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人生长恨水长东
后,自己居然赢了,赢得干净利落,却又莫名其妙。
沉香,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可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自踏出刘家村那一天起,就越来越象另一个人了呢?
尽管那个人已在你的手里一败涂地,万劫不复,沦落到要靠他所不屑的人施舍怜悯,才能勉强生存下去的地步。
但在赵府上见到他的狼狈之后,自己反而更不想见他。只因这人就算在最落魄时,依然可以用冷漠孤傲的眼神对着别人,而不是自己想像的那种卑微与乞求。
三年了,这个人习惯了几千年的高高在上,冷淡俯视着脚下的众生。那么,这样的三年,会不会让他稍稍改变一些呢?
刘彦昌还在沉思,几声压抑不住的低咳从屋内传出,突然给了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精神一震,终于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有些昏暗,也颇有些灰尘。这若是别处见到了,他定要叫来仆人们叱责一番,不过这间屋子,他没兴趣多管。
早上听来的回禀没错。大约是伤病又恶化了许多?杨戬的气色比预料中更差。刘彦昌走到床边,低着头细细打量,这也是他第一次有机会从这个角度看向这个人。
和三圣母还真颇为相似的,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那么,当年怎么就下得了手,将他最宠的小妹关在山底二十年?刘彦昌不禁笑了笑,神仙又如何呢?还不是一样不如自己一介凡人。自己坚守了二十年,得到了一个完整的家,而这个人,几千年的兄妹之情,却亲手一点一点地毁灭了去。
周身仍是难言的疼痛,杨戬尽力收拢着杂乱的真气,冷汗从额上不住地渗出。他知道有人进来了,静静地站在床边,不象是平素恶言恶行的仆人们。但他懒得去看,既然仇恨不曾平复,那又何必非要所恨的人苟延残喘,留着彼此来面对这无休无止的折磨呢?
那人开口道:“杨戬,我今日前来别无他意。只为听说了你的一些近况,放心不下才来冒然打扰的,希望你不要见怪。”声音极熟,却出乎意料之外。刘彦昌?他愣了一愣,睁开双目扫了一眼,果然不错。心念一动,他多少猜出这书生的来意了,不由冷然一笑。
刘彦昌诚恳地笑道:“本来三圣母也该来的,怎么说你们也是一家人。不过,她要照顾岳母大人,事多且杂,一时脱不开身。而且你也知道,岳母大人对你的行为始终有梗于怀。身为子女,怎么也不好逆了她老人家的意思。”
杨戬淡然听着,在听到瑶姬时暗叹了一声。但生存即便已是一种负担,却仍不容被任意围观议论,他知道这书生想要看的是些什么,偏强忍了身上的不适,神色散漫,微微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刘彦昌的笑意为之一僵,半晌,突然道:“我今天来,其实只是为了沉香和三圣母。”话冲出口后,自己却是一呆,不知对眼前这人说出这话有什么意义。
三圣母是他亲妹妹不错,但却被他亲手压在山下二十年。而沉香,更是在他的追杀围堵中硬打出了一块新天地来。这世上只怕除了这人自己,就再无他会关爱的人了。
但似已完全失了控,尽管刘彦昌心里在疑惑,口中却依然在继续:“你知道,三圣母是我这一生最爱的女子,沉香是我唯一的骨肉。为这两人我可以不惜一切,那也是我存在的责任——这一点,你明不明白?”
话说出来,人却在发呆,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就如他不知自己怎么会神差鬼使地来了这屋里。方才杨戬睁开眼他就后悔了,这个人的目光,仍是和以前一样冷漠而居高临下。
“你毕竟曾是天界的司法天神,这三年来,也有不少神仙来看你。从来好人难做,你现在这个样子,知情者知道我们是因同情而收留了你,不知情的只怕会怪了三圣母和沉香头上,以为他们未照顾好你,罔顾亲情。杨戬,为什么当年你会去赵府?那又是你设计好的一场好戏是不是?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我们全家是不是?”
他越说越快,激动得语无伦次。
杨戬冷冷地看着他。“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沉香他们的看法呢?”他想。只是,这个书生今日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只怕他连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都不太清楚吧。责任?他有什么资格提到责任?原来忘记,居然也是一种幸福?
刘彦昌突然转身就走,走得很急很快,直到大步踏入正厅时,才蓦然惊觉。他在椅上缓缓坐下,心中说不出的不解与茫然。仿佛遗忘了某些东西,又仿佛被生硬硬地塞入了什么。
“不过,那小屋还真是冷清啊!”这是他对自己这趟莫名其妙的行径得到的唯一感受。
第一卷 最后一战 第八章 忍死欲奚为
相对于小屋的冷清,刘府别处却热闹非凡。龙八太子和丁香来到刘家村小住,两对年轻人玩得不亦乐乎。失忆的丁香对刘家村一草一木都好奇之至,龙八只好当上了免费的导游。在对整个村子都了如指掌后,她突然又对身居的刘府大感兴趣。她小姐脾气一发,所有人也唯有随她在府上胡闹了。
这一天,见了一个仆人没好气地从后院出来,丁香一问之下,才知后院有个长年卧床不起的病人,却又成天对人不理不睬。她好奇心起,顾不得和龙八约了去山上游玩,一路便向后院寻了去。
刚刚推开门,便被飘起的灰尘呛了一下。却见屋内一床一桌一椅,简陋之至。一名玄衣男子仰卧在床上,眉头紧锁着,似在忍受着什么痛苦,神色间却又偏偏平静如水,无喜无悲。
丁香好奇地凑近了打量,喂了一声,杨戬睁开眼向她望去,不由一怔。但就这么一眼,丁香蓦地觉到了无由的熟悉,夹杂着极奇怪的感觉。她好奇地看着这人,道:“奇怪了,喂,我认识你吗?”
杨戬静静地看着她。这孩子是来沉香处作客的吗?年轻而充满活力,看来,当初的决定果然没有错误。不过,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那么热烈地爱过,现在竟因为自己完全地忘记?
他心绪复杂地笑了一笑。丁香拍手道:“原来你会笑啊?我还以为你听不到我说的话呢!”
跟着便是一连串问题,见杨戬只卧在床上淡淡地笑着,不由有些不喜了,说:“一句话也不说,真的闷死了。对了,听他们说你不能动是吗?我家龙八手里好多灵药,来,我带你找他去!”
她不由分说地要拉杨戬起来,头一低,却见这人衣领下有个古怪物件,形状奇特但却似在谁身上见过,便伸手取了出来细细观看。
那是件银月形小巧饰物,用天蚕细索环在颈中。银月上刻满了古怪的符咒,闪烁着奇异的微光。丁香反复看着,又看看杨戬,说:“我见过,可到底在哪儿见过呢?不过,这东西可真好看呢!”杨戬见她抓着银饰不肯放手,神色不禁为之一变,张口欲语,却无力说出。
屋外一人大叫道:“丁香,丁香!”声音里颇为焦急,却是龙八。
龙八等了丁香半晌也不见人影,一问之下,才知她去了杨戬栖身的小屋。龙八大惊之下,这才想起三年前三圣母确带走了杨戬。只是四公主丁香已死而复生,这趟来又从未见沉香等人提起过,他也几乎忘了这个当初恨之入骨的大仇人了。
匆匆赶了过去,他推门入内,见丁香正站在杨戬身前,低头仔细看着什么。
见龙八进来,丁香招手要他过来,笑道:“小八,来看看这个。我好象见谁带过。银铠……那人好象穿的银铠……也不对,又不是唱戏儿,好好的会有谁去穿什么铠甲?”皱了眉苦苦思考。
龙八心头一撞,道:“银铠?”暗叫一声不好,只想:“杨戬是杀过她的大仇人。虽然天见可怜,神斧劈开华山后竟然自断,丁香这才得以重生。但她对杨戬的愤恨之心必然强烈,若是任她对着杨戬,只怕真的会全部想起……”
忆及丁香当年痴恋沉香的情形,龙八冷汗淋下,忙揽了丁香手臂,柔声道:“什么铠甲,这不就是个银月饰物吗?丁香,你若喜欢,回头我给你打造上十个八个,你天天换了带着玩儿好不?来,咱们先出去?”
丁香摇头道:“不,我就是喜欢这个,我不走。”龙八急了,道:“你喜欢?好,我帮你取下就是了。”从丁香手里取将过来,却不由咦了一声,只觉此物中竟隐隐有奇特真元流动,一现即隐。目光到处,见杨戬正看着自己手里这饰物,神色颇为奇特,一愣之下,随即想到:“杨戬曾是司法天神,人品虽然坏极,手上功夫却不含混。他随身佩带之物,说不定也是极利害的法器。”
当下更不迟疑,说道:“丁香,你既喜欢,我取了给你就是。”手上加力,一拽之下,杨戬眉头微皱,那饰物的天蚕细索深勒入颈后皮肉,却是无法曳断。
丁香不忍着:“你轻点,都流血了。”龙八道:“对这种人,还讲什么客气?丁香,看我帮你取下来!”见杨戬只盯着那银饰出神,只当他不舍此物,心头火起,拎起他身子,将细索从头颈上褪下,再一松手,将他重重摔回床上。
那细索普一离开杨戬身上,银饰上光芒倏起,龙八只觉手上一麻,如被电击,踉跄后退。那光芒正击在杨戬身上,杨戬随即被震得翻倒在地,砰地一声,额头正中床角,顿时鲜血漓淋。
丁香惊呼一声,道:“龙八,你做什么?”上前扶了杨戬,见他脸上苍白,带着黯淡却苦涩的笑容,分明从未见过,却又印象深刻,一时不由呆了。
整个身子如被火炙,又如千千万万把小刀在各处乱捅乱搅。日前因瑶姬而混乱的真气再度施虐起来。在昏迷前的一霎间,杨戬已知此次较之日前,情况只有更坏更糟。
“一直都无法言语行动,想赌上这一把都不可能。”昏迷中的他仍敛不却那苦涩的笑意,“去昆仑前封印了多少法力?五成还是更多?只是日前经络刚重创过,又怎堪承受这等突然的冲击。赌赢了又如何?我拿回了这些法力又如何?这身体依然还是不能言语、不能行动的废物而已。”
喉中阵阵的腥甜,终于咯出血来。龙八纵然憎他之至,也不禁慌了手脚,携着丁香去向三圣母求救。
于是,将杨戬接在家中三年之后,三圣母第一次步入了这小屋。
心情复杂地按上杨戬左腕,三圣母不禁微微一惊。杨戬重创过的周身经络,又被一股强横力道冲得支离破碎。虽有真元勉强护了心脉,但他内息也混乱之至,几乎不可收拾。当下向龙八详询了经过,又要过那银月饰件细看,猜测道:“这饰物是他数千年前诛灭妖魔时得来的,我也不知到底何用。可能你们把玩时触动了机关,无巧不巧地正好伤了他。”
她催动真气,贴在杨戬胸前渡入。手掌抚上去,心中突然一震。记忆中他胸口温暖宽厚,小时候总爱缠着他抱起自己唱儿歌讲故事。但现在却消瘦羸弱至此,连心跳都缓慢吃力。一霎间她心里空荡荡地,不忍再看向杨戬昏迷中落寞的面孔。
龙八见她发愣,低头歉然道:“对不起,三圣母,我不是成心要伤他的。”三圣母回过神来,叹道:“敖春你也不必自责。杨戬负你东海龙宫实在太多,你本不欲报仇,偏又无意里伤了他,岂不正是冥冥中疏而不漏的报应么?”龙八心下稍安,问:“那他可有大碍?”
三圣母渡入真气,助他将岔乱的内息纳回气海,说:“我这二哥修为深厚,他当年重伤至此,都还能残存了些护体真气。我来得及时,正好可以助他收拢内息。虽然人会吃些苦头,但却不会有性命之忧。”
顿了一顿,她想到了什么,犹豫着又道,“八太子,丁香,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你们不用告诉其他人。我娘虽一直不肯见他,但毕竟母子连心,若知道了定会伤心难过。他既无大碍,实无必要让她老人家去牵挂担心。”
杨戬一连昏迷了十一日,到第十二天,纷乱的真气终于在三圣母的导引之下纳入了控制。只是,和他自己预料的一样,受损的经脉实在不堪修复,身体与伤痛一如既往,以至他法力突飞猛进的情形,三圣母毫无觉察。
也从这一天起,小屋又恢复了以前的冷清。或许是隔阂得太久了?最初面对他虚弱时的不忍,日日相对后反倒熟视无睹了。而他那似蕴藏了太多东西的神情,每每令她只想远远避开。如今他既已清醒过来,她就更没有勇气来面对他微微感动而又复杂难明的眼神。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那时已太迟太迟了……
但三圣母没有想到的是,这些日子来,还有另一双眼睛悄然关注着屋里的一举一动。
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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