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龙手作者:夜半二点
君自天道:“王侯富贵?嘿嘿。”连声冷笑。徐丰冉怒道:“你笑甚么?”君自天道:“我笑你稀里糊涂,懵懂无知。有人暗中嫉恨于你,生怕你功成名就,正准备坏了你的大事呢。”徐丰冉越发恼怒,尖声道:“是谁?!”君自天伸手指向段氏兄弟:“还用说,便是他们。”他语声温润柔和,听起来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说不出的诚挚关切。徐丰冉瞳孔紧缩,恍然大悟道:“原来便是你们!”段二突然间色变道:“不要听他的话,看他的眼睛,啊!”一句话没有说完,白刃一闪,长剑已刺入他的心口。段二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剑尖,面露迷茫之色,然后软软倒在地上。段四手足情深,呆了一呆,叫道:“二哥!”徐丰冉剑走轻灵,一个云山五叠向他胸口攒刺而去,段四惊怒之下,挥刀格挡,徐丰冉回手又是一剑,在他腿上划了一条血痕。段四狂怒道:“两面三刀的狗贼,老子跟你拼了!”当下反守为攻,奋不顾身地向徐丰冉扑去。
徐丰冉一边还击一边道:“哼哼,你们个个都想害我,我先杀了你们再说!”他招式狠厉,毫不留情,看得在场之人皆尽愕然。挟住君自天的两个人,高鼻深目,眼珠澄黄,却是波斯的摩尼教高手。摩尼教盛起于古波斯,后来被伊斯兰和基督教迫害,许多教徒不得不逃往中亚。甘州高昌一带的回鹘人对摩尼教颇为尊崇,回纥汗国更奉之为国教,教中的高职教士常常可以入朝议事,地位极高。玄君都颐使人说服回鹘国王,准备共据西疆,图谋大业,这两个摩尼教高手乃是受回鹘国王之请,前来相助。事变仓促,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适才几人还说得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翻脸,刀兵相见?一时也不知道谁对谁错,该帮哪一个?
两个人生死相搏,越斗越是激烈,刀剑荡出一片寒光,一滴滴的鲜血飞溅出来。韩潮既是吃惊,又是好笑,还有一种莫名的惧意。段氏兄弟双刀联手,几十年来从未分开一步,此时段四与徐丰冉单打独斗,时间一久,不免落于下风,几十招后,稍一疏忽,大腿被刺中一剑,正中膝关穴。段四身子一晃,向后跌去,眼看对方长剑不依不饶,情急智生,手中单刀一记后羿射日,向徐丰冉当胸掷去。这一刀来得太快,徐丰冉避之不及,急忙抽身一侧,单刀噗的一声正着左肩。徐丰冉手起剑落,一剑斫在段四胸前,他怒气不解,反手又是两剑,将段四斫翻于地。
天色本极明朗,这时却愈来愈暗,风卷云涌起来。徐丰冉抬起脸,面上都是鲜血,越发显得神色狰狞,他长剑指向两个波斯高手,大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两个也不是甚么好人,看我统统杀了!”左劈右砍,便如疯子一般杀将过去。韩朝眼看他这种癫狂神态,不要命的打法,猛然想起一事,不禁脱口道:“阴魔引!”君自天微微而笑。韩朝道:“你……你……”他目光一与君自天相遇,顿时感到一股无可抗拒之力,将自己心神紧紧攫住,什么生死险境,师门荣辱,在心头上一点一点淡去。韩朝对自己说:“万万不要看他。”可两只眼睛偏偏一丝也挪移不开。
这时猛然听得一声惨叫,他心神一震,终于硬生生转目光,背上惊出一层冷汗。只见徐丰冉右手齐腕而断,连同长剑一起滚落地上,长叫一声,合身抱向旁边一人,他重伤之下,居然迅敏异常,那人猝不提防之下,居然给他一把牢牢抱住。徐丰冉失去常性,力大惊人,那人气运双臂挣了一挣,竟然没能挣开。另一人抢在身侧,弯刀电转,划在徐丰冉背后,将他由颈至胁截成两段,血光飞腾中,那人才得挣脱。
事情从始至终,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但事发之奇,战况之惨,比起日前乱军中的冒死冲杀,更有过之而不及。此时天似乎也变得更快了,也不见那风如何大,云如铅坠,越积越厚,越压越低,已是一片漆黑。
两个摩尼教高手一个叫容尚一个叫朵那野,杀了徐丰冉后,均想:“这些汉人,也不知在捣甚么鬼,我们还是将人掳走,去寻宝藏要紧。这件大事涉及我们摩尼教的兴衰成败,万万不可留一个活口。”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都微微点头。韩朝暗暗惊心:“不好,两个蛮子心意不善。”恰在此时,就听得密云里一阵阵的滚雷声连续不绝,轰隆隆,轰隆隆,如神鬼之作,似山岳之崩,动魄惊心,震耳欲聋!一个夏兵惶然叫道:“大风雪来了!”几个人抢着扑到李德宁身上。容尚挥刀才道:“干甚么!”又是一个巨蕾轰然打下,就在众人头顶炸响,雷声在云层里四方呼应不绝,一时间当真天崩地裂一般。
君自天道:“这是暴风雪,快聚在一起!”夏兵们腰间挂着马钩,动作快的,七八个人立刻钩连在一起,朵那野怕乱中有失,却拉着君自天向后退去。一阵狂风吹过,雪珠扑簌,转眼间的功夫,那雪珠化成雪片,雪片大了起来,如花似斗,到了最后,风鼓雪拥,四面八方便似筑起了一堵堵弥高弥厚的雪墙。便是容尚朵那野等人,在雪中也顿时变成了聋子瞎子,艰于呼吸,不得不倒卧在地上。
这一来,更觉得风雪来势惊人,如万马奔腾,怒海狂澜,铺天盖地一般自上碾过。
时间久了,雪越积越厚,一尺,二尺……,一丈,两丈……
雪窟
大雪下了有八九日,这一天终于雪住天晴。广袤大漠,天色苍茫,只见一片白雪皑皑,雪尽处云生,无边无际。
正午时分,日光照在雪上,晶莹光耀,就听格吱吱一阵脆响,一片积雪陷了下去,不多时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来。紧接着一人从洞口爬了出来,身材纤秀,却是秦艽。她随后伸手一拉,将洞里的老马锅头也拉了上来。两人一见得日光,均大声欢呼起来。
几日前他们在牙海里跋涉,突然看见夜空中升起会合的火鸢,便立刻沿着所示方位全速赶去,但途中风雪大作,双方人马虽然近在咫尺,却是没能相遇。老马锅头阅历丰富,通熟关外的风土人情,眼见天气晴暖的怪异,已知必有大风雪,所以骤风一起,便叫秦艽学他的样子,把皮裘兜头一裹,背风倒卧在地上。时间久了,一层层雪积在身上,压得人气窒头晕,昏沉沉直欲睡去。两人晓得,一旦睡过去,定然会在睡梦中生生冻死,是以谁也不敢合一下眼皮。大雪盈尺时,老马锅头和秦艽两人手足共用,把附近的积雪推空拍实,堆出一个五尺方圆的空穴来,穴内空气稀薄,秦艽就用软剑斜斜通出几个气孔。说也奇怪,在这雪穴之中,反倒比地面上暖和得多。
雪越下越大,气孔越通越高,到后来竟然蜿蜒数丈。两人心下忧虑,生怕如此下来,即便不至冻毙,但日久粮绝,饿也饿死了。幸好到了后来,雪势增高渐慢,突然这一日,自外反射入一线光明下来。这日正好是秦艽轮值,她欢呼一声,忙把老马锅头唤醒,两人合力凿开雪窟,忙到一半,半片雪墙轰然一声塌下来,将两人埋在里面。好在新雪松软,最终还是爬了出来。阳光下一照,每个人面上、身上,就连头发丝上都是一层白芒,老马锅头实在忍不住笑道:“这下我们都成冰雪人了。”秦艽啐了一口冰雪,自己也不禁失笑。
秦艽上来后给凛风一吹,不禁连打了几个哆嗦,神智一清后,心中暗暗叫苦。原来这几天下的大雪积了足有两人来高,况新雪松软,全不受力。茫茫数百里,便是有踏雪无痕的轻功也难以施展,如何走到头呢?
秦艽向雪野大声喊道:“有人么?有人在么?”声音远远传开,更显得四野空旷孤荡。她忧心韩朝君自天等人的生死,心下烦郁。老马锅头宽慰道:“你不要担心,这雪虽然大,但还不至于把二三十号人都吞了去。而且当兵打仗的军士,经常野行露宿在外,自有防御之法。”秦艽明白心急也是于事无补,舒了一口气,笑道:“老伯你说的对,愿他们吉人自有天相。”她迎着寒风,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冷战。
老马锅头看她颊上嫣红,嘴唇却略显得青白,问道:“姑娘是不是受寒,表上浮热,骨子里发冷?”秦艽笑道:“不碍事,适才被雪激了一下,不如我们先走几步,疏通疏通血脉。”这茫茫雪海,每迈出一步都是万分的艰辛,舟沉弱水,舸逆流沙,亦不过如此。百十步后,老马锅头气已见喘,头上蒸起一片热气来。秦艽只觉这一会儿的功夫,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冷的时候如浸寒冰,不住地打着寒战;热的时候又好似火烤炭炙,烧得口干舌燥。她不欲老人分心,暗暗挖了一块冰雪嚼在口中,提起精神。正昏沉沉的当儿,突然听得一阵嘹亮的号角之声,两长一短,过了片刻,又响两次。
老马锅头喜道:“这是西夏的军号,便在前面不远。”两人循声而往,这段路不长,但走得分外辛苦。半里之后,就看西南方向有人连连挥手。那人玄色衣帽,正式夏兵的装束。秦艽脚步轻快,抢先几步,才走得近了,有人远远喊道:“小心!”那声音却来得晚了。秦艽但见眼前一白,积雪暴起,扑面而来,就在这飞雪之中撩起一片森寒的刀光。秦艽骤变之下,后退无及,人在雪上一滚,避向一边,腿侧一阵剧痛,似乎已给刀芒扫中,她借着翻身滚动之机,扽出腰间的软剑。这时对方快刀如影随行,电掣而至,秦艽转手一格,刀剑“铛”的一声,交在一处。刀重剑薄,对方又蕴力奇大,软剑顿时弹了回来,正好在秦艽耳侧打出一道雪痕,就差那么一寸,正中颈上的要害。
秦艽脚踢连环,才将那人逼退了一步。
偷袭者正是摩尼教高手容尚。他在雪下埋伏已久,本是一举必杀的奇招,没想到居然给对方逃过。眼看其人就势跃起,一剑双花,向自己双目刺来,心中大异:“这少年身手好厉害!”他刀法激烈,向来有攻无守,瞬时上中下三刀迎锋回击。秦艽也未料来人刀法如此古怪,快的惊人不说,偏偏又诡秘异常,好在大缺剑变幻无方,丝柔水密,无迹可寻,当下一记大器不才,连封带打,指向对方胸前的空隙。
一时间彼来此往,快如迅电,拆解了三十多招。秦艽腿上有伤,立而不动,任对方攻势如何凌厉迅猛,轻浅几剑总逼得他近身不能。
老马锅头在一边空自焦急,眼看秦艽站在雪中,一寸寸地沉了下去,伤口将脚下的雪地染上一片殷红,分外侧目惊心。这时听得前方有争吵之声,一个年青人从雪中跃出来。容尚久攻不下,犯了狂性,突然整个人拔空而起,弯刀划起一条长长的白练,向秦艽当头劈下!此雷霆一击,电光火石,当真是势无可挡,看得老马锅头不由惊叫一声。那年青人也喊道:“刀下留人!”
秦艽身上寒暑交替,一阵晕眩无力,迎着刀光看去,眼花而缭乱。她不及多想,剑尖笔直上挑,直向对方刀势迎去。此时一上一下,一强一弱,容尚在空中占尽地利先机,不由心中大喜。而那年青人正是韩潮,因双方相距甚远,情急之中,拔得一柄匕首向怪人猛投过去。众人凝目惊心之际,只听刀剑相交如龙吟,容尚大叫一声,两个跟头翻出,落在一丈之外。秦艽站在原地却是晃了几晃,面上红白交替,一闪即过。
韩潮定下神来,只见容尚银色刀锋上的血丝蜿蜒向下,一滴,两滴……一滴滴落下,血融于雪,雪凝为冰,他右手上三根中指竟然已被削落。即便以韩朝的眼力,也不知因何强弱逆转,胜负悬殊。原来秦艽挺剑上迎时,天一决真气贯注其中,刀剑一触,软剑就着刀势蛇卷而上。剑长刀短,一柔一刚,顿时对方握刀的手指绞落三根,不是容尚见机不妙,翻身退走,别说手指,便是右手都给绞得断了。
秦艽不久前受了内伤,这时妄用真气,一时间手足酸软,全身骨骼如似炸开了一般。不是韩潮投来的匕首去势甚高,几乎给它射中。
这时另有两人从雪中跃出,正是朵那野挟着君自天,朵那野向韩潮怒道:“你违约而行,不要这人性命了么?!”那人抬掌在君自天头上做势欲击道:“我命你速速将那小子杀了,不然,不然的话……哼哼!”韩潮忙道:“不可莽撞!”容尚封了伤口周围的穴道,道:“朵那野师兄,这个少年可棘手得很。”秦艽心中一动,想起了岩壁中所遭遇到的高手,想必就是两人。
其实段氏兄弟和朵容两人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