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芳华
终于,在未牌左右,他第一次昏厥。
片刻后,猛烈的炎阳又晒得他痛醒了。
第二次昏厥是在申牌正,这次他整整昏了一个时辰,醒后神智仍然模糊,双目难睁,陷入半昏迷境界,不住发出绝望的呻吟。
午夜的凉风,终于令他完全苏醒。
“我得定下心神冒险凝聚真气。”他心中在狂叫。
要命的虫蚊迫得他不住扭动,谈何容易?
蓦地,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他们要来收我的尸了。”他绝望地想。
脚步声从头顶方向传来,人怎么像是从外面来的?脚的方向对着闻元毅的庄院,收尸的人不该从外面来。
脚步声更近,对方不徐不疾地接近了。
他心中一动,嘎声叫:“朋友,我还没死呢。”
脚步声倏止,像是蹲下了,相距约有十余步,久久一无动静。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叫道:“朋友,帮帮忙好不好?”
久久,仍无声息。他又叫:“我快死了,拉我一把。”
“你是什么人?”对方发话了。
“我被仇家钉在地上晒太阳,已经两天了。”
脚步声急响,一个黑衣人到了他身旁,蹲下骇然叫:“老天爷!你……你怎么了?”
“明天有人来替我收尸。”
“你……”
“救我,朋友。”
“你……你是闻家的奴仆?”
“我……”
“你如果告诉我闻大爷的金银放在何处,我救你。”
“你是……”
“我绰号叫梁上狐,发誓要偷光这为富不仁的恶霸,你能帮我?”
原来是个偷儿,他心中一宽,说:“朋友,你偷不了姓闻的半文钱……”
“你小看我了。”
“你知道姓闻的底细么?”
“当然知道,他是磁州有名的首富。”
“但你不知他的武艺高强。”
“在下是偷,不是抢。”
“这几天他正在计算人,家中到了不少武林高手和江湖好汉,戒备森严,你接近不了他的住宅。”
“鬼话!他只养了五六个护院,我不怕。”
“朋友,听我的劝告,我被他整得这样惨,难道还会袒护他么?”
“可是……”
“把我救走,我保证替你打开闻家的金仓银库。”
“真的?”
“一言为定。”
“不过,最好能打开他的粮仓?”
“为何?”
“闹旱灾,有许多人缺粮,打开粮仓救人,比偷金银好多了。”
“你想偷粮救人?”
“当然,可惜我不会抢。”
“快救我走,我会帮助你完成心愿。”
梁上孤用一把小刀,割断了捆手脚的绳,拔掉叉喉的木棒,说:“老天爷,你像个鬼。”
他确是像个鬼,不但面目全非,而且浑身臭味不可闻,身上身下一团糟,大小便的积臭令人作呕。
他无法动弹,说:“劳驾,找地方把我藏好。你能进城么?”
“哪一座城拦得住我梁上狐?”
“好,你进城去,到城南鸿安客栈东跨院乙字第五号房,把我的大包裹偷来。”
“天色还早……”
“梁上狐怕天色还早?”
梁上狐哼了一声,拍拍胸膛说:“笑话,你把在下看扁了么?”
“那就快走好不好?”
天亮了,他们在城南的疑冢安顿下来。七十二座疑冢占地极广,林深草茂,极易藏匿。
他们藏身在一座大冢旁的树林内,左近有一座大池塘,只有池心尚有数寸泥水,塘底的淤泥皆干裂了。
梁上狐不但已将他的包裹偷来,而且带了两葫芦水,一些食物,一盆小米粥。
梁上狐一面替他在头脸与双手上襟上白獭膏,一面直摇头说:“老兄,你这晒伤,最少也得医治一个月,真惨。晤!你这瓶药膏,是不是真有效?要不要我替你请个郎中看看?”
他淡淡一笑,说:“你放心,三天之后,咱们到闻家讨公道。”
“三天你能动?”
“不错,三天。”
“我看,你少吹牛。你包裹里有剑,你定然是落在闻家的护院手上了,是么?”
“不错。”
“我可不能帮你去讨公道,咱们做贼的只偷不抢,不与人动手。”
“我不要你动手,你只要找车运粮。”
“我看,你就少说两句吧,天知道你哪一天才能好?哦!你贵姓大名?”
“在下姓杜,名天磊。老兄,你呢?”
“在下姓司,名君实。”
“哦!空空儿司君平,是你的……”
“那是家兄。咦!你认识他?”
“曾有一面之缘,他目下在扬州附近。”
“不错,咱们兄弟一南一北,偷遍天下。”
“令兄是有名的义贼,大概你不至于太滥。”
梁上狐大笑道:“在下如果滥,早就脸团团做富家翁啦!在下专偷大户,每次到手总有不少金银,要不是用来救济穷朋友,便是周济孤儿寡妇,所以至今仍是两手空空。”
“可敬,咱们可以做好朋友。”
“我可不知你的底细。”
“你听说过银汉孤星其人?”
“笑话!在下又不是聋子,哪有不知之理?不错,好汉子。咦!你姓杜,你与他……”
“正是区区在下。”
“老天!你?你……”
“银汉孤星杜弘。你干万不可泄露出去。”
“杜兄,咱们交个朋友,不嫌高攀吧?”梁上狐兴奋地叫。
“我已经说过,咱们是好朋友。”
“呵呵!我好高兴。你……你怎会落在他们手上的?怪事。”
杜弘将中计的经过说了,最后说:“我不是个气量小的人,但他们这样对待我,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他们必须受报。哦!你既然专偷大户,大概对附近州县的大户不陌生。”
“当然,不知道怎能下手?”
“这附近可有一位姓朱的大户?”
梁上狐沉思良久,摇头道:“没听说过有姓朱的大户。南面的彰德姓朱的不少,但有财有势的数不出一个。北面的邯郸,也有姓朱的,但论财势,以姓赵、姓商、姓程、姓公孙的四姓为首。”
“咱们以后慢慢谈,我需要你的帮助。这里不必要你照顾,请替我进城,打听宋、乔两家的事。”
“哦!你是指抢亲的事?这件事闹得风雨满城呢。”
“我就是受害者之一,城门失火,殃及地鱼,我需要知道动静。”
“好,我去跑一趟。”
当晚,梁上狐替他护法,他冒险凝真气打通被制的穴道,整整花了一个更次,终于被他打通了脊心穴,他成功了。
第二天,梁上狐回来将打听的消息告诉他。宋家决定后天黄道吉日下聘,三天后抢新娘子。乔家已准备停当,要阻止送聘的人进门,看来必有一场出人命的恶斗。
白獭膏不愧称为人间至宝,上一次药便脱一层皮,第三天一早,头面与双手已出现了淡红色的新肌肤,令梁上狐佩服得五体投地。
杜弘久走江湖,脸上已因风吹日晒,变成了古铜色。这一来,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梁上狐打趣他说:“杜兄,你成了个大闺女啦!男人哪有这种肌肤?大概所谓潘安子都的美男子,都是掉了一层皮的人。”
他咬牙切齿地说:“司兄,你知道我掉这一层皮,付出了多少的代价么?要不是吉人天相遇上你,我的尸体已经喂了蛆虫了,他们怎能因此而逍遥法外不受报应?”
梁上孤颇感困惑地说:“杜兄,这件事确是奇怪,令人狐疑。闻元毅为何要不惜杀你以逼你卧底?”
他也十分困惑地说:“是呀!这件事我想来想去就是想不通。宋乔两家抢亲事属平常,何需杀人?又何需用阴谋诡计派人卧底相图?闻元毅与好些心根手辣的江湖人在外活动,是不是宋家的人所授意?今晚咱们去搬闻家的粮食。然后再好好打听,我已经卷入这场是非,就得搞他个水落石出。”
两人一阵商量,然后分头行事。
闻家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由于杜弘的神奇失踪,出动了不少人,大索城东郊搜寻杜弘的下落,枉费心机,闻元毅并不太紧张,猜想杜弘定然是被人救走的,对方如果实力雄厚,岂肯仅仅救人一走了之?可知必定是不足为患的小人物。杜弘本人虽然可怕,但在如火炎阳下晒了两天,又被独门手法制了软穴,即使留得命在,也将是个无害的残废,何足道哉?
但摩云手却看得十分严重,怕杜弘的朋友前来寻仇报复,因此力主穷搜,并在城南的住宅严加戒备,高手齐集,如临大敌。
南关山府,也是戒备森严。
午后不久,一位小顽童将一封书信丢交给山府的门子,丢了就跑。信上的收信人,是山志与山明。
信笺上写得简单,只有两行字。
“拭颈以待,必取汝头。”具名是:“知名不具。”
同一期间,摩云手也接到同样的恐吓信。投信人被捉住了,是街尾的一个顽童,声称是一个年轻人,以一百文钱的代价雇他去投信的,其他一概不知。
闻元毅城中的住宅,在未牌初正之间接到了同样的恐吓信,但收信人加列了解语花与南天双霸的大名。
翟世纲的家中,也接到了恐吓信,加画了一把滴血的刀,和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三家人都接到恐吓信,却不知送信人是谁,知名不具四个字,令所有的人猜昏了头。绝大多数的人,均断定是乔家的人所发。
三家的人开始紧张,召集了所有的人全力戒备。闻元毅并将在院内的打手护院调来警戒,庄中只留下三名护院,其他全是老少妇孺和长工奴仆。
日落闭城,城内城外断绝交通。
二更初,天色尚早,但杜弘已经轻而易举地混入了闻家的庄院。三更初,他逐屋将屋内的人弄昏,再对付三个护院,毫不费劲地弄昏了全在四五十名的妇孺和奴婢。
距庄院里余,十余部大车与百十名粗壮的村夫,看到了楼顶杜弘打出的灯号,便在梁上狐的率领下,堂而皇之地乘夜色驶入闻家的在院。
闻元毅中了调虎离山计,在城内的宅第中穷紧张了一整夜,毫无动静。
三座仓房的麦子,装上了十四部大车,另一车的是金银,足有六大箱之多。
装运粮米的大车后,拖了几株小树,不但掩盖了车迹蹄痕,也扫灭了人的脚印。
装载金银的车,绕城走城南大官道,故意留下显明的车迹蹄痕,一上官道,车迹蹄痕便混入道上的车迹蹄痕中了,但岔入处仍可看出南行的轨迹。官道上因久旱不雨,尘埃厚及足径,车过后,尘埃便掩住了车迹蹄痕,不易分辨了。
另一辆车早在等候接应,金银易车绕城北而去。
第五十一章 抢亲拒亲
这一夜,闻家损失了黄金千两,白银三干锭,小麦四五万斤,损失惨重。
天亮了,运金银的车已远离磁州三十里。
杜弘跳下车座,向车座上的梁上狐与另一名驾车小贼挥手笑道:“祝旅途愉快。司兄,后会有期。”
梁上狐呵呵笑,挥手道:“一切承情,再见。杜兄,小心珍重。”
蹄声得得,车声辚辚,向北走了。杜弘也掉头重返磁州,磁州他还有大事未了。
闻家的神奇大窃案轰动全城,大快人心。闻元毅是当地的土豪,官府不得不全力追查,但办案的人却提不起劲,并不认真,神不知鬼不觉丢了那么多金银和那么多粮食,可能么?甚至有人认为他想乘荒年兴风作浪呢。
这一天,也就是宋家预定向乔家下聘的一天,酷阳如火,热浪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宋乔两家的庄院皆在城南郊,距城约三里左右。官道绕过城外的淦阳驿,过了淦阳石桥,便向西南斜出,绕过曹操疑冢。另一条小路则向南延伸,通过林深草茂坟上起伏的疑冢区!略向东偏,是至临漳县的道路。虽称为小路,但足以容三部大车并驶。
所看到的第一座村庄,便是位于道路两侧的宋庄和乔庄。两庄相距约四里余,一东一西,各距道路百十步,另筑小径通向庄内,宋庄距城略近些。乔庄在路西,庄西北一带不远,便是疑冢区。
宋乔两家皆是专走山西的行商,但也是磁州的大地主,乔庄的族长不但是乡长,也是南乡的粮纳,因此在州城颇有地位,列为本城豪绅。抢亲这件事,本来可报官由官府出面弹压。但乔家的当事人七星联珠乔吉龄却不愿贻笑乡里,不肯报官,认为自己可以处理,暗中召来了不少朋友,横定了心要和神刀宋永嘉结算清楚,新仇旧很一并解决。
闻元毅是帮助来家的重要人物之一,前一天家中出了大纰漏,本来主张将下聘的日子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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