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人生长恨水长东
她略觉轻松了些,但蓦地又是一阵紧张。只因这时,黑熊怪突然大声咆哮,不远处黑氅当风,司法天神手持三尖两刃枪,正一步步地,亲自逼了近来。
杨戬的步伐并不快,但三千年砺淬的杀气,被他刻意提到了极限,每一步落地,都如万马千军挟势冲锋,显出无伦的惨烈气度。肃杀压力越来越盛,只迫得那守山熊怪几欲发狂。就见这黑熊一声大嚎,再也按不住本能的冲动,呼地一声,熊躯挟风疾冲,只求将眼前一切,都撕裂个粉碎无存!
枪尖连颤,杨戬早有准备,连绵的枪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准无比地剌中了黑熊的四肢关节。鲜血顿如喷泉般标洒出来,方圆十丈之内,尽染殷红,连观音身上的素色月白法衣都未能幸免。随即,枪刃放平,逆转半圈,在黑熊腰上运力一拍,将这庞大的身躯横挑起来。
铜鼎中的信香忽而大亮,旋即黯淡下去,最后一分,终于也燃得尽了。
观世音猛地起身,庄严的法相,掩不住眸子里深深的怒意。但当前的局势,却又不容她真正出手争个高下——孙悟空经络虽已接续成功,但人犹未醒,经不得变故。对这个亲手接引入佛门的胜佛,观音多少有着一份更甚于他人的关心与爱护。
拈起的法诀缓缓松开,观音只合什当胸,将所有的嗔怒,以大慈悲心转化成振威的一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声音清越激烈,却不带一丝火气,生生不息地流转空中,往复回荡不休。萦纡着有如空蒙的回忆,幻化出层叠的影像,于一刹那间一生灭,于一生灭中一轮回,却如利刃一般,深深地割入了灵魂的深处。
梅山兄弟与哮天犬全身劲道尽失,险些便跪倒在当场。从未有过的愧疚痛悔横梗在胸臆之间,只恨不能粉身碎骨,以消弥无始以来所犯的错失。手上兵刃已然提起,只有最后一抹清明,死死固守着神智,才总算没有向自己身上招呼过去。
观音微微一笑,目光移在杨戬身上,再度提气,又是一声清喝:“苦海无边……”
但这一次,她只喝出了四字。
只因她眼前的那人,突然也微微笑了一笑,然后,一团黑影由小而大,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挟了无从与抗的强横力道,将她从莲台上撞倒在地,摔得仰面朝天。而那黑影,便端端正正地压在她身上大声呻吟,硕大鼻孔里喷出的热气,无巧不巧地正对着她的脸上。
黑熊天生的腥臭之气,中人欲呕,只薰得她脑中一晕,连急带气,几乎当即昏去。
刹那之间,落伽山上静寂如死,人人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黑熊犹压在狼狈不堪的菩萨身上,血泊泊地流下,淋遍了观音一身,清静庄严的佛门道场,此时竟凄惨得有如阿鼻地狱一般。
杨戬收枪停在空中,微带冷笑喝道:“观音菩萨,你公然助逆,本该拿你问罪。但佛道素来交好,姑且这般小惩大戒一回。就此别过了,菩萨你好自为知!”
第九卷 百战身名 第三章 潜行凌荒岑
一声令下,清醒了的哮天犬和梅山兄弟,也各控云头跟了过来。等众人飞到海上,杨戬却停下了下来,只推说有事要办,将众人打发走了,自己又悄然折回落伽山。
小玉惨然一笑,轻声道:“舅舅不放心我的伤势,一路寻到我摔出去的地方。才帮我疗伤完毕,便发现丁香正向这边过来,他便要我配合着,好好演一场戏给丁香看。沉香,你知道吗?舅舅唱念做打俱佳,普天之下,怕是再没人比他更会演戏了!”
果然,丁香在草后伏下身子,杨戬三尖两刃枪一横,已抵在小玉喉前,冷声道:“你没有别的选择,要想报仇,只有先跟我联手。”
小玉略一犹豫,咬了咬唇,板着面孔叫道:“可你杀了我姥姥……”
杨戬振枪后撒,闲散地踱了几步,森然道:“是老四和老六杀的,我可以把他们交给你处置。别忘了,你的命还是我救的!”
从地上撑起身子,小玉想着的,却是杨戬在神殿里的落寞。心中一痛,只怕自己配合有误,会坏了舅舅的大计,便截了他的话头,佯作愤然,冷冷地道:“你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灯油?”
杨戬回身,投向小玉的目光很是满意,口中却道:“别管是为了什么,找我报仇那是后话,你不要以为凭我自己的能力,就杀不了孙悟空。宝莲灯里的灯油足够要他的命的,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罢了。”
那日小玉打出神殿之前,特意瞒了杨戬,割腕往灯中注满了鲜血。杨戬此时提起灯油,也含有些责备她不肯爱惜自己之意。小玉听了出来,侧过头按捺住心中的温暖感觉,仍是按他的吩咐,针锋相对地反驳道:“你是怕得罪了佛门,无法向天廷交待吧!二郎神,别以为我是傻子,你以为我会相信,我杀了沉香和孙悟空,你就会把老四和老六交给我?”
杨戬现出无奈之色,语气中便带上了几分失望:“那我该怎么做,你才会相信呢?”小玉冷冷地道:“除非你现在就把他们交给我!”杨戬微笑道:“做生意也不会一次把钱都付清的……”扫了丁香藏身之处一眼,才又转过头去,向小玉续道,“我会先给你一个!”
“二郎神,你真卑鄙!”
刻意怒叫了起来,小玉的神情,全是不屑,却又明白无误地传递出谈判成功的信号。杨戬眼角的余光,看到另一个女孩,因极度的震惊与焦虑,在杂草丛中明显地颤动了一下,他知道,这次基于巧合的临时设局,已成为落伽山之行的另一个意外收获。
横枪在手,他再不停留,转身向远方走去。他转身得很快很疾,无论小玉还是丁香,都没看到他的嘴角,正悄悄逸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决绝而凄然。
镜外梅山兄弟俱已跪倒在地,茫然地看着杨戬的神情,这一丝微笑,便如重锤一般直锤入他们的心底,萦绕在心头,再也挥之不去。
老六喃喃地自语道:“二爷是为了我们……是为了我们……我却一直恨着他,昆仑之后,竟再也没有去看过他……”垂眼看向手里的兵刃,猛地咬牙,举起便要向自己头上砸落。
老四离得最近,伸手急挡,老六的单鞭正砸在他小臂之上,顿时皮开肉绽。他却犹如未觉,只一把抱住老六的身子,眼神里全是痛悔,沉声叫道:“老六,千错万错,都是我私心酿成的苦果……但咱们不能死在这里。你忘了,二爷还在刘家村身受重伤,要死,我们也要找了药医好他,在他面前磕头认错,再一死谢罪!”
老六全身气力如被抽空,软倒在老四怀里放声大哭,哽咽着叫道:“是,我怎么忘了……走遍千山万水,求遍满天神佛,我也要医好二爷。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我要接二爷回灌江口,我把法力还给二爷,我不配做他兄弟,不配……”
康老大只在一边呆呆出神,也不知想些什么。许久,忽地一掌击在自己颊上,停了片刻,反手又是一掌,越打越快,也越来越重,转眼间脸颊已肿胀高起,随即鲜血点点飞溅,凄厉异常。
众人茫然望着,不是没有一个想到要拉住他,或者,觉得让他们发泄一下也好。
沉香扶着母亲和妻子,拖着脚步,被金锁一步一步地带着向前,镜外的混乱与哭叫,他都听如未闻。这个时候,丁香该已回来告之小玉和舅舅联手的消息了吧?当时的自己,不肯信的是小玉没有放下仇恨,切齿恨的是,杨戬又不知在设什么圈套害人。然后,胜佛醒了,冲冠一怒,自己三言两语,便与他一拍即合,同去积雷山说合牛魔王。
此后的几个月,三界风云涌动,太上老君暗中奔走联络,代为勾通于妖魔佛门之间,终于令各方势力携手并肩,而观音也终于亲自出面,代表佛门参与善后。
天条迂腐不公,是揭竿而起时的藉口,他刘沉香,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反上天廷时的领袖,从此成了三界里众口颂扬的少年英才。
而舅舅……
心中一阵悸动,沉香死死握紧拳头,不让悔恨之情流露在脸上,却强现了笑意,轻声岔到不相干的话题上去,不让自己,也不让母亲和小玉有空闲去想将来,去想那些即将重演偏又充溢了无尽悲伤的将来。
光阴如水,兔驰乌走,落伽山诸事既定,封神台炼石,终于也敲定成行了。
封神台,位于歧山之南,占地百亩,巍峨高耸,几与天接。
幽王年,歧山崩,洛水绝,这座决定过三界命运的神圣高台,也于一夜之间,土崩瓦坼,空余了断碑残石,静卧荒丘野草之间,无声无息,就象那些曾经惊心动魄的辉煌往昔。
天廷毁去它的理由,冠冕堂皇,只道周德已哀,不宜再有封神遗物,昭示周室王权,曾是天意神授,不可动摇。
但事实的真相呢?
遗址便在眼前,但无论是老君还是杨戬,都不复平素冷静莫测,神色中流露的,是莫名的感慨。
几日之前,杨戬从落伽山归来后,便如约去了兜率宫,将誉抄整齐的新天条交与老君。而令老君大出意料的是,不须再设计催促,封印王母的法诀,各方局势的预筹,杨戬也都不厌其烦地详加解说了一遍,竟似唯恐他不能领悟熟记一般。
老君欣喜之余疑心大起,频频用语言试探不果,只得按秘术推算出了入阵的最佳时期,略说了一遍炼石之法。随后两人分头安排,妥贴处理好一干后务,一个司法天神,一个道教宗主,便如人间下三滥的小偷般地易服潜行,溜出天廷,悄然来到这封神台旧址之前。
三圣母一路上只盯着二哥入神,数日前在兜率宫中的情形还牢记在心中。不同平日与老君欲说还休的勾心斗角,低沉却条理分明的话语,将他苦心布置的局势,一一点破,一一和盘托出。那样的平静,却让她不寒而栗:是二哥终于厌倦了这样的挣扎,宁愿孤注一掷,以听天由命了?
沉香猜出母亲心中所想,默不作声地扶着她,也不出言安慰。但一个念头却坚定无比:舅舅决不是那种委成败于人手的性子,封神台之行前的种种言行,定有极深的用意在。只是猜不出来,自己和道祖一样迷在局中,却看不透真正的棋眼,到底设在了何处。
目光下垂,沉香看向自己的双手。二十来岁的少年,这一双手,还是未脱稚嫩。但水镜中几千年的阅历,那样清楚上演的阴谋阳谋。稚嫩,再不能是害怕成长的藉口;甚至,再不能拥有犯错和任性的资格。
他静心推究着舅舅的心境。悲风呜呼,草木偃伏,漫天的尘沙,使得视野模糊如梦中。当年,舅舅在题下听调不听封几个遒劲字迹之后,便拂袖去了灌江口,一住,便是千年。
封神之战,就象姜丞相灰飞烟灭的魂魄一样,该是舅舅记忆里早已深埋的过去,不愿主动记起,更不愿去探求所有的细节过程。
毕竟,在青冥幽光中现身的那个众生之母,曾是舅舅面对过的,最温暖的一抹亮色的来源。只是这抹亮色,却成了舅舅步上既定宿命的起点。
就如封神之于三界一样,一场已预定下输赢的棋局的开始。
“封神台分为内外两层,玉帝在外层分封神职,宣示上古大神离开三界,移交权力的同时,我们却在内层苦苦挣扎。就算如我一般侥幸脱身,出来之后,也只有顺应时势,成了天廷伏首贴耳的恭顺臣子。”
老君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有着恨意,更多的,却是挫败与无奈。一声长叹之后,他悠悠地又道:“其实我当年的逃出生天,细想起来,又何尝不是古神故意的网开一面呢?我想了数千年也不太明白……只愿这一次,莫要再重蹈覆辙……”
两人已行到封神台倒塌前的中心位置,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土丘,一只笨拙的灰兔伏在土丘上,吃惊地缩起前脚,看着二人越行越近,终于跃入附近的草丛,钻回自己的洞穴里去了。
杨戬忽向灰免消失处一指,说道:“老君,你看到了没有?”
老君一愣,道:“那只是普通的灰免,毫无奇异之处。”杨戬淡然道:“虽然普通,也知道趋利辟害,多留退路,所谓狡兔三窟,即是之谓也。老君,你的脑子,难道还会连一只灰兔都不如吗?”
老君听出他话中有话,目光为之凝住。若有所思片刻,才冷冷地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两千年了,但愿还可顺利进入才是正理!”上前端详土丘,不住掐诀推算。
所谓太易生水,太初生火,太始生木,太素生金,太极生土,是以水数一,火数二,木数三,金数四,土数五。九宫即判,合以四时八节,仅设阵之始,便有四千三百二十种局势,犹不算其后的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