理士。

  “是的,这一点我当然早已看到。那么我还是现在就告诉您吧,这可是一个秘密。我们到那间房里坐下谈,免得他听见。”

  他们走过老人身旁的时候,这段开场白已经讲完了。老人头一次看见他们手挽着手走着,心想:“他求过婚了,她也答应了。好啊。”

  “说您的秘密吧,查理,这儿说话爸爸听不见。”

  “我似乎一直都在为您担心,这看来很可笑,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我当然用不着担心。可是等我把我的一个实例告诉您,您就明白为什么我要这样来警告您了。您当然会看出我跟您可以在一块生活。不过我怜惜她。她经受过那么多痛苦,有那么多年失去了她所需要过的那种生活。真可怜。我亲眼见到的。这件事发生在什么地方全一样,假定在纽约、波士顿、费城——您知道,反正都一样。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她认为她丈夫也是个很好的人。他们非常地相爱。可是她又不得不在痛苦中度日。哪怕对她的幸福有一点增进,献出自己的生命他也情愿,而她跟他在一起还是不感到幸福。幸亏事情就到此结束了。但是她挺难过。您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还没有得到您的答复。”

  “我可能从谁那儿听到过这个故事吗?”

  “有可能。”

  “可能从她本人那儿?”

  “有可能。”

  “我还没有给你答复呢?”

  “没有。”

  “你知道我的答复吗?”

  “知道。”比蒙特说,于是开始了未婚夫妻之间应有的常见的亲热拥抱场面。
  十九

  第二天三点钟左右,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去看韦拉·巴夫洛夫娜。

  “我后天结婚,韦拉·巴夫洛夫娜,”她一进门就说,“今天晚上我领我的未婚夫来看您。”

  “一定是比蒙特吧?您早已爱他爱得发疯了。”

  “我?我爱他爱得发疯?我一向是非常平静和理智的。”

  “我非常相信您跟他谈话是平静和理智的,可跟我却不然。”

  “真的吗?这倒奇怪了。不过更奇怪的是,他很喜欢你们,你俩,不过他喜欢您,韦拉·巴夫洛夫娜,更远远超过喜欢亚历山大·马特韦伊奇。”

  “这有什么奇怪呢?您一对我谈起他就满心欢喜,只要您对他谈起我来那份欢喜劲有十分之一,那当然……”

  “您以为他是从我这儿才知道您的吗?问题正在于不是从我这儿,而是他自己知道的,他对您的了解远远超过了我。”

  “这可真新鲜!这倒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这就告诉您。他从来彼得堡的第一天起,就焦急地盼着跟您见面。可是他觉得最好把结识您的时间向后推迟,推迟到他不是一个人,而是跟未婚妻或太太一道来的时候。他觉得,您看到他俩比看到他一个人会更愉快些。您要知道,我们能够结婚,是因为他希望跟您结识。”

  “他娶您的目的是为了结识我!”

  “娶我!谁说他娶我的目的是为了您?不是啊,我们结婚当然不是由于喜欢您。可是,难道他来彼得堡以前,我和他就知道世界上有我们这样两个人啦?假如他不来,我和他怎么能认识?而他来彼得堡却是为了您。您真滑稽!”

  “您说过他讲俄语比英语讲得好,是不是?”韦拉·巴夫洛夫娜激动地问道。

  “他讲俄语跟我讲得一样好,讲英语也跟我讲得一样。”

  “卡坚卡①,我的朋友,我多高兴啊!”韦拉·巴夫洛夫娜跑过去拥抱她的客人。“萨沙,过来!快!快!”
  ①卡坚卡,卡捷琳娜的爱称。

  “什么事,韦罗奇卡?您好,卡捷琳娜·瓦……”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她的名字,客人已经吻他了。

  “今天是复活节①,萨沙。对卡坚卡说一声:他真的复活了。②”
  ①复活节,基督教中这一节日同基督复活的神话有关,纪念基督死后第三天复活的节日,教徒在春分月圆后第一个星期日始行庆祝,(此节一般在俄历三月二十二日至四月二十五日之间)。

  ②教徒在复活节相遇时,一个说“基督复活了,”另一个答道:“真的复活了,”同时互相拥抱,接吻。此句中的“他”指洛普霍夫。

  “这倒底怎么回事?”

  “坐下,让她讲,我自己还没搞清楚来龙去脉呢。得了,你们吻够了,还当着我的面!讲吧,卡坚卡。”
  二十

  晚上当然更为喧闹,当秩序恢复以后,比蒙特根据两位新相识的要求,开始讲他自己的生活经历,他直接从到美国时讲起。“我一到那儿,”他说,“就想着怎样才能尽快地取得美国国籍。为此我必须跟人家交朋友,跟谁交呢?当然是跟废奴派。我写过几篇文章,论述农奴制对俄国整个社会制度的影响,登在《Tribune》①上。这给废奴派反对南方各州的奴隶制度提供了一个挺有力的论据,于是我变成马萨诸塞州一名公民了。我到美国不久,又通过废奴派的关系,进了他们在纽约开设的为数不多的几家大商店中的一家,在经理办公室得到一个职位。”再往后就是我们熟悉的那段经历。可见,至少比蒙特自传中的这一部分是不该怀疑的。
  ①指《纽约每日论坛报》。该报创办于一八四一年,系美国废奴派的机关报。
  二十一

  当晚他们商定,两家找两套相邻的住所。在寻找合适的住所和布置房屋期间,比蒙特夫妇暂住工厂:依照公司的指示,厂里为厂长安排了住所。这样离城远居乡间,可以说替代了一次蜜月旅行。蜜月旅行原是一种良好的英国习俗,现在已经流行于全欧洲了。

  过了一个半月左右,他们找到了两套紧挨着的舒适的住所,基尔萨诺夫家住进了一套,比蒙特家住进了另一套。波洛佐夫老人却宁愿留在工厂的住所,住所很宽敞,还能使他依稀想起他昔日的显赫。他乐意留在那儿还有一个原因,他已经成了当地方圆三四俄里以内最可敬的人物。有无数的迹象表明,他在本厂和城郊四邻各厂的工头、同业公会会员、以及按社会地位来说不如工厂的工头或略微超过他们些的近郊的其他从业人员中间享有着崇高的威望。他差不多是心满意足地、家长似地接受了人们公认他是该地区首要人物的表示。他的女婿几乎每天早晨都来工厂,女儿也几乎天天陪同丈夫来。夏天他俩就把工厂当别墅,完全搬过来住。在每年的其余时间,老人除了早晨接待女儿和女婿(他依然是个北美人)以外,还常常,每周一次或更多,十分快活地接待那些跟卡捷琳娜和她丈夫一同来参加晚会的客人们——有时只有基尔萨诺夫夫妇和几个年轻人,有时人数多些,工厂变成基尔萨诺夫和比蒙特国内人经常进行郊游的一个吸引人的地点了。每逢客人一拥而入的时候,波洛佐夫感到心满意足,他怎能不心满意足呢?一个不失其家长威严的主人的角色是由他来担任的啊。
  二十二

  两家中每一家都按自己最喜爱的方式来过生活。平日总是一边比较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