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人生长恨水长东
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众人不敢想这把剑到底多久才会拔去,唯一能能安慰自己的是,他们回去时,不会再看到杨戬被钉在床上的这一幕了。否则,他们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杨戬蕴藏着无限伤痛却看不出悲喜的眼睛。
再过一日,又换了刘刚来送饭,三圣母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盼他能为二哥拔剑治伤,不要再受更多的折磨。刘刚与那瘦子刘富同是分派来照顾杨戬的,两人为图清闲,商量好了轮流前来。刘刚已听说刘富说了这事,见剑仍未拔,知道同伴胆小,这事算是扔给自己了。骂句晦气,伸手抓住剑柄,想拔出,又有些不敢,丢下碗出门。沉香大急,追了出去,但离开杨戬身边百步,再也行动不了,只能怏怏回来。
不一刻,刘刚又推门进来,带了名中年汉子。龙八识得,那是刘府中照顾马匹的马夫老王,常年养马,也算个半拉子兽医,想是刘刚怕剑拔出血止不住,叫了此人来帮忙。老王打量半晌,搓着手为难道:“我说兄弟,你这不是为难我么,我只是个养马的,哪能医人。伤这么重,你还是另找人吧。”刘刚好不容易拖来个壮胆的,哪里肯放他走,一把拖住了他:“老哥哥,平常我可没亏待过你,就帮兄弟这一次。你没听人说么,这人本来和夫人少爷一样,是天上神仙,没那么容易死。你看这剑都插几天了,要换你能活么?”老王想想也是,跺脚让刘刚稍等,出去取些药回来。三圣母燃起希望,抚着哥哥蜡黄的脸,轻声道:“二哥,马上就好了,你忍一忍,没事了。”
刘刚等得着急,只担心老王借口溜了,见他捧了药回来,舒出一口气,让他去医。老王把熬好的药汁和捣好的外敷药草放在桌上,没好气地说:“我只管治,拔剑不干,没来由溅一身血。”刘刚无奈,探身过去,握住剑柄。杨戬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将要来的剧痛。刘刚一使劲,剑从床板中抽出,但剑刃不像匕首,剑身极长,卡得又紧,用力下也只抽出一半。杨戬身子刚被剑带起,刘刚气力已竭,上升之势一滞。杨戬顿时顺着剑锋缓缓滑落在床,竟似又被刺了一剑。
众人只看得毛发耸然,后背生寒,嫦娥和四公主闭上眼睛,小玉将脸藏在沉香怀里,三圣母眩然欲晕,倚在床边作声不得。
刘刚没拔出剑来,手已软了,求救地看着老王。老王看他脸都白了,知道他真是不行,暗骂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被拉来做这事,但事已至此,也不能丢下不管。走上前去,离得远远的,只伸手过去,使出浑身力气一抽,剑是拔出来了,杨戬身子也被这股大力带起。由于他离得远,力道偏向外,杨戬半个身子被带跌了出去,挂在床边,额角已撞在地上。
刘刚一步跳开,逃得远远的,生怕血溅自己身上,听得老王一声喝,才如梦初醒地去桌边端过药。老王将一摊黑糊糊的药物堵在杨戬前胸后背伤口上,扯了布条裹上,杨戬自己勉力提一口气封住伤口,血竟也止住了。又将药灌了于他,看床上被褥实在是血污得不成样子,刘刚又找了来换,两人大功告成,如释重负,捡了剑逃也似地离开。
杨戬看着桌上的饭碗一声苦笑,这两人一阵忙乱,竟忘了还未让他进食,看来又得饿上一日了。腹内升起刀绞似的感觉,老王本是长期养马摸索出几手医术,那药是平常给牲畜开的,虽已忖度着减了量,到底第一次给人开方子,手上无准,杨戬身子又虚,竟成了虎狼之药,在腹内翻腾不休。
忽视腹内和胸口火烧火燎的感觉,这种疼痛对经脉尽毁的他来说已算不得什么。即使不运功时,那浑身叫嚣着的疼痛仍让他汗透重衣。只不过,他向来掩饰得很好,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龙四喃喃自语:“我们都说他狠心,不错,他果真好狠的心。这世上怎会有人如此狠心、如此狠心地待自己,只为一些待他更加狠心的人……”龙八不敢再多看,也不知说什么好,下意识地安慰姐姐和众人:“还有四个月,就有四个月了……”
“四个月,四个月后,我拿什么脸去见二爷……”康老大茫茫然应着他的话,“一死谢罪么?二爷做了那么多,我又怎能一死轻生,辜负了他的苦心;不死么?我又怎么对得起二爷,多年兄弟,我竟比不上一个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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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俺在公告栏上写了,有事外出停更的啊。MS筒子们习惯性地不看公告。。。。
昨天才回到家的,在外地连吃一周盒饭的可怜的某只。。。。。。
不出门真不知道家的可爱啊。
第十卷 大患有身 第十一章 歌瞑尘欲散
时间仍往前推移着,新年过后,杨戬终于到了重铸元神的最后关头。看着他催动真气流转周身,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行功。
便在这一夜,法力温养之下,元神冲举而出,盘坐吐纳,迅速成形。众人正紧张间,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半边天际蓦然亮如白昼,只骇得人人变色。半晌,还是沉香最先反应过来,苦笑一声,道:“是开天神斧和宝莲灯……原来那一夜的异相,是因为它们感应到了……”
元神沉入身体,看着杨戬突然睁目,浮现出饶有深意的微笑,小玉低声说道:“舅舅也感觉到了……他随身多年的神兵……”而三圣母早就痴了,怔怔地坐在床边,看着哥哥修炼,仿佛又回到了在灌江口,在哥哥护翼下的那些温暖岁月。
此后的几日,除了应付过来喂食的仆人,杨戬便是全力练功。他知道自己的情形,身体衰竭不堪,早没了恢复的希望,仙家虽有夺舍重生之术,但夺舍之后法力大减,却又根本应付不了独臂人的一战之约。为今之计,只有孤注一掷,将真元全部融入元神,再不留下一分护体的法力。
拼了将来真元耗尽,魂飞魄散,也要在这一战中,争得最大的胜机。
到了第五日上,终于行功完毕,元神又一次离体而出。杨戬看了一眼留在床上的躯体,恍如隔世。几年来不懈的努力,到底重铸元神,恢复了功力,竟有种失去目标的惶惑。
从躯体的怀里拿出金锁,留恋地抚摸着。金锁依旧灿烂铠亮,岁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天廷金精毕竟不同凡器。当年,怕人眼热,瑶姬在金锁上设了法咒,除了主人愿意,谁都无法动念取走。也幸好如此,不然,这些年的落魄不堪,只怕早被恶丐凶仆抢去变卖了。
握住金锁,在屋中站了会,他还是决定出去看看,说来可笑,三妹的家,他还从没有仔细看清楚过。于是三年多来,他第一次,自己踏出了这间小屋。
甫一出屋,正射过来的并不强烈的阳光让他有些不适应,举袖遮住了眼,好一会才放下。三圣母心中一酸,跌回现实。从元神形成时开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让她一时忘却了现实种种,眼前的哥哥,俊逸的身形,一袭黑底龙纹的长袍,即使在昏暗的小屋中,依旧风采卓然。她一直为愁云惨雾笼罩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笑容,直到……直到他举袖遮阳的那一刻,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回首屋中,毫无生气的躯体是她看熟的样子,枯槁、憔悴,没有血色,提醒着她发生了什么。强烈的反差让她胸口痛得几乎窒息。
沉香紧上一步,扶住踉跄不定将要跌倒的母亲,轻声劝慰:“娘,别难过了,我们在这里是什么也做不了的,担心也没有用。娘,你应该想一想,舅舅的元神已经重铸,那我们是不是更有希望救治好他?”三圣母有如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泪水涟涟地拼命点头。沉香暗暗叹息,难怪舅舅不放心娘,娘的确是经事太少,脆弱懵懂,离不开别人的保护。他这样说,娘便这样信了,岂不知他的话,连自己也说服不了。不能忘了,还有与独臂人的一战,不管胜负如何,对舅舅来说,结局都是致命的。
“舅舅,我答应你。”他在心里与杨戬对话,“从此以后,刘沉香不会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不会让娘受到伤害。如果我们回来后真的……真的救不了你,我……”他侧头向已没在角落里的小屋再看一眼,指甲掐进了掌心,狠狠地下了决心,“我答应你,我会亲手送你离开!”
杨戬不熟悉路径,凭着中秋时的记忆来到聚会的花园,又误打误撞地寻到了瑶姬的房间,却不进去,在外面站了很久。近乡情更怯,明知道母亲看不见自己,却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去看一看。众人见他拿着金锁的拳头握起又松,松了又握,如是再三,才鼓起十二分的勇气,迈进那间雅致的精舍。
瑶姬在躺椅上,握着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两眼,抬头看向窗外,发一阵呆,再看两眼。杨戬走近她,从后面看见书的内容。原来是一本古书,那是爹当年读过的,他也读过。是爹一个字一个字地教给他,娘也在身边,看他小手抓着刻刀,歪歪斜斜地在竹简上刻字,夸他聪明。这个时候,娘是想起了爹吧,她会……想起我吗?
不敢惊动她,杨戬慢慢跪在她腿边,将头搁在了她腿上,闭上眼,安静地伏着,不知在想什么,很久,很久才站起来,留恋地看一眼,回到花园中。
驻足停了片刻,他跟着一名送燕窝的丫鬟来到三圣母的房间。
这时正是午后,刘彦昌出去赴友人的诗文之会,三圣母一人在房中。她立志要做贤妻良母,已用心学起了女红。瞧着自己侧头一针针无比认真地绣着一对戏水鸳鸯,三圣母只觉无比讽刺,就为了那个人吗?记得以前她也曾用过一段心思在烹饪上,目的却是趁二哥生日,哄得他松口,遂了自己心意。她并没有真心想过为他庆一次生日。
杨戬却没有想到这么多,他只觉得有趣,三妹竟也学起了这些。坐到她对面低头辨认她的绣品,这个像歪头鸭子的东西,应该是鸳鸯吧,三妹,你的手艺可真是不敢恭维。忍俊不禁,他伸指弹向她脸,将要触到时骤然收回,他几乎忘了,这已不是当年灌江口与他调笑娇嗔的小妹了。
并没有人嘲笑三圣母绣得难看,唯一能牵动他们心怀的,是杨戬时而宠溺,时而喜悦,忽而又转为伤感的变幻神情。
三圣母绣了几针,自己也不满意,想拆,又有点倦了,打个呵欠,坐到桌边,将一盅燕窝小口小口喝了,伏下小寐片刻。
杨戬也随她转到桌边,静静地欣赏她恬静的睡颜。三妹,终于,我终于不用再见你在梦中哭喊惊悸了。现在的梦中,你只会有快乐、美满,有你的丈夫和儿子,不会再有我这个穷凶极恶的哥哥。眼中瞧见她头上的玉钗没有插正,小心地拔下,插好,退后几步端详一番,露出满意的笑容。三妹,幸好你生的是儿子,若是女儿,你可怎么教她?笑容黯去,即使你生了女儿,你也不能见她长大,无论什么原因,让你母子分离二十多年,总是我的过错。看着三妹在梦中的微笑,他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落在她的发上,却见她身子一震,在梦中绷紧了身体。杨戬一惊,疾电般收回了手,看着自己的手掌神情苦涩。众人就听他低声自语:“三妹,你就这么怕我么?梦中也能感受得到。”
三圣母看到自己被噩梦侵扰,不安地扭着身体,猛地想了起来,竟有了一种惊喜的感觉,抓住杨戬的手热切地解释:“不,二哥,我是梦见了那个独臂妖怪,我害怕,我是想你来救我……”这时她的梦定是到了要紧关头,眼珠在眼皮下急速转动,杨戬十分担心,又不敢再过去。就在这时,就听她忽然哭叫了出来:“救我,二哥,救救我!妖怪……”
谁也无法形容杨戬此时的表情,是吃惊?是狂喜?惯常的自持全部瓦解,最后沉淀在脸上的,却是不能置信的模样。三圣母越发难过,站立不住,几乎靠在了他的身上。二哥,你为什么总是如此容易满足?
“四公主,嫦娥姐姐,我真后悔。其实二哥所求不多,一点都不多。我有一点点念到他,他就会非常高兴。我做的那样难吃的寿桃,他也不肯说一声不好。我真后悔……我为什么不是真心为他祝寿,我……我甚至不是忘了,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的……”
她越说越痛,真的,就算没有发生那些事,她仍是一个太不称职的妹妹。想着那些不可能的如果,她吃力的在哽咽中挤出语句:“如果我……真的能像我说的那样不计前嫌,能时常去看看他,陪陪他,他一定会……一定会……”一定会什么,下面的话已经被抽泣掩去,再听不出来。
杨戬只听见了三妹在叫他,三妹,这个时候,你还是愿意依靠我吗?重新抚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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