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芳华
彭姑娘已哭得像个泪人儿,似乎杜弘这一去,便永远不会回来了。
九幽婆四个俘虏,搁了手脚一字排开坐在路中间。
一笔勾消赤着上身,抱着一把鬼头刀,权充刽子手。
只要杜弘有了三长两短,他要砍下四个俘虏的脑袋来。
已经是未牌正末之交,日影西斜。
杜弘抬头挺胸,步履从容,无畏地举步向庄门迈进,脸色冷肃,视死如归的悲壮情怀,令他不顾一切向死亡的陷阱里闯。
除了他的脚步声,死一般的静。
天琴秀士蓦地一声长叹,点头哺哺地说:“紫金风与尹姑娘已经是非常人,而他,更是个奇男子大丈夫。如果两位姑娘不值得他舍命相救,那他就是逞匹夫之勇。”
丹青秀士吁出一口长气说:“以凌霄客的为人来说,杜小哥恐怕凶多吉少。”
“咱们已尽了力,现在,咱们只好作最坏的打算了。”天琴秀士叹息着说。
“爷爷,我们怎办?”彭姑娘含泪叫。
“等待。目下我们要做的事,只有等待。”天琴秀士一字一吐地说。
杜弘站在高高拽起的飞桥前,大喝道:“银汉孤星社弘前来拜会赵老前辈,这是迎客之道么?快放下飞桥。”
绞盘响动,飞桥徐徐放下了。
庄门未开,在门楼上突然飘下一个中年人,抢至桥头冷笑道:“阁下,你得通过我这一关。”
声落,拍拍手表示要徒手相搏,一步步迎来。
桥宽丈二,不易施展,闪避时如不小心,便会跌落桥下,等于是鼠斗于窟,力大者胜。
杜弘大踏步上桥,双方相对而进,在桥中段碰头。
双方保持风度,抱拳施礼,立即拉开马步。对方立即出手抢攻,反掌吐出,如山内力倏发,攻向杜弘的胸口。
杜弘立下的门户是“双盘手”,这是封得最严密的架式,可应付任何方向攻来的招式。
他左掌虚摆化招,右步探进,恰好迎着中年人第二招“小鬼拍门”,中年人右拳变掌,已切入拍向他的腰腹,力道如山,快速绝伦。
杜弘志在速战速决,不闪不避,上拨的左掌闪电似的撤回下收,右掌翻掌上探。
快!贴身相搏,谁反应快谁便占上风,上下一抄之下,便抓住了中年人攻腰腹的右掌,大喝一声,左扭、挫腰、绞手、转体。
中年人被巨大的力道掀翻,惊叫一声,斜飞丈外,水声如雷,跌下桥成了落汤鸡。
庄门拉开了,但似乎不见有人。
他进了庄门,飞桥拽起了,退路已绝,他算是踏入鬼门关。
通过梅林,枣林,宅院在望,踏入了门前的广场。
大厅开处,缓步出来了九个人。
他的目光落在第五个踱出的人身上,讶然叫:“是你?你是……”
九个人在阶上雁翅排开,中间那人银髯拂胸,一身天青色劲装,老眼精光闪闪,不怒而威,高大魁梧,老当益壮,未带兵刃。
站在右首第二位的,赫然是男装的赵子玉姑娘。
她脸色阴沉,凤目中冷电四射,不再可爱了。
他距石阶三丈左右止步,抱拳向上施礼,朗声说:“江湖晚辈武林后学杜弘,约期求见,已请飞云神龙先容,老前辈可是凌霄客?”
凌霄客冷冷地打量着他,哼了一声说:“老夫好久没接见年轻人了。说,你这两年来,杀了老夫多少人?”
他也哼了一声说。“老前辈不必颠倒黑白,该说是两年来,老前辈派了多少人来杀晚辈才恰当。”
“小子牙尖嘴利。”
“这是事实,老前辈一代至尊,在晚辈面前幸勿自贬身价。”
凌霄客一怔,久久方说:“好小子,你胆子不小。”
“晚辈不是胆大妄为,而是理直气壮不得不来。”
“说!你是来报断魂谷之仇的?”
他淡淡一笑说:“晚辈不愿提断魂谷的事,虽则那次晚辈难以或忘。飞云神龙想必已将晚辈的话禀明了,老前辈是否肯将晚辈的四位同伴,交换贵庄的四个人?”
“如果老夫不肯交换呢?”
“在下就不打算出去了,要求与老前辈公平一决。”
“就凭你那几枚制钱?”
“凭满腔热血,与决死的信心。”
“晤,你很豪壮。”
“老前辈夸奖。”
赵子玉往下走,神色冷冷地,一面走一面说:“断魂谷的设计,出于我的计谋,今天你我可以作一了断了。”
他摇摇头说:“小弟,我已经表明态度了,不愿提断魂谷的帐。小弟……”
“不要叫我小弟!”
“赵姑娘……”
“自从你在巫山救了我……”
“你说过今后不伤害我了。”
“是的,但今天不同,你已找上门来……”
“赵姑娘,我不是上门寻仇,而是请你们释放紫金风与尹姑娘四个人。她们的大仁大义作为,赵姑娘,你已经知道她们的底细,难道你……”
“我恨她们。”赵姑娘尖声叫。
“你恨她们?为什么?”他不胜惊讶地问。
赵姑娘脸一红,突然拔剑娇叱:“拔剑!胜了我,我把你的心上人还给你。”
“我不和你动手。”他摇头道,叹口气又说:“我银汉孤星浪迹天涯孤身行道飘零四海,没有什么心上人,也不需要心上人。”
“萧姑娘佩君呢……”
他脸色一变,冷然道:“你提她有何用意?不许你提她。”
赵姑娘一咬牙,突然挺剑冲来。
他背手而立,冷冷地说:“杀了我,你要放了她们。”
剑直刺胸口,他像个石人,冷然注视着及体的剑尖。
剑尖突然停止不进,仅刺破了胸衣。赵姑娘注视着他,手在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要释放她们。”他一字一吐地说。
赵姑娘突然丢掉剑,以手掩面颤声说:“你……你是个行尸走肉。”
说完,扭头便跑。
杜弘一急,伸手抓住她说:“子玉,你听我说。”
阶上的人已经不见了,整座在院看不到半个人影。
赵姑娘长叹一声,幽幽地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带你去见她们。”说完,举步登阶。
他长吁一口气,跟在后面说:“是的,没有什么可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每个人皆有各自该走的道路。你我之间,恩怨难分已经够糟了,再掺入感情的烦恼……”
赵姑娘已到了厅中,蓦地转身,神色肃穆地说:“天磊,你这样做,对自己对别人,又有什好处?你不知道这会苦了别人也苦了自己?大哥,要做一个有用的人是不够的。一个感情上没有寄托的人,是不会有责任感的。以紫金风与尹姑娘的事来说,你替她们筹集数万资金,替她们设立栈号经商,一切尚未完全妥善,便又束装远游,重新浪迹江湖无牵无挂,不闻不问,你知道原因何在么?你曾经替别人着想么?”
“这……”
“这表示你已是个心如槁木死灰的人,一颗心像飘在天空里的一朵浮云,无所寄托,做事只凭短暂的一时热诚,热诚一退便回复茫然无依空虚寂灭的境界。老天!萧姐姐真害人不浅,她真应该下地狱。”赵姑娘愤愤地说,泪水终于爬下腮边,突然转身向通向西院廊门飞奔。
他如中雷殛,站在空寂的大厅发呆。是的,多年来的浪迹生涯,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及得到了些什么?闲云野鹤,漂泊无依,空虚的心灵没有着落处。回想前尘,他感到汗流侠背。
是啊R粯君在天之灵,岂忍见他如此消沉无依?
恨海幽魂用这种话劝过他,雾中花也用这种话劝过他。但今天,赵姑娘用这种话来责备他,怪的是劝解反而没有责备来得鲜明有力,像春雷般震撼着他的心灵。
他听到了脚步声,修然转身。
凌霄客背着手,站在他身后不足八尺,沉静地说:“你把人带走,告诉天琴秀士,叫他发动吧,老夫等候他们送死。”
“老前辈,无可挽回了么?”他苦笑着问。
“彭浩一天不死,老夫一天拍不起头来,无可挽回,我与地势不两立。”
“这是什么深仇大愤?”
“这是奇耻大辱。”
“那么,请问,断魂谷不幸身死的那些人,他们与老前辈无仇无怨,难道他们就活该……”
“不要和我说理。”凌霄客大声喝止。
他长叹一声,摇头道:“子玉姑娘……”
“她是老夫的孙女,叫绿绿。”
“绿绿小妹理直气壮地劝解我,责备我,可知她是个明事理的人。但老前辈……”
“你想责备我?”
“晚辈不敢,只是骨鲠在喉,不吐不快。晚辈心如槁木死灰,但仍然伤害爱护我的人。
而老前辈在公平决斗下一时大意失手,记恨二十春,不仅是伤害了自己人,也连累了不少无辜。老前辈,你老人家曾经替别人着想么?这是绿绿小妹问我的话。”
凌霄客默然。杜弘抓住机会说:“今天的情势,将是两败俱伤之局。老前辈,死的人已经太多了,谁胜谁负,已算不了什么了,为武林留一分元气吧,晚辈也想收心安安稳稳做一些有益世道人心的事了。”
“你的话很有些说服力。”凌霄客沉静地说。
“不,这不是晚辈的话有多少份量,而是老前辈从未听过有人敢在你老人家面前说这种话。”
“这……我得承认你有道理。我那些人,只知唯唯诺诺。”
“老前辈以威服人,这是必然的结果。”
凌霄客谈谈一笑,吁出一口长气说:“你回去告诉天琴秀士,叫他走,今后我不再找他,过去的事咱们把它忘了。”
“哦!你们以往无深仇大恨?”
“没有,他打掉了老夫雄霸天下的雄心壮志。”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树大招风,江湖霸主的宝座,早晚会坍倒的,人不能永远幸运。也许老前辈很幸运,但恐怕不会如此享福。高高在上的人是寂寞的,觊觎霸主宝座的人太多,即使骨肉之间,也难以信任不敢信任,整天在尔虞我诈危机四伏中生活,那滋味真不好受。”
“好吧,别多说了,你把人带走,把话传到就是。”
他心中一宽,笑问:“你老人家不请他们这批远客进来把盏言欢?不像是地主哪!”
“废话!你以为我会引狼入室?”
“晚辈敢保证他们都是最好的客人。”
“那……只要他们敢来……”
“晚辈代下请帖,如何?”
“这……”
“同时,晚辈希望与绿绿小妹相聚一些时日,希望能说服她捐些金银出来,为天柱山那些老前辈尽一些心力。呵呵!当然,她曾经设计杀我,也曾经救了我,这些账我还得找她算算。”他轻轻地说。
廊门开处,绿绿偕同紫金凤、尹琴、侍女海韵出现门口,后面跟着一笔勾消的同伴。
绿绿神色幽怨,眼眶红红地,讶然问:“你……你要找我算账?”
凌霄客哈哈大笑,笑完说:“丫头,当然是找你罗。天磊,让她们这些丫头好好谈,你跟我到书房替我写请帖吧。”
“爷爷,清谁?”绿绿讶然问。
“请君山四秀土。”
杜弘接口笑道:“早知道是你把她们掳来,我才不会穷担心呢。你们谈谈,先办正事要紧。”
紫金凤一惊,急问:“杜大哥,你……你要对付君山四秀士?”
“呵呵!放心啦!我替他们老冤家和解。”
绿绿心中一宽,摇头向两位姑娘说:“你们看,他像疯子般为了救你们,单人独剑逞匹夫之勇跑来找我拼命,见了面居然不向你们打招呼,只顾忙他的事……”
凌霄客呵呵笑,拉了杜弘便走,说:“这是男子汉的事,不要和丫头们缠夹,走。”
杜弘拉了一笔勾消的同伴,含笑走了。
尹琴盯着他的背影发怔,向绿绿说:“绿绿姐,你对他说了些甚么?他……他好像变了,好像从没看见他如此开朗过。”
绿绿灿然一笑,说:“我骂了他一顿。”
“你……你骂了他?”
“是啊!大概他想通了。你们以往只知道劝他,对他这个痴情入魔的人,劝是不够的,劝多了反而让他猛往牛角尖里钻。我也是急了,骂他是行户走肉呢!”
“哦!原来如此,但愿他真的大彻大悟了。”
尹琴如释重负地说。
绿绿深深叹息,幽幽地说:“但愿如此,说真的,萧佩君已离开人世,但她并未白活,死而无憾,真令人羡慕。走吧,我们到花厅去等他。看爷爷的神情,可能这场两败俱伤的武林大劫,已被天磊哥消除了。”
正如杜弘所料,天琴秀士不是个记恨的人,既然凌霄客有诚意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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