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人生长恨水长东
哥如此自若的音容——
围攻的众人合拢过来,杀气在每一柄兵器的锋刃上闪耀。“不……不要!”三圣母有些绝望地呼喊起来,张开双臂挡在二哥身前。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一个让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入渊底的声音,蓦地高亢地响彻了全场。
“让我来!”
那声音是如此地暴怒憎恶,轻易冻结了所有的动作,人人转过头去,看向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那少年衣上溅着未干的血渍,手持盘古的神器,正带着毁灭一切的恨意,一步又一步从容地走向这边。
迅速试去嘴边涌出的鲜血,杨戬缓缓站起身来。自从沉香走出刘家村以来,他第一次在这孩子的面前,显出了毫不掩饰的欣慰之意。但不会有人看出什么,这个时候,所有的行径,都会被视为困兽的挑衅了吧!他默想着,微微一笑,将心里的期待,化成了淡淡的一句话:“沉香,恭喜你能拿到开天神斧啊!”
但沉香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容,神斧的锋刃,正随了他的法力贯入,烁出森冷的金色。金色跳跃着,有些顽皮,就象那个酷爱装扮成女侠的女孩。就在刚才,那女孩化成流光,从他的怀里逸出,轻盈地注入了神斧。于是,重逾山岳的开天神斧,便也跟着变得轻盈起来。
此时握在手里,他甚至能感觉到丁香的每一个颦笑——那个笑闹着,轻拂着额前一络散发的女子,高兴过,伤心过,痴恋过,失落过。他不曾爱她,却在内心深处,将这女子视为一种责任,哪怕,只是家人必须相互担负的责任。
可这女子死了,九天十地,再也追寻不着。而杀死她的那个仇人,虽众叛亲离,狼狈不堪,却是孤傲依旧,霸气不改,有如昆仑之巅,居高临下,巍峨独立——
沉香冷笑起来,抬臂作势,神斧乍收又落,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形,森然开口说道:“开天神斧出山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为三界除了你这个大害!”
杨戬微笑不语,深深地看了一眼开天神斧。充数的那柄赝品,已不知失落在何处,这场戏要如何演,才能逼真精彩?他沉吟着,抬手亮出了宝莲灯,淡然地道:“好,我今天就来试试,是神斧厉害,还是宝莲灯厉害。”
莲灯闪烁,映得杨戬脸色更见苍白。三圣母失措地靠近他站着,唇齿震颤不止,一句完整的话都无力说出。沉香放开魂不守舍的小玉,过来扶着母亲,涩声道:“这一斧没有事……舅舅虽然没有诵口诀,但宝莲灯自行护住了他……”
不用细看,后面的事他清清楚楚。惊天的巨震声里,宝莲灯光华大盛,与开天神斧硬拼了一记。自己出其不意,正不知所措间,舅舅蓦地睁开双目,似有些惊讶,但随即便道:“沉香,用开天神斧杀我,有点大材小用啊。”
当时说过的话,再一次响在耳边:“为什么不用宝莲灯反击了?是因为没有灯油了吧?杨戬,你众叛亲离,现在连宝莲灯都不愿帮你了!”沉香苦涩地笑了一声。那时没见舅舅诵诀,灯斧对拼一记后,又不见他就势反击,便想当然地以为是天意所致。
“好,我不用宝莲灯,你也不用开天神斧,咱们决一死战如何?”
想来舅舅发现宝莲灯竟有了维护之心吧?三两句话间便又设了一个局,好让自己认定他的弃灯顺理成章。他的应变权谋,自己不能望诸项背,而这一份坚忍决绝,自己又何尝能及得上万一呢?
“你这是找死!”
那时迫不及待的自负狂妄,现在看来更象个天大的笑话。满腔仇恨的少年并没有注意到,在他放下开天神斧,冲上去生死相搏时,他正面对着怎样的眼神——坦然悠远,怜爱满足,隐晦却深沉。甚至在此后,在那样生死悬于一线的搏杀里,那眼神也一直不曾改变过。
扼上咽喉的手指,舅舅又从容地松开了去,只略带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一任外甥的拳掌,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身上。看得出,他的伤势又加重了一层,鲜血从口鼻里涌出,失控重重摔落进溪水之中。
小玉来了,语无伦次,却又惶急到了极点。她无法明白地说清一切,可寒彻骨髓的害怕,又让她固执地不肯选择遗忘。但那烁亮的银芒,终于切入她脑海的深处,将曾有的记忆一斩而断,深深埋葬进幽深的铁闸背后。
劈天神掌重击在胸前,舅舅的脸上只是不变的平静。但哮天犬却从远方了疾冲过来,哭喊着挡在他的身前,硬受了小玉的第二掌。
舅舅唯一没算到的,大约就是哮天犬了吧!若等到四姨母醒来,昆仑山下的一切,便早已尘埃落定。但不知是不是数千年的追随,使得这狗儿对主人的感应极为敏锐,哮天犬直觉到了危险的逼近,平生第一次没有遵从命令,在最后的关头拼命赶了过来。
但赶来又有何用,谁会信一只愚忠笨狗的话?可是,若众人能象哮天犬一样,给舅舅多一点的信赖和安慰,那又该有多好……那样的话,是不是事态的走向,就可能完全不同了呢?
沉香失神地想着,一抹金芒蓦地直射入眼里。他这才发现,眼前高扬的开天神斧,正挟着暴涨的金光,一如记忆中的那般,全力劈向了溪边安静等候的司法天神。
嗤嗤轻响数声,银铠如浮雪般崩裂无存,血雾标射四方,众人的视线都已渲成一片赤色。斧上无匹的神力,将刃下一切都震飞出去。漫天的碎石乱尘里,重伤瘫软的身体,重砸到高耸的山壁之上,呈现出濒死前的痛苦抽搐。
三圣母踉跄着奔过去,想接住哥哥撞在岩石上的身子。但没有用,她只能徒劳地看着二哥摔在地上,曳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她颤抖着手去捂黑衣里浸出的鲜血,血是那么炙热,让她在昆仑的寒风中都觉出几分温暖。可这温暖,就如她的幸福一样,都是以哥哥的性命为代价的啊!
第九卷 百战身名 第十七章 嘉乐衍升平
沉香咬紧了牙,扶住母亲,只盼着时间能过得更快一些。果然,宝莲灯飞出,挡住了自己的第二击。但围观众人的议论一句句传来,眼看舅舅无力动弹的身子一阵痉搐,血从嘴角涌出,沉香知道,这些话,其实比那一斧,伤得舅舅更深更重。
梅山兄弟早已跪倒在镜前,每一刻都是难言的煎熬。康老大楞楞看向自己的双手,就是这双手,居然还重击了二爷一杖!以后,还有脸和二爷做兄弟吗?还有这个资格吗?
“小人……”“无耻……”唾骂仍在继续着,。沉香盯着那个和宝莲灯对峙着的沉香,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冲动,不用脑子,自以为是,这就是那时的自己。这一路行来,虚掷了多少时光,又辜负了舅舅多少苦心?
小玉的变化,原本大有疑点,可谁也没想过深究。师父,牛魔王,梅山……所有人都只顾炫耀着胜利。但沉香,你又能怪谁?你不肯真正地长大,不肯多用一点心思思考……
孙悟空制止了沉香,一行人终于离开。要不了多久,乾坤钵就会被劈开,沉香救母的故事,就会传遍三界,为众口颂扬。所有人都笑逐颜开,只除了昆仑山下,这个付出了一切,却被他们憎恨遗忘着的亲人。
失魂落魄的小玉突然轻声道:“劈山……沉香,你不能……乾坤钵和舅舅的元神相连……”沉香一颤,只觉身上发软,竟是没了分毫气力。
哮天犬挣过来抱起主人,痛哭失声。他的法力已被小玉打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主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不知如何是好,但他却不知道,更致命的一击,还在后面。
沉香等人也只能徒劳地等待着。“舅舅没有事,”沉香喃喃地说,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为了安慰母亲,“他在家里呆了三年多,一直到我们被困入水镜,他还在家里,被好生照顾着的……”
东南的天际突然蕴出似火的红芒,沉闷的震动隔了千里,犹自带得昆仑山顶积雪如霰飞散。与此同时,三圣母一声悲呼,手指前方,竟已说不出话来!
便在震动普临之际,杨戬的身子,也如被重击,从哮天犬怀里跌了出去。一路顺着山坡滚落,乱石在他身上硌出深浅不一的血口,如受着无比的重压一般翻裂开来,纠缠的筋肉下露出森森的白骨。鲜血喷涌出来,转眼之间,已将所过之处,染得一片殷红。
哮天犬大叫,发足狂奔向坡下,一步踏空,也一路滚落。他顾不得自己,扑到主人身边,整个人都惊得呆了。
杨戬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死,额中神目,竟也如被重创。血从神目渗出,滑过面颊,流淌着汇成一滩赤色。哮天犬伸手去扶他,手掌刚一触上,一股大力传来,呯地一声,哮天犬竟被击得直飞出去。
沉香也奔了过来,抖着手按上舅舅的腕脉,只觉得他体内气息混乱之至,魂魄眼见便要消散无存。乾坤钵破裂的霎间,杨戬的元神随之破灭,劈山时神斧的余威,却分毫不少地传到了他体内,伤口处的鲜血被挤压着标出,骨骸慢慢凹下变形。咯喇轻响声中,一根肋骨断裂开来,又是咯喇一声,第二根肋骨裂开。
“怎么会!怎么会……娘,我们在赵府接回的舅舅对吧?不可能,不可能会在昆仑有事的啊!”沉香嘶声悲嚎,眼睛已有些充血了,势如疯狂。他拼命运起法力,想护住杨戬的心脉,但没有用,任他如何努力,也只是注定了的徒劳。
三圣母目光散乱,被金锁带着,失了知觉似地昏昏噩噩。小玉哭着,却仰起头,对空中悲声叫道:“昆仑山,还在昆仑山的!昆仑神,你不是舅舅的好朋友吗?你在哪?救救舅舅,求你了,救救舅舅!”
似听见山下的悲叫,昆仑的云气,蓦地一阵翻腾。沉香慌乱中,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抹奇异的苍色,越来越近,越来越浓,正是在那山洞见惯了的形状。沉香跳了起来,隐隐燃起一丝希望,叫道:“昆仑神,是昆仑神?”
苍色悬在半空中,带了几分无力,看着那个认识了几千年的故人,酸楚横哽在心中。
身体早就没了……可为什么还要有心的感觉呢?
最初的愤怒,掺杂了隐约的害怕,后来变成仇恨,再到后来,静穆如死的岁月流过,除了云卷云舒,就是冷眼万物的生生死死。不再怒怕,却连仇恨都一点一点地淡了去。只剩下倦怠,无休止的倦怠与不堪。
从此便当自己是个不死不活的怪物,在天地之间厮混着日子。
直到今天。
今天的一切,象一把刀,生硬硬扎入心头,挑起旧创,痛到极点,也挑起了全部的记忆。
只因他知道,眼前那个濒死的故人,所承受的是何等的煎熬。就如当年,他被那个女人剥离血肉,驱散魂魄时一样。
意识选择放弃,弥留之际,只有愿望还无法割舍。那么强烈的愿望,不是为了求生,只是想知道结果,或许,还想着见一见关爱守护着的那些亲人?
昆仑神还记得,最初见到杨戬时,只是个少年。但那种伤悲,那样说不出来的悲伤苦痛,化不开的忧愁和悲凉,便已深深触动了自己的心。
原来,会有人和自己一样的孤寂,一样的痛楚,一样的……对脾气啊!
从此便有了个微弱的希望,自己不复拥有的,就让这少年能拥有吧,能快乐地生存下去吧。
可那个女人……
西、王、母!
逃避了无数年的愤怒,火山般地喷薄而出。整个昆仑,突然如被凝固,连一片树叶都不复摇动。死一般的静穆里,苍色分开一半,射向杨戬的神目,强行渡入了进去。
杨戬的体内,蓦地便多出一道强横无匹的法力,周转遍身,寸寸抵销着神斧一击的余威。法力耗去,神斧之威随之化解。杨戬伤口的鲜血不复涌出,眉宇间纠葛着的痛苦,也慢慢敛去不少。哮天犬挣扎着爬过来,这一次,他终于紧紧抱牢了主人。
余下的苍色又分开一半,扩散开来,如同一张大网,将哮天犬和杨戬笼罩其中。四下景物突然风驰电掣般地变幻无休,众人尚未明白过来,山峦从下方掠过,河如带,人如蚁。如蚁的人群变大,咚地一声闷响,已落在一条无人的陋巷里。
“是昆仑神救了他!”
镜外,最先反应过来的龙八叫了起来,哪吒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三圣母跌坐在二哥身旁,依然魂不守舍,泪水不住洒落衣衫。小玉扶着她,又悲又喜,有救了,这一切,也终于有了挽回的机会……
只有沉香拧着眉,带着奇异的表情,望着天空。
刚才的最后一瞥之下,他分明看到,那一抹残存的苍色,竟是势如奔雷,直射向九重天上的瑶池圣地.
昆仑神,终于是选择面对了吗?
他不自觉地问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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