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人生长恨水长东
儿赤诚的心。记忆里湮灭的容貌无处可寻,但只要一息尚存,便是千年的追随,至死不弃。
杨戬的眉宇松了下来,哮天犬自然流露的真情让他感动。对着狗儿纯良温顺的乌黑眼睛,杨戬铁石般的心竟然软了下来。哮天犬温热的舌头,轻轻舔着杨戬的两颊,额头,眉梢,眼角,……杨戬闭上了眼睛,他忽然不想赶哮天犬走了。虽然他知道,只要一个严厉的眼神,就能把服从惯的狗儿骇走。
夜深了,哮天犬留恋不肯离去,就卧在杨戬的床下睡了。杨戬在床上却全无睡意,他细听着哮天犬的睡梦中的呼吸声,浅而紊乱,不禁微微皱眉。果然不多时,哮天犬便被梦给魇住了。众人只见哮天犬睡梦之中眼睛虽然闭着,四肢却拼命刨地,仿佛是在挖掘找寻什么。梅山老大叹道:“哮天犬在灌江口便经常如此,起先几天一次,后来便是一夜几次了。他再折腾一会儿,哭出来就好了。”果然,哮天犬抑住的喉头,发出一声悲凄的哀嚎后,痉挛的四肢便不再动弹了。哮天犬瘫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站起来。他胆怯的偷看了一眼杨戬,生怕床上之人被自己吓到了。他却不知道,自己落在杨戬的眼中,却是怎样的惊恐无助。
于是,杨戬看看哮天犬,复看看床。
小屋再次恢复安静。哮天犬卧在杨戬的床尾,蜷成一团。小床不大,杨戬的脚触到哮天犬的身子。他冰凉僵硬的双足第一次有了温暖感觉,那是哮天犬柔软的胸腹。然而哮天犬却在微微的颤抖着,杨戬脸有忧色,是哮天犬依然被梦魇所困扰,还是被这小屋的寒气所侵?众人却看得分明,哮天犬的脸上无声无息全是泪水,他颤抖是因为他在强忍住抽泣。刚才的梦中,哮天犬又梦见了那双眼睛。以往的许多梦境中,那双眼睛总是带着亲切的笑意,有时也会不耐烦地喝斥。然而刚才,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赶着它走。哮天犬不会违背那道目光的指令,但是离开之后,哮天犬又能到哪里去呢?哮天犬瑟缩了一下,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贴的杨戬更紧了。希冀着安宁的狗儿,靠着真实的存在,慢慢睡去,脸上犹带泪痕。
“天亮之后,就让哮天犬走吧,不要再陪伴我这个废人了。”杨戬的眼睁着,看着破烂的窗纸慢慢的泛白。脚下忽然一动,是哮天犬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杨戬听着哮天犬轻轻的跃下床,门被碰了一下,又磨蹭了一会儿,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
秋寒侵髓,不多时候,杨戬的双足渐渐冷下来,又冻的麻木,再没有任何感觉。他看着结满蛛网的屋顶,哮天犬走了,仿佛整个屋子便空了。昨夜的温暖就当昔日的残梦吧。
时至中午,有仆人给杨戬灌粥。这次依然是刘富,他输了好多月供,又被连派了几次差使,心中正是不耐。但就在他粗暴地掰开杨戬的嘴,边灌冷粥边想着如何再把本翻回来时,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刘富以为是其他仆人催他去赌,回头刚要喝骂,眼前竟然是一只人立的畜生,赤红的眼睛如同地狱中的火焰。刘富“妈呀”一声,摔了粥碗便往外逃开。
哮天犬嗅到残粥的霉味,更加怒不可遏。他撵上去在门口仆倒了刘富,却咬不下去,因为他的口中衔着一只肥腻的酱猪肘子。仆人连滚带爬侥幸逃脱了,一路叫喊着往外奔去。而厨房方向也像炸开了锅似的吵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哮天犬已经摇着尾巴,将偷来的肥猪肘送到杨戬的唇边,眼中全是得意之色。看着哮天犬殷勤的孝敬,杨戬只能苦笑了。哮天犬见杨戬不吃,退向后,喉里呜呜着,有些受挫的模样。它将猪肘放在地上看了又看,忽然像恍然大悟一般,转而小心的用牙将肉从骨头上一丝丝剔下。
哮天犬正专心撕肉,叫骂之声也追到了小屋门口。众人朝门外看去,十数厨役仆人举着菜刀木棍,气势汹汹而来,刘富也夹在其中,探头探脑着向屋内张望。
屋内哮天犬却旁若无人,一心一意剔着肉,仿佛那是天地间最为重要的事情。一个仆人仗着胆子,站在门外用木棍朝哮天犬捅去,哮天犬一侧避开。其他仆人见哮天犬并不反抗,胆子俱大了起来,举着家伙冲进小屋。
此刻,猪肘已经剔的只剩一根骨头。哮天犬扔下骨头,身子弓起,头却低着,看着地上那一只只擅闯的脚,眼中忽然射出了寒光。“啊~”一声惨叫,第一个闯入的仆人的脚踝上,被恶狠狠咬了一口。“疯狗,是疯狗!”其他仆人都大惊失色,争相逃命。他们退到院中,回头看去。只见那只疯狗堵在门口,势若猛虎,两只眼睛赤红如火焰,锋利的牙齿闪着寒光。
哮天犬见那些仆人仍然不退,他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人立起来,仰头长嗥,凄厉无比。周围的所有犬只,听到嗥声也一起狂吠,有千军万马之势。众仆人闻声俱胆战心惊,发一声喊跑的精光。
哮天犬冷笑一声,回转屋内。他看了看肉一堆,骨头一根,竟然摇着尾巴叼着骨头送给杨戬。杨戬噗哧一声乐了,这只爱啃骨头的笨狗儿啊。小玉呆呆的看着杨戬,忽然道:“舅舅好久没有这样高兴了。”众人俱默然,被时光推着看了几千年,杨戬这样开怀的日子,真是屈指可数。待到三圣母被压华山后,更是愁云锁眉,终日不得开颜。
哮天犬也知道错了,他颠颠小跑着回去拿肉。忽然,哮天犬停住了。只见他使劲的嗅着空气,发出呼呼的低吼,神情紧张至极,仿佛有大敌将近。就见哮天犬跳到了床上,用头蹭蹭杨戬的腿,似乎要他跟着走。然而,哮天犬跳下床奔到门边,回头看去,杨戬仍然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哮天犬围着杨戬急速的转着圈,忽然又跑到门口嗅了几下,神情越发惶恐起来。他朝门外迈了一步,忍不住回头又看杨戬一眼。杨戬却闭着眼睛,不去看他。
哮天犬终于决意走了。他往外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一事,又奔回来。最后一瞥间,杨戬的双足露在薄被之外。哮天犬回来用嘴将薄被将杨戬的双足裹紧,但他盖住了双足,却盖不住胸口。盖了胸口,却掩不住双足。哮天犬焦燥起来,他咬着杨戬的衣襟拖他起来,一松嘴,杨戬的身子又软软的倒了下去。
“哮天犬想带二爷走,他不舍得二爷呆在那种地方啊!可是,他怎么变不了人形?还有,哮天犬怎么会来,你们不是说他一直在灌江口吗?”梅山老大忽然向兄弟们咆哮起来,他用手点指着梅山老四,“是不是又是你捣的鬼?”
梅山老四苍白着脸说不出话来,却是梅山老六答道:“不关四哥的事。”梅山老大怒视老六:“那么是你!你还记着断臂之仇,发泄到哮天犬的身上!”梅山老六脸色顿时又青又白,一口气噎在胸中,差点昏厥过去。
镜中,哮天犬已经将杨戬顶着坐了起来,但再也无计可施了。他的双眼惊恐的盯着门口,想走却不舍杨戬,终于走不脱了。小屋内无遮无拦,哮天犬竟然缩身藏在杨戬的背后。杨戬苦笑了一下,这样的躲法别人一进屋就能看见。哮天犬,你的主人再也没有能力保护于你,你为什么不早点逃走呢?杨戬决意护住哮天犬,他强运真元,丹田痛若刀剜。杨戬凝神看着门口,额上不断沁出冷汗,身后的狗儿在瑟瑟发抖。
外面的强光忽然被屏的严严实实,两个魁梧的身影一动不动的堵在了门口。他们的目光向小屋内扫了一圈,立刻就看到藏头露腚的哮天犬。
“哮天犬,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其中一个大踏步上前,从杨戬身后探臂膀将哮天犬拽着尾巴倒拖了出来。哮天犬被他倒提着,爪子乱抓乱咬。冷不防那人的它抓了一下,疼的松了手。哮天犬落在了地上,呲着牙齿,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老三和老五!怎么是他们!”日光从半扇门透了进来,让小屋里的人看清了这两人的面貌。抓哮天犬的是老三,还堵在门口的是老五。梅山老大怒吼道,“他们来做什么!”床上的杨戬认出了是这两人,心便放了下来,想这两人是接哮天犬回灌江口的,这样也好。
不多时,小屋内已经被折腾得不像样子了,地上的碎肉和骨头,在追打中被踢飞踩烂。终于,哮天犬被逼到了屋内的死角,而他的力量已经用尽了。看着梅山兄弟越逼越近,哮天犬赤红着眼睛,用爪子拼命的抓着自己的脖子,脖项间的皮毛都给血湿透了。众人细看哮天犬,原来他的脖项之上,有一条极细的链条。越是挣扎,扣的越紧。
“这是……锁妖链,专锁妖物的法力,禁锢其真身,使其不得变化的。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你们居然用它来对付哮天犬!”梅山老大目眦欲裂,他举起拳头欲向兄弟们砸去。
梅山兄弟都跪下了,梅山老四落泪道:“老大,我们兄弟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亏待哮天犬之处。老三和老五也实在没有办法。老大你在家,哮天犬还安生些。你离家的那段日子,哮天犬稍不留神就往外跑,好几次我们险些追不回他。最后都无计可施了,只能用这个……这法宝有追踪的功能。我们也是怕哮天犬丢了啊!”
梅山老大看着跪着的众家兄弟,他的拳紧紧的攥着:“老四,这锁妖链是二爷亲手做的……送与你我兄弟防身。你们用它对付哮天犬,让二爷看着,让二爷看着……”忽然,他说不下去了,提起的拳头重重砸在自己的胸口。
镜中,哮天犬已经被锁妖链勒的翻出白眼,但爪子仍然拼命抓着。梅山老五赶紧按住他,生怕他把自己的脖子给勒断。哮天犬已不是第一次走失,这兄弟俩早就配合默契,老五拿了哮天犬后,老三手脚麻利的取出万宝囊将其装入。这万宝囊亦是杨戬赐于梅山兄弟的宝物,任哮天犬如何挣扎,都无法破囊而出,但囊内灵气弃沛,却有着安抚他心神之效。
“哮天犬别闹,我们一会儿就回家了。”梅山老三老五笑着拍拍乱动的万宝囊。从头到尾,两兄弟都不屑看床上无耻小人一眼,他们拿了哮天犬出门踏云就走。
不该来的,来了。不想走的,走了。小小的黑屋中,又只剩下杨戬一个人闭目僵卧在床上。众人呆呆地看着,却没人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镜里镜外死一般地寂静。但隔了很久很久之久,直到胆怯的仆人们又拿着棍棒进来查看时,狗儿闷在袋里的哭泣,仍仿佛萦绕在整个屋里,萦绕在每个人的耳边。
第十卷 大患有身 第六章 解印启微芒
秋去冬来,天气越来越冷。待到进九之后,屋里滴水成冰,北风从破损的窗隙直灌进来,这间小屋,竟是比冰窟还要冷上几分。可谁也没想过送来厚些的被褥,更没人想过,给屋里燃些取暖的炭火。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杨戬受寒后伤病急剧恶化,昏迷的次数,也一天比一天频繁。
快过年了,辞旧迎新,讲究的是喜庆吉利,送饭的仆人自不敢通报,让主人去触这个霉头。刘刚胡乱讨来些药物,全不对症,也吃不准份量,徒然令杨戬受上更多的折磨。最后连这两人都懒得管了,三四天进来一次,灌入薄粥就算大功告成。
三圣母跪在榻前,手覆在哥哥的额上。二哥已高烧了六日,身子却因寒战不住颤抖着。微不可闻的呻吟从喉中逸出,时断时续,三圣母知道,他是又昏迷了过去,否则就算痛苦到极点,二哥也还会用坚持与冷漠来武装起自己,决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软弱。
爆竹声不间断地从窗外传来,天半黑了,正是晚宴开席的时候。笑语喧闹声杂着喧天锣鼓,阖府上下尽情庆祝着新年的到来。三圣母茫茫然地站起身,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这是除夕之夜。她惨然一笑,喃喃地道:“新年了,沉香,新年里有人来看过二哥么?我没有……你和小玉来过吗,也没有?我去叫你们。二哥在家里住了三年,我该来看看他,该想起来看看他的……”
她迟钝地向屋外行去,沉香想拉住她,伸出手,僵在半空,一句话也说不出。眼前的情形,是早已发生的过去,注定什么都改变不了。可是就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想冲出去大叫大骂,骂醒当时的自己,弥补所有的过失,让舅舅的痛苦,能稍稍减轻几分……。
透过半掩的木门,他看见母亲行出百步,对着前院正厅的方向,哭倒在雪地里。他还记得,很久之前,才回到这个遥远的时空,当他们还带着偏见看待舅舅做过的一切时,就已惊讶着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对妹妹的呵护和关爱。小妹偶然病了,那少年便会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细心地哄着她吃药,变着法儿逗她开心……
后来的灌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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