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人生长恨水长东
眼看着好友之子惨死炼丹炉里,哪吒被判重罚,三圣母永无出头之望,嫦娥只觉胸口堵的发闷,如今面对这个侧影如画中人的‘罪魁祸首‘,满腔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一古脑的倾泻而出:“是吗?恭喜你,你终于逼死了自己的亲外甥,为了天庭除了一大害!从此以后你就睡得安稳了,不会做噩梦了,良心上也不会过不去——恭喜你,以后谁都会怕你了!”
杨戬却仿佛一点也没注意她在说什么,只是专心的听着,听着佳人清脆如莺的声音。这声音曾温柔的呼唤着另一个名字,应答的却是自己,曾经低吟和歌,伴奏的也是自己。而很快,这些就要逝去,便如每晚徒劳守侯的月光一般,终于缘灭于斯。
他望着嫦娥快步离去,突然微笑了起来,微笑着对哮天犬说:‘走,看看沉香在老君的炼丹炉炼化了没有。‘正微笑着,鲜血从嘴角渗了出来。他蓦地紧抿住唇,抿住自嘲的笑,但越抿,唇色便如涂朱般越是鲜艳。
三圣母紧跟着他,不住打量二哥的神情。自从压下乾坤钵后,二哥就好象有哪里不对,难道是一直微蹙的眉宇却舒展了开来?难道是一向深湛的眼光却清澈了起来?依旧是一身神铠,黑氅当风,没有变啊,可为什么心底会生起一股恐惧之意,仿佛眼前的二哥会随时消逝,消失在空中,再也无法碰触的到?
兜率宫里,炉火通明,老君正襟危坐,微掀眼帘看了司法天神一眼,略带了些得意之色。他向炼丹炉方向一示意,又复合上了双目。
“老君。”无视宫中仙童们的恭敬施礼,杨戬在老君法座前止住脚步,开口便是语带双关:“沉香炼化了没有?此事宜急不宜缓。”
“应该已经炼成飞灰了吧,仙丹是没指望炼回来了。老道回头便将这些飞灰清理出去,免得占了我炉鼎里的空位。”
老君的话,杂在炼丹炉劈啪的柴木炸裂声里,悠远飘渺。沉香一阵恍惚,只觉得这话很是耳熟。他想了想才记起,放自己回人间时,老君也说过类似的比喻,既示意要放自己离开,也隐喻他的法力还能重新找回。
杨戬看向哮天犬,狗儿会意,低叫一声:“天地无极,万里追踪!”施术在丹房里一阵搜寻。他循味而行,险些直直撞上了烧红了的丹鼎。但味入鼻里,却放了心,向主人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没事,很好。”
气味犹从鼎里传来,看来定象当年炼化猴子那般动了手脚。杨戬放下一重心思,踱了两步,忽道:“老君终日练丹,却不知丹药的效用,究竟以何为本?”
老君淡然道:“无极而太极,太极分阴阳,阴阳而四象,四象而五行。丹道以后天逆先天,无极为本,五行为用。水火金木土,是为机括。发诸机括,守诸浑沌,非相非非相,化生万物而不昧性灵,如是可谓丹药效用之本矣。”
老君是看出自己的意思了,才解说得这般详细。只不知丹鼎里那个孩子有没有在听,又能不能听得懂其中的隐意?杨戬暗自沉吟,索性再点明一层,又道:“老君这一席话,教人受益良多。可惜普天之下,服用灵丹者虽多,知其妙用根本者却如凤毛麟角,千万年难得一遇,当真可惜得紧!”
老君道:“那也没什么可惜的。丹药是死,人却是活的,若只靠吞这些死物,使能契合道妙,那么老道岂不早已三界无敌?归根结底,丹药如柴,悟性如火,而坚忍之心,却是点燃火与柴的机遇。三者因缘聚合,能配合得分毫不差,丹药之本,始非空中楼阁。”
“得闻老君高论,杨戬不虚此行。”司法天神微微躬身,又扫了丹鼎一眼。此番合作,老君确有诚意,就算此时沉香没听进去,放他下凡之前,老君也必会谆谆教诲他到记牢为止。剩下的就要看沉香自己,看他何时领悟此中含义,重新振作起来了。
沉香愣愣地出神,这些话更是熟悉。后来的自己,正藉了这些话的点拨,才得以重新练回法力的。
记得舅舅来时,老君将自己塞入鼎下的一个密洞,想必他二人都以为自己会牢牢记下这番问答吧。却不知自己那时,又怒又怕,又悔又急,哪里有心绪去听他们的闲言?要不是老君后来重说了一遍,舅舅的苦心,就又要被他不争气的外甥轻易糟蹋了去。
默想着心事,沉香不禁一阵黯然。等他回过神时,道祖已起身送客,说道:“你复履原职,事务繁杂,老道就不强留了。过些日子,等积灰清理干净,司法天神再来一叙如何?”杨戬微笑道:“道祖放心,过些日子杨戬定来拜访,不会让你失望。”目的达到,他终是放下了心,告辞出去,径返真君神殿。
第八卷 残蕉鹿梦 第七章 求爵縻其私
兵权交割过来,积雷山征讨在即,司法天神复职后的第一天,竟是直忙到冰轮皎洁,高悬天际之时,才将紧要的公务尽数安排妥当。
杨戬搁下笔,神色极是疲惫。众人都知他真气大耗,这么强自支撑,于身体委实不利。三圣母侧过脸抹去泪珠,只盼着二哥早些回房歇息。但天不从人愿,殿外脚步声响起,梅山老四抱着厚厚一叠文牍走了进来。
“二爷,这是诸部建制名册,兄弟已整理过一遍了。”将文牍呈在案上,老四掩不住邀功的得意,说道,“托塔天王执掌兵权多年,关系盘根错节,我费了好大劲,才将他的亲信都挖了出来!”
杨戬翻阅几页,见人事备注详细,显见老四下了极大的工夫。他赞赏地笑了一笑,强提起精神,问道:“老四,兄弟中你最足智多谋,有什么打算,不妨先说来听听。”
老四却有些犹豫,似不知如何措辞,半晌才道:“兄弟的意思,是觉得机不可失,须趁热打铁才好。李靖这次摔得不轻,若借此牵边他几个亲信被贬,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见杨戬不置可否,他鼓起勇气说道,“我们兄弟都是统军出身,熟悉行伍之事。虽然很久未带过兵了,但韬略兵法还是了然与胸。二爷,若您有意,这一方面,我们愿意为您分担一二。”
“嗯?”杨戬一时没听明白,诧异地看向老四。却见老四搓着肥厚的手掌,表情里有着三分的不好意思,却更有着七分的期待。他心中一震,目光落到名册之上,右手蓦地握紧了拳头,眉宇间现出隐约的痛楚。
镜外康老大奇怪之至,扭头看向众兄弟,却见他们的表情都不太自然,老三咽了口唾沫,艾艾地道:“也……也没什么,只是好端端地被关进天牢,兄弟们都憋了一肚子的火。想来想去,总是我们地位不够所至,所以……所以想有个进身的机会……”
他这一说,康老大更是莫名其妙,说道:“当时在神殿里,哪路神仙不给你我三分面子,就算方面大员也没有那份风光,还要什么进身的机会?”老三涨红了脸,再说不出话来,只求助似地看向老四老六。
老四抿紧唇一言不发,康老大沉声道:“我回灌江口的那段日子,你们有事瞒了我对不对?”老六听他口气不对,插口道:“大哥,也没什么。二爷复职之后,不是兼领了兵权吗?兄弟们忆起在商室领军时的痛快,都想着去军中任职……但四哥刚说出口,就被他驳了回去,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镜中梅山老四正翻开名册,点着自己标记的几个军职给杨戬看:“二爷,您看这个,雷火部左都指挥使,统三界雷部火部,主征伐逆命妖孽。但现任赤昊星君,却是李靖封神进的旧部,不能不多加提防。”又向后翻了几页,“御前军统领都护使,持掌天廷中枢的安全防务。若司其职者不遵您的号令,后果非同小可。还有这个,总监查使,监督三军律法,考核军职上仙功过……”
杨戬打断了他的话头,只道:“重要与否我心中有数。老四,你心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老四说道:“二爷,我也是为了您着想。我们兄弟在神殿听令,虽然多少能派些用场,但若独当一面,帮您看住天廷诸部兵马,岂不更美?象三哥,他擅于征战,性子又直爽,极合适和雷火部那些粗人打交道。六弟对您言听计从,由他来考核军中诸部功过,也必能为您分忧良多……”
“你心思细密,做人也好,做事也好,大多滴水不漏,妥贴周到。这御前军统领都护使,想来舍你之外,也再无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了?”
杨戬淡淡地说道。烛光飘忽,在他脸侧投下浓重的阴影。老四的心思,他大致猜得出来,是这几日的失势囚禁,让兄弟们心有不甘了吧。早该想到,天廷这个庞博纷杂的万花筒,终会让众人离心离德。守得住地仙时的清苦,并不代表能耐住锦衣玉食的引诱。
但也怪自己,没有预作筹谋,众兄弟追随千年,竟被带上绝路,再无回头的余地。
如他们所愿并不难,举手之劳而已。但是,之后呢?自己离开之后,没有任何靠山大援的他们,如何在天廷看似祥和的潜流骇浪中自保?
就算现在帮他们改换门庭,也是来不及了,八百年中自己树敌无数,将来终会一一报应到他们身上。积雷山之变,已显露出这个必然的后果,可惜他们并没有深入地想到这一层去。
“二爷,我想好了,天军中也有些位高权轻的闲缺。您可将不满意的都明升暗降,调任到闲职之上,然后再由我等兄弟接手。这样要不了多久,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挖空李靖那老狐狸的家底……”
老四仍在絮絮地说着,若有若无的苦涩,随着老四的声音,慢慢涸开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慢慢掺杂进杨戬唇边隐晦黯然的笑意里。
但他未打断老四的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一任心中纠葛的思绪,凝结成眸子里的疲惫失落。许久,他抬起手来,拿过名册,啪地一声,合拢放回桌案之上。
老四的背陡然僵直,原本热烈的目光,也变得不知所措。片刻之后,他干笑一声,说道:“二爷,若您觉得不合适,就当兄弟从未说过吧。只想为您分忧一二,思虑不周的地方,还请二爷您千万别见怪。”
话说得是极恭顺,但却透着那么一股子客气,客气得让杨戬觉出了几分心悸的陌生。
“老四并没有错,留在神殿,再风光也不过是家臣的身份。杨戬,终还是你疏忽了众兄弟的前程,若早些为他们安排将来,自立门户,也不会弄得兄弟们只能依附于你,一损俱损,再无后路……”
他心中默想着,百感交集,却不能说出口,只道:“我初掌兵权,宜静不宜动,老四,这些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准备征讨积雷山。你先下去吧,安排些人手打探情况,待此事完结之后,兄弟们的前程我自会上心,谋定后动才是上上之策。”
老四不再说什么,施礼退下。一转身,满脸的失望与不满,被镜外的康老大看了个真切。康老大转头瞧着身边的四弟,不满地皱起浓眉,烦燥情绪在心里翻腾无休,说不清也道不明。
想问,张了张口,却无由地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本能地不想去追究。但哪吒在一边也看出来了,忍了又忍,到底是冒出一句:“一直怨着杨戬大哥出卖你们,可这会儿他谁也没出卖,不也有人想着自己立门户,为自己图个好进身,好官位了么?”
梅山老三涨红了脸不答,老六面上红一阵,青一阵,说道:“三太子,你说得没错,我们确是想着图个进身官位。托你父王的福,天牢囚禁的那几日,我们受尽了百般的污辱,归根结底,无外乎我们只是二爷的家臣,在天廷没有任何地位所至……”
康老大叹了口气,话是有些道理,但和他想象中实在相差太远。当年在灌江口,老六老三突然回来,说是杨戬罔顾义气,竟将兄弟出卖给仇人,任人宰割,可怜兄弟为他卖命,毫不计较得失,却落得那般的下场。一通说辞只激得他勃然大怒,这才径往昆仑,和杨戬反目成仇的。
但镜中的真相,已有太多惊心动魄的意外,兄弟们在这个时候,竟都有了一些私心。若是……若是……寒意凝在心头,他蓦地开了口,声音极为嘶哑难听:“老六,当年你说二爷将你出卖给小狐狸,以解前仇。可眼下看来,小玉明明是他所救,他犯得着出卖你来解旧仇吗?”
“小玉,该是忘了些什么。”
没等老六回答,一直沉默的老四低声接口道。
他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不比康老大好上多少。见众人目光都投了过来,他嘴角牵动,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喃喃地道:“他救小玉我是知道的,可他说,报仇有先有后,先找谁后找谁最有讲究。我一直以为……以为他要讨好小玉,化解旧仇,预留后路,才将我们兄弟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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