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人生长恨水长东
杨戬摇头道:“这可不成,我没有法力,你若反悔,我便什么机会都没有了,你就这么助我一臂之力吧!”示意哮天犬扶起小玉,让她被缚的手指遥对着宝莲灯,“事了之后,无论成败,哮天犬都会立刻助你脱困——哮天犬,你听见没有?”哮天犬连连称是,小玉犹豫了一会,终不愿就此死了,点头允下。
法力运起,击在宝莲灯上,灯华一烁,亮如白昼。小玉紧张起来,说:“灵力被引出后,宝莲灯突然亮得吓人,一声巨响,我和哮天犬便都晕了过去。娘,是不是宝莲灯救人都是这样?”三圣母一呆,说:“不是,我以前也救过别人,引出灵力即可,效应如神,岂会有这么多变故?”
说话之间,小玉的法力引着宝莲灯中灵力折出,变成柔和的青光,洒向杨戬身上。杨戬身子微微一颤,显然旧伤又被触动,却暗暗忍着,一任那道光华流转周身,纳入体内。
但便在这时,灯华又是一盛,惊天动地的巨响震起,哮天犬与小玉被齐齐震飞,不及哼上一声,已昏迷过去。那宝莲灯却慢慢变大,灯口生出威力无匹的吸力,杨戬脸色微变,身化流光,顿时被吸入灯中。
三圣母失声惊叫,想冲上前去,却只觉身受重压,连手指都不能动上一根。只能眼看着那灯越变越大,几乎充塞了整个洞穴空间。她与沉香小玉退到洞穴边的石壁,目瞪口呆,浑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娘,宝莲灯……宝莲灯这是怎么了?”沉香忍不住叫出声来,高大透明的灯身中,杨戬盘膝坐于底座之上,身形清晰可辨。而在他四周,诡异之至的金芒闪烁,疾如闪电,凶险万分。
“不知道……”三圣母也紧张万分,道,“宝莲灯救人,从没有过将人吸入灯内的情况。二哥,二哥会不会有事?”说到最后一句,身子簌簌发抖。
镜里镜外一片寂然,人人盯着矗在洞中的宝莲灯,忐忑不安。
时间慢慢过去,隐约的银辉从杨戬神目中烁起,呼吸吐纳之间,与灯内氲氤的灵气相接,导入身体。银辉欲加明亮,实物般地炸裂散开,与四下金芒一触,变幻无休,又缓缓向上浮起,凝固在灯身顶端,燃烧,聚合,爆炸,结成奇瑰无比的景观。
盘坐底座的杨戬蓦地睁开双目,微微抬首,先是迷惘,继而震惊,振衣站起身来。
景观化为混沌,只在方寸之地,却令众人生出无始无终的寂灭感觉。混沌中似卵育子,有物成形,一把巨斧横立混沌之间,又被收入一只巨掌之内。清者上升,浊者下降,无数星辰罗列其中,只看得人人目瞪神驰。“开天辟地!”不知谁大叫一声,蕴着无尽的骇然。
混沌既开,万物繁衍,神力无匹,生灭全由一念,女娲等上古大神也开始活跃其中。
千万年的变化快速掠过,开天的神斧忽而重回巨掌之间,神力传上斧刃,挥劈之处,劫灰泛起,慢慢复归于混沌。
狂暴的芒光激射,灯内幻相纷呈,目不暇接,流转成模糊的光与影。等稍稍平定后,盘古的身体已化为三界杂物,神斧不知去处,只有神力依然失控,肆意破坏着一切。
破坏强行中止,神力被镇压在擎天的巨峰之下,众人识得,那正是赫赫有名的不周山。
无数年过去,三界众生一一出现,古神穿行其间,决定着所有的生灭存毁,然而,不周山却轰然倒塌,远古前的破坏再度开始——那毁灭一切的暴烈残忍,虽然只是灯中缩影,仍足令人惊悸得几欲窒息。
七彩石出,暂时封印住绝灭万物的死亡之力。一抹金色出现灯中,凝聚成物,承载七彩石里的部分神力,投入三界轮回。顿时血肉犹如活物,绕缠到金色之上,蠕动增加,脏腑血脉在内,肌肤附着在外,缓慢地化成一名女婴,面无表情地悬浮着,只有左肩还隐约有一缕金光透出。
她身后藏着另一名男婴的影子,却是生动了许多,能看得出隐约的笑容。
女婴一天一天长大,一天一天承担更多的神力,一天一天地变成众人都熟悉的那个模样——
西王母!
灯华又是一亮,灯里景物渐渐模糊,散成霭雾,笼罩全灯,连杨戬身形都不复辨出。片刻之间,灯身回缩变小,青光迸出,洞穴中如十日齐升,只映得对面不能见物。众人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目,再睁开时,一切都如似未发生过,杨戬持灯静立洞中,神色阴郁。
“原来如此。”半晌,杨戬轻叹一声,道,“原来如此!”语气萧然,杂着无穷的感慨。
小玉不自主地抓住了沉香,“原来如此,那是什么意思,沉香?”灯中诡异令她透不过气来,只盼沉香能帮着否认。沉香轻拍她以示安慰,但他的惊愕失措,也不比小玉好上多少。
灯中的世界是宏大繁杂的,而深埋在这种种光怪陆离背后的隐密,又是无比残忍严酷。无法想象,无法相信,更无法理解,即使真相就在手边,却又有几人有触及的勇气。
“不会的,不可能。她是有哥哥的,他也是有妹妹的。他们……他们还有子女!”三圣母喃喃道,而沉香却想到了银河边的那幕,不禁打个寒战。
杨戬来到哮天犬与小玉身边,试了试两人脉息,微一点头:“果然,百里之内,应是人人都如他们一般昏睡。”又去打量手中的宝莲灯,低声道,“我的神目,也传承自那道神力,所以女娲娘娘,你这才放心留灯传谕——除我之外,三界中,也再没有谁能触动你这封印了,果然好算计,果然好远见!”
水镜护佑之下,三圣母等人将方才情形尽收眼底,便已惊骇得如被梦魇。但灯里的女娲谕命,只有杨戬一人听见,他心头的震动,更不知强烈了多少。
死物……
从决定出任司法天神以来,所有梗在心中的疑团一一迎刃而解,而答案,只有两个字:
死物。
憎恨私情通婚的背后,织女法力奇强的孩子,自己这天生的神目,等等,等等,归根结底,也只因为那两个字。
统率三界的三界之主,令三界之主言听计从的王母娘娘,原来根本不是生人。他们只是用来封印神力的法器,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确保他或她的自身,不被毁损。
这二人与三界根本已是一体——也正是因此,才会有封神之战。以前以为,只是为了三界一劳永逸的平衡,现在才知道,更是伏羲女娲,为了自己亲手创造的法器,能安然地统治三界,安然地保护好他或她自身的存在。
杨戬突然便有了想笑的冲动。
三千年的悲伤,竟只是缘于这样一个荒诞的真相——
所有的算计与筹谋,都要付诸徒劳了吗?他也好,老君也罢,再多的权柄,在这个真相面前,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家变时冲天的火光,少年时颠沛流离的惨淡,司法天神时的覆雨翻云与违心残忍。
所有愿意或不愿意记起的往昔,都在思绪里翻腾着,心底因痛极而颤抖,唇角却现出一丝莫测的苦笑。
输不起,也无路可以回头。
“但这个真相,连老君都料错了的,王母自然不会想到,我能有机缘明了端的。敌明我暗,鹿死谁手,现在,还尚在未知之中。”
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平素的清明,杨戬将多年来的部署在心中逐一推敲之后,最初的茫然绝望渐渐淡去,反倒似长途跋涉之后,突然见到了隐约的终点。
曾以为获取权位,是唯一的解决之道,事实却是做了八百年的鹰犬,隐忍僵持至今;曾以为逼迫沉香成材,用手中的权力,暗中为他拉拢人脉助力,里应外合成就大事,却是一着失算,便一败涂地——
他抬头向洞顶看去,悠远的目光,似要直达三十三重天上。百花之事,一时失察,功亏一篑,却也不能说全无收获。原本只寄望王母为顾全颜面,不肯铤而走险借放人为名而行诛杀之实,现在,却有了另一种可能。
千钧之石,卧于平地,虽三尺童子亦可辱之,磨盘之石悬于空中,将坠未坠之际,处其下者纵然勇冠三军,也必因之而神惶色变,无他,势使之然尔——
自身的存在,那是她和他的唯一目标,那么,便造出一个势来,一个被三界联手围攻,不惜同归与尽的大势——霹雳手段先夺其魄,再退而求其次,以这两个死物求生之心为矛,破其固执天条守卫权力的盾牌。
天条得改,犯事众仙得赦,他和她的那个秘密,不见得多增了泄露的可能,却是消弥了三界中可能的怨恨与反抗,算起来他们并不吃亏——何况还有另一个棋子可以用,那个几千年来一直潜心幕后的伪善长者。
多年的斗法,彼此的了解,甚至比朋友更甚。道祖的目标未必在号令天下唯我独尊之类,但毫无疑问,他享受着那种操纵三界的感觉,喜欢将精怪鬼仙一切人等都置于算计之中,神仙的生命实在太过漫长,每个仙人都有每个仙人截然不同的寄托与追求。
第七卷 危局奕对 第二十章 踪形霁雾灭
收起宝莲灯,也收拾起所有的感慨,杨戬默运法力为哮天犬治伤。半晌,哮天犬身子微动,喃喃地一声:“主人……”睁眼看见杨戬,顿时流下泪来,“您没事?您的法力也恢复了?太好了……太好了!刚才……刚才那灯……”
杨戬微微一笑,道:“你的伤没什么大碍了,但若想恢复法力,还须静养些日子。我先回天廷,你留在洞里等我消息。”哮天犬急道:“回天廷,您正被三界通辑……”看着主人不屑的神情,他讪讪地改了口,“主人法力已复,天廷谁又敢与您为敌,哮天犬是太多虑了。”
安慰哮天犬几句,杨戬俯身松了小玉身上的绳索。法力默送,小玉也醒了过来,挣了几次才站起身,突然大叫一声,挥掌便向杨戬击去。
但她此时虚弱无比,这一掌又能有什么威力?杨戬扣住她手腕,轻轻一送,便将她摔了出去,冷笑道:“小狐狸,我法力尽复,你若想找死,就尽管试试。”小玉苍白着脸靠在洞壁上,想骂,却哪有余力?半晌,愤怒地瞪了杨戬一眼,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开。
看着小玉走出洞穴,杨戬在哮天犬身上一拍,示意他安心留在洞中,自己悄然缀在小玉的身后。沉香恍然:千狐洞曲折多变,舅舅想找出路必要多费许多手脚。放了小玉,便有了现成的向导,确是计算深远,处处皆有用意。突然呆了一呆,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起,舅舅的用心,他都已隐约能揣摩出来——哪怕有些手段极不近人情,以前的他会反感之至,现在却只觉得理所当然。
刘沉香曾有的单纯和清澈,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小玉记得那时的情形,半昏沉中夹着自怨自哀。担心着沉香,算算蟠桃会近在眉捷,出洞后便急着恢复体力,好有气力将杨戬的事告诉沉香,如何料到杨戬是在利用自己出洞?她因他的这份心机打了个寒颤,却并不害怕,复杂的心绪里,甚至有种要依赖于他的感觉。
目送小狐狸消失在山间,杨戬隐身潜回南天门,先去了趟真君神殿。昔日阴穆庄严的神殿已面目全非,殿匾被胡乱地扔在阶下,羽毛尘土乱飞,千余只鸭子大摇大摆地在正殿上踱着步儿。几个神殿里原先的小仙吏带着枷锁,苦着脸抱着大桶为这些鸭儿们分食,另有两名天将挺胸凸腹,手拿着皮鞭监工,小吏们动作稍有迟缓,便是重重一鞭过去。
杨戬眉峰拧起,神情冷如严霜。他素有洁癖,眼见居住数百年的府邸成了龌龊不堪的畜口栏,怒气顿时上冲,法力凝结双掌,便要取了那两名天将性命。
便在这时,殿外蹬蹬的脚步声响起,他微微一懔,收手隐在一边,就见一人匆匆进来,大着嗓门嚷道:“雷老哥,雷老哥,老君晚膳又想吃这仙鸭,劳您的驾,再给拨三五十只,应个景儿罢。”
两名天将自不知才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一人应声向外看去,笑道:“文天君,您老又来了?真是的,道祖他老人家就算胃口大开,也犯不着老是劳动您三位天君轮流来抓鸭子呀!”
进来的那人连连摇手,说道:“老哥这话可就缺些理了,能为老君抓鸭子,那是他老人家瞧得起兄弟,哪还当得起一句劳动?老规矩,您和张五哥先去签事房候着,我捉齐了鸭儿就去您那儿签押领取。老君口味精细,兄弟我非得尽心的挑选好不可。”
又说了几句闲话,张姓天将大声喝叱,将喂鸭的仙吏先押了出去,雷姓天将笑着拱手,道:“既如此,小的先告退了。今天忙了一天,还真困得厉害,文天君您随意,就算挑到明个儿,小的也心甘情愿地候着您老。”退出大殿,去了神殿原先的门房休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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