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龙手作者:夜半二点





条长长的口子,鲜血顿时猛溅出来,扑了他一身。      
  女子闭上眼睛,不敢听也不敢看。周晚喊道:“二师兄,右后,九崖射日!”方可徽慌乱中依招出剑,周晚看那人一避,情知不是鬼怪,又道:“弱水浮虹,雁过经洲!”方可徽什么也看不见,一招雁过经洲才出手,突然想到:“啊呀,我怎么可以听信这小子的话!”他剑势一缓,只觉得手上一凉,握剑的四根手指全都被削落下来。他怔了许久,狂叫一声也拔腿跑出庵去。听得他远远摔了一跤,又是一声惨叫。      
  周晚支起身来,把女子挡后面,就看那人一步步走近,然后叹了口气道,“小子好没良心。”      
  那人把头上的东西一摘,却是一顶旧湖绉帐幔,拉开一看,已经破了大口子。她轻轻一脚踢踢周晚的腿道:“小子,能不能坐起来?”周晚有点恼,坐直了道:“你要杀就杀,罗嗦什么?”秦艽笑了笑道:“想死?那还不简单。”她走出去,把骆中原拎了进来,一掌拍开他的穴道。骆中原正懵懂间,秦艽把半截断刃塞到他手里笑道:“黑兄,(骆中原道:“我不姓黑……”)我要是一掌把这小子结果了,麻烦你将这位小娘子好好照顾,别让人家受苦。”骆中原不自觉地嗯了一声,尔后面上不禁一红。      
  周晚才要说话,猛然觉得背心灵台穴一暖,一股真气缓缓注入体内,这真气跟他所学不同,但却更为精纯柔和,从手少阴心经走起,一路贯穿正经十二脉。真气所到之处,诸脉畅通,泰泰然如沐春风。他情知此人在耗用自身的内力替自己疗伤,感激之余立刻澄思静虑,守意纳神。      
  女子和骆中原均知此际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都不敢出声打扰,一时之间,庵堂内呼吸可闻。多了许久,骆中原看那女子目不交睫地注视着受伤少年,目光中情意深殷,心里忍不住痴痴地想:“唉,如果……我给她这般……这般看着,下一刻死了也是快活。”他生怕自己胡思乱想,强拉开目光四处逡巡。      
  就在这时,外边突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骆中原立刻拔刀,跃出门外,只见夜色中一个黑色人影正向这边走来。那人身材高大,头裹黑巾,每迈出一步似乎都故意放重脚步,缓缓走近。骆中原压住心中惊异,横刀在他面前一拦道:“且慢,不知朋友是谁,还请止步!”那人一声冷笑,骆中原还未等看清,肩头一阵剧痛,已着了一掌,碰的撞在土庵的外墙上。      
  女子轻呼声中,那人已经走入庵堂,一双森冷的眼睛在诸人身上扫了一圈,突然问向秦艽:“你就是秦九波的后人?”秦艽正在助周晚打通最后一道经脉,听得有人进来,心中好生懊恼,深悔自己虑事不周,居然犯了轻敌大错。如果这时罢手,自己虽然可以脱身,但滞留在少年体内的真气必然窜行无主,为害更剧。      
  那人也不待秦艽回答,冷冷道:“秦九?哼,我不信他能教出这等的传人来!”周晚全身不由自主一阵剧震,女子挡在他身前,尖声道:“你是中州陈家的人么?这件事因我而起,不要滥伤无辜。”那人目光冷酷,语气憎恶道:“若非你这贱人红颜祸水,何至于有此事?!”他手中寒光一闪,抽出一支长剑,毫不留情地向女子心口刺去。骆中原踉跄跃入,挥刀便砍,大喝道:“住手!”      
  那人头也不回,一记反手剑刺中骆中原手腕,再一回手,长剑循势刺出。女子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周晚情急之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女子推倒,长剑正好刺入他的肩头,周晚双手握住剑锋,脱口道:“师……师父……”那人长剑骤停,冷笑道:“谁是你师父,教出这么一帮无用的畜生,羞也羞死,气也气死了!”秦艽胸口气血翻涌,一时说不出话来,心想:“这人竟是剑池观观主徐丰冉。糟糕,我伤了他数名弟子,这下梁子可大了。”      
  周晚跪倒在地道:“师父,……都是弟子的错……”那人道:“哼,不敢克当,我们剑池观从今以后起没有阁下这样的英雄!”那人将长剑从周晚手中抽出,指向秦艽道:“秦家的功夫很了不起么!徐某正想请教一下。”剑尖颤动,一缕血痕蜿蜒而下。秦艽一边苦笑,一边暗中握紧平津令,眼见剑尖一点点逼迫过来,正欲奋力一搏时,从外面突然传来梆梆梆的木鱼声,那声音清脆响亮,在这个时候听起来,当真十分诡异。那人眸子收缩,恨恨地咒骂一句,“贼秃驴,又来多管闲事!”      
  有人在外边喊道:“徐观主,徐观主……,一起喝酒去呀!”那人骂道:“死贼秃,你老缠着我做甚?!”外边人奇道:“徐观主,嘻嘻,咱们歃血结盟,同舟共济,自然要常常在一起了,好好亲热亲热么。”那人手上青筋暴起,深深喘了一口气后,居然转身走出门外。      
  几人凝神倾听,外边却一时没有什么动静,良久之后,秦艽道:“人已走了。”骆中原包好手上的伤口,忍不住道:“奶奶的,真是活见鬼了!”方才之事处处透着古怪离奇,实在让人无从捉摸。秦艽看周晚神色惨败,知道他被逐出师门,心下甚为难受。不过这剑池观观主看起来器量狭窄,为人行事,颇让人齿冷。秦艽道:“罢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周兄弟,我看你们还是早走吧。这件事众说纷纭,终难善了,就算不为自己,你也该为这位姑娘着想吧,天高地大,哪里不能去得。”      
  周晚一言不发地向秦艽叩谢行礼,秦艽不敢受,急忙还礼,周晚挺直身子道:“所谓大恩不言谢,周某愧无所报,才向你行礼,你若不受,是瞧我不起么?”秦艽心道:“这人真是性傲,叫人头痛。”只得端然受了。周晚叩了三个头,伸手拉着女子,两人相扶相持,渐渐远去。骆中原望着两人背影消失,重重叹了一口气,也没精打采的告辞了。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盥洗过后,一行人早早上路。秦艽昨夜自觉做了件好事,心情十分快慰,与韩潮在前并辔而行,兴致勃勃地游赏一些沿途的景物。两人正说话间,一阵马蹄声蓦然自后响起,那蹄声疾如摇铃,到最后竟是越来越快。这里才听清楚,车马后方已经一阵骚动,一匹黑马从后斜插而过,转眼间闪过秦韩两人眼前。马上骑士青衣小帽,突然回头看一眼,咧嘴笑道:“格老子的,龟儿子倒是好标致!”他哈哈大笑,人马如箭,已经远去。      
  韩潮目中隐射怒意,其他人临变不乱,但神色间皆都纷纷戒备起来。杜榭的四个亲随更是不留痕迹地靠近西夏人所乘的马车。杜榭在车厢内撩起帘子,问道:“怎么?”前导答道:“似乎江湖人探点,踩盘子。”杜榭道:“大家多加小心。”尔后又有两匹快马沿途经过,不过仅是向众人略扫一眼,便绝尘而去。秦艽道:“这是哪方的人马?为财还是为人?”韩潮避开她的目光,道:“对方来得蹊跷,尚不清楚。”      
  秦艽笑了笑:“这样的话,唯有以不变应万变了。”      
波诡     
  数骑过后,对方似乎再无异动,众人过了陕州芮城,在入夜之前,赶到了风陵渡。风陵渡是黄河上游最大的渡口,传黄帝六相之一的风后,与蚩尤作战被杀,就被埋在这里。这个渡口为晋秦豫三省的交通要冲,秋后草木萧萧,古渡斜阳,别有一番寒索之色。渡口旁正好有一家平顺老店,众人缓行过去,店里早有店伙计一溜烟地迎上来,听那伙计笑道:“是杜爷的商队么?客房酒菜都已备好,小的们正候着呢。”队伍了里有个前导叫屈安,专门负责一路的食宿打点,这时伸手一把抓住店伙计喝道:“小子,你打哪儿得来的消息知道我们要投宿?!”那店伙计给他唬得厉害,结结巴巴道:“这……这不是杜爷派遣手下先定的么?……贵行二十四人,连骡马草料都备好了。”      
  杜榭韩潮也走进店来,韩潮笑着说:“既然酒菜已备好,那就先上吧。”他给屈安一个眼色:“你且到附近看看。”问店伙计来人长得什么样子,也说不清楚。屈安回来后暗中回禀,渡口的几家大店都给预定了房间酒菜。韩潮笑道:“这个朋友出手倒是很大方么。“      
  众人来到之前,店里已经坐了一批携刀带剑的江湖人士,尔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些。他们行色各异,彼此之间似乎互不相识,但又似乎暗有默契,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对杜榭一行看都不多看一眼。但就是这样,反而让人越发奇怪。店内角落里坐着一个瞽目老人,枯长的手指把着一个三弦子,弓震弦引,咿咿呀呀拉了一段曲子。有一个关东豪客听得老大不耐烦,伸手摸了十几个铜钱,腕子一扬,那十几枚铜钱划出一条长线丁零当啷都落在老人面前的碟子里,“兀那老头子,拿了钱去,少在这里聒噪!”同桌的几个汉子一起大声喝彩。有人说:“郑兄,好手段!”      
  老人手指摸索着,把那铜钱一个挨一个数了数,嘶哑嗓子道:“多谢爷儿们捧场了。”铜钱从他手中滑落,每一个掉在碟子里都跌成了两片。他似乎浑然不觉,挟着三弦,手里把只明杖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路讨赏。那几个汉子都已经瞧得目瞪口呆,尤其那个郑兄,闹得满面赤红,煞是难堪。      
  这老人走到杜榭一桌,朝秦艽把碟子一伸,低哑道:“姑娘也破费一些吧。”秦艽手摸囊底,却发现摸了个空。韩潮一边掏出一小锭银子代她轻轻投入碟中,就看那块银子噌地在碟边一擦,居然弹飞了出去,当地一声落在地上。这瞽目老者竟然是一内家高手,老者枯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扯扯嘴角道:“听说姑娘有块宝令,不如施舍给老夫吧。”秦艽心中一震:“原来是冲着我来的呀。”      
  众人目光被吸引过来,只见秦艽把面铁牌从颈子上取下,就手一托,投了进入碟中,那片铁令当啷一声,却没有坠底,而是刺溜溜滚珠一般绕着碟沿走了几圈,老人嘴角一紧,手往下一沉,此时铁令却倏地向上一弹,落回了秦艽的掌心。秦艽笑道:“凡铁一片,既然瞧不进前辈眼里,也唯有敝帚自珍了。”      
  老人嘿嘿冷笑两声道:“秦九有孙如此,可喜可贺!哼哼,可惜竟与妖人沆瀣一气,自甘下流。”他眼皮一抬,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来,不过那也是一瞬间的事儿。老人把碟子收在袖中,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道:“可惜,可惜呀可惜。”他左手转动明杖,突然从里面抽出一柄细剑来,第一声可惜,细剑刺向另一桌低首而坐的程朴坚,第二声可惜,也没看到那剑怎么收回,翻出一线银花刺中同桌一个短髭汉子心口,然后一个反手剑转刺近身的一个五短胖子。      
  这三记剑势一气呵成,实在是快不可挡,所指三人竟无一个可以避开。第三声可惜响起时老人已经拄着明杖走出门外,他脊背一弓,又是一副老朽龙钟的样子,尤听他断断续续道:“冀北程朴坚,岳阳张二三,桐城方富贵,嘿嘿,……”他说的三个人一个是冀北大盗,杀人如麻;一个是岳阳城双刀门的高手,弑师鸩兄;另一个出身五毒窟下,为人最为阴狠,有一次在奉县逼奸不遂,杀了当地乡绅满门四十一口。这几人不容于武林黑白两道,隐匿了十数年,没想到居然甘充下役。      
  老人每念一个人的名字,就看那人身上一颤。这三剑一剑刺穿了程朴坚的头巾,一剑在张二三的胸前的衣襟上点了三个孔洞,最后一剑削落了方富贵的发髻,过了半天,才看他一头乱发蓦然披散下来。方富贵原听说是个精悍干瘦的汉子,江湖上人称“百变金猱”,没想到七八年来居然吃得又白又胖,连秦艽也没认出。      
  如此神乎其技,只当三人性命如儿戏一般。诸人都在想,如果其中任何一剑向自己刺来,也唯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不由看出了一身冷汗。突然不知道是谁脱口而出道:“一弦一剑,杀人无算!”      
  秦艽在老人拔剑时已经认出他是谁。这个人姓段单名一个蒉字,也不知道师承何人,只听过他个性孤标,嫉恶如仇,自负琴剑双绝。说句老实话,此人琴技虽工也不大佳,不过他的独门剑法云水一十四操堪称天下一绝,简旷迅捷,横纵无方,足以跻身当世一流高手之列。此人少年时曾有过恨事,最憎负义沽恶之徒,不管是名阀大豪,还是井市宵小,但有所察,就算是奔波千里也要诛之剑下。他这一生中也不知道杀过多少奸恶之徒,江湖上有佩服他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