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剑凝霜
头着肉声暴响似连殊,两黑影像败叶般跌翻出亭拦,砰砰噗噗怪响。
三个人被出其不愈快速绝伦的拳脚打得人仰马翻,鸟天黑地,连招架也来不及,更别说
回手了。等他们清醒爬起时,艾文慈已经不见了。
“见他娘的大头鬼!好利害,这人是谁?谁看清他的相貌了?”耿礼。
用手捂着脸颊,愤怒地狂叫。
“你和他说话,你也没看清楚还问谁?倒了八辈子霉,呸!”一名黑影懊丧地说。
艾文慈向北攒赶,不住他说:“你们都来吧,吉安我是非去不可,药。
不能不买。”
吉州府,江西的文化城,是宋朝一代忠臣文信国公的家乡,大文豪欧阳修的故里。文信
国公丹心贯日月,万古流芳,欧阳修文章载道,举世同钦。
这是一座周几里有余的名城,东临赣江,西、南、北三面筑了宽三四之深一丈五的护城
镇,对外的交通,除了赣江的梅林、南亭、凌波三处渡口外,只有南北两座桥,南桥称习
溪,在南门外,北门外的桥名叫迎思。
只消封锁了渡口和两桥,想进城谈何容易?
府城的附廓是庐陵县,县衙也设在府城内。目前在江西,治安最佳的城市便是吉安。敢
称首屈一指。在江西全境闹贼,宁王举兵造反之期迫在眉睫的情势中,不但全省骚然,而且
朝廷震动,惟有这座城人心稳定,市况平静。
吉安能有如此裴然的成就,首先得归功于雄才大略、文武全才的知府大人伍文定。但追
根索源,不得不承认五年前在此任知县的王阳明。
五年前,王阳明先生刚从被滴为贵州龙场驿的驿丞任所召回,任庐陵知县,他的知行合
一学说尚未成熟,还算不上一代大儒,只是个官小而年纪大(三十九岁)的好官而已。他是
正德五年三月到任的,就任七个月,亲颁十六道榜文启示,首先便向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豪恶
霸开刀,最令百姓感恩的德政,是选任里正、开辟全城火巷、疏通水运、革除贪吏、杜绝神
棍敛财的神会、重建保甲缉盗清驿等等。自后继任的人,皆萧现曹随,不敢妄自更易,有了
良好的基础,因此一直是江西最安定的城市。
伍知府文定文武全才,为人耿介,任常州的小小推官时,便敢和魏国公相抗,主持公
道,替百姓小民向朝野侧目的魏国公争田,终于被那时的刘太监刘瑾所害,削职为民。刘瑾
死后,起补嘉兴。姚源贼混世魔王王浩八从江西流窜南京的徽衡二府,再窜浙江开化,他率
兵大破王浩八于华埠,把混世魔王赶回江西,因军功升任河南知府,到任便一举产除境内巨
盗张通、李文简等九大寇,才干为朝廷所重视。江西群盗涌起,局面不稳,便把他调来吉
安,后来成为群盗闻风惊溃,辅住王阳明平贼灭寇,平定宁王之乱的功臣。
冶乱世,用重典,伍知府以铁腕治理全府,有两件事犯在他手中,决不容情,一是贪
污,一是盗匪,抓住证据,他不管你是王亲国戚,也难逃国法制裁无所畏惧。赣州府黄龙埠
的死鬼汪太监,只敢到赣州无法无天;就不敢踏入吉安府的地境。运釉船一进入吉安最南一
县的万安,直至北面最北一县吉水,这段水程中,船上的官役船夫皆兢兢业业,绝对不敢作
威作幅横行霸道,乖乖地悄然过境,橡见了猫的老鼠。
已牌左右,艾文慈大摇大摆踏上习溪桥。桥南端,两名中年村夫,各挑了一担安褐县的
特产石墨,正在桥头歇着。这种石墨也就是煤炭,乡民买来做火种,放些在灶中,整夜皆不
用加柴草,第二天拨开灰便可生火,所以叫火种。
村夫的后面,蹲着一名敦衣百结,赃兮兮的老花子,伸出鸟爪般的手,举着一个脏得不
可再破的竹丝小箕,向往来的行人乞讨,口中不住喃喃地叫:“谁给我孤老头百文千文,老
天爷保佑你长命百岁……”
谁肯向花子施舍百文千文的?这老花子简直是妙想天开,狮子大开口。艾文慈已听到这
两句话,不由心中暗笑,本已踏上桥头,忍不住扭头往回走,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轻轻放
入箕中低笑道:“有你这种花子,也就有我这种傻瓜。”
老花子脸上太赃,不易看清面貌,半闭着老眼,要死不活地说:“过了一关又一关,关
关都是鬼门关……”
但艾文慈已经走了,没听清老花子的语中玄机。
老花子眼脸眨动,异光一闪即没,伸手抬起银子往怀中一塞,抓起打狗棍,一步一颠地
跟上,在艾文慈身后喃喃地说:“老爷子的话没人要听。准倒霉。”
艾文慈心中一动,脚下放慢。
“神色放自然些,别回头说话。”老花子说。
“怎么回事?”他苦无其事地问,并未回头。
“你这样进城,等于是自投罗网,飞蛾扑火。”
“老爷子贵姓?”他问。
“我知道你姓艾。”老花子答非所问。
“你是……”
“桥头那两个挑石墨的村夫,是推官大人属下的眼线巡捕。”
“他们认出小可了?”
“很难说。”
“这…”
“新给制的榜文有点走样,他们可以起疑,但不至于想到是你。”
“老爷子怎知道小可……”
“前天布政司衙门遣来急足,旧案重提,布各府州县全力缉拿艾文慈归案法办。昨天府
衙重新绘制图形榜文公示各处,城门口就是贴了新的榜文,图形虽有点走样,但仍可从阁下
的身材脸型,依稀可辨阁下的相貌。”
“哦!原来如此,经过三年岁月,风声仍然紧急,这些官不懒呢!”
“桥那端有好朋友等候,如果阁下有意要咱们相助,便装病可也。”
“谢谢关照,请教等驾……”
“请勿多问,你必须信任咱们相助的诚意。再见。”老花子说完,脚下放慢。
桥头与城门相距仅百十步,不但城门楼上面把守的人可能看清桥的情景,城门口的眼线
也可看得一清二楚,假使这时回头,势将引起桥北那两名扮成村夫的眼线注意,可能立即出
面盘查或加以逮捕扣留哩!
目下的形势,已不容他选择,遍得他不得不接受陌生的援助。接近桥头,他摇摇晃晃倒
下了。
上来了两个人,抢近将他扶住,一人说:“中暑,快扶他到树荫下躺一躺”
抬至树荫下,引来不少行人围观。他居然扮得十分神似,脸色泛青,大汗涔涔,呼吸急
促。一名行人挥手赶人,叫道:“老表们,请让开些。”又向两位热心相助的人在叫:“快
抬进城去,找郎中诊治,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快!”
三个人七手八脚将他抬起,匆匆入城。
抬他的人进入街有一条小巷,抬入一栋巨宅的边门,门随即掩上,一名仆人打扮的中年
人低声问:“慢着,怎么回事?”
艾文慈挺身站稳,笑道:“谢谢诸位相助的感情,但不知哪一位是主人?’中年人打量
他片刻,欣然地问:“尊驾可就是艾爷文慈?”
“正是区区。”
“欢迎光临。兄弟姓湛,家住临江府。”
“湛兄……”
“请至西院花厅小坐,正在下即前往东街通报主人。请随我来。”
艾文慈不再多问,反至已到了此地,见到主人,自当明白的,说声多谢,跟着姓湛的进
入一条长长的走廊。其他送他来的人,径自出门走了。
这间大宅确是大,东院临小巷,西院外是另一条小街,整座西院占地甚广,约有十余栋
楼房花厅布置得十分华丽。家俱、盆景、书画……
无一不是精品,相当考究。接待人的是两个和气的中年人,有两个清秀的小厮侍候茶
水。
引他前来的人是花子,安顿接待他的人却是吉城大户,他甚感迷惑。
接待他的两个客人,一个自称孙茂盛,不但人生得和气,而且谈锋甚健,执礼甚恭。仆
人们送到了不少时鲜果品,这都是可以放心食用食物。他也就不再客套,先填饱肚子再说,
早餐尚未入肚呢!
一等再等,仍不见主人回府。钱、孙两人和他天南地北乱扯,并不时探询他的底细,却
绝口不提有关主人的一切,口风之紧,可称老练到家。
看看到了近午时分,突然进来一个健仆,向钱宏才行礼察道:“钱爷,老爷在书房请见
贵宾了。”
“这就去吗?”钱宏才问。
“是的,老爷在立候。”
钱宏才立即离座,向艾文慈笑道:“主人在书房会客,定不等闲,书房乃是接见特殊贵
宾的地方哩!请随在下前往,在下领路。”
“在下深感荣幸,钱兄请。”艾文慈客气地说。
钱宏才在前领路,孙茂盛伴同艾文慈并肩而行,经过不少厅堂房舍和花径院落,进入一
间除了一座书架以外,只有一案一几的大型书房,看上去大而无当,不像是书房,倒像是仅
供通行分隔内外的穿堂。
只有一名书童打扮的小厮迎客,书房内并无人影。
仆人传话说主人在书房立候,事实却不见有人。
“请稍候,书房有内间,主人在内间候客,即将外出相会。”小书童极有风度地说,口
吻完全像是成人。
艾文慈的目光,本能地打量房中的布置。一个亡命之徒,到达一处可疑的地方,他第一
件重要的事,便是留意退路,安全第一,小心为上。
前后门大开,但老江湖从不考虑由门脱身。共有四座明窗,窗门是内开式的,外面的窗
格是十字格,每格约尺半见方,徐以绿漆,橡是木造,格条极仅半寸,禁不起一踹,脱身自
无困难。其次是房顶,顶有木制的朱红色承尘,隐可看到木板的纹理。按常情论,承尘该是
三分板,不会太厚,厚则会塌坍。如果时间许可,弄破承尘打毁屋顶脱身该无困难,最后是
墙壁,在未用手敲试之前,很难查出是砖是石,但看窗户便可知道厚薄,通常对墙壁不寄予
希望,只是稍加留意而已。
他心中一宽。真有危险,两道门四座窗,困不住他。
可是,他必须先看看,便离座信步走向第一座窗。
没有让他接近窗口的机会,书房的后面履声橐橐,鱼贯进入九名老少。第一个进入书房
的人是个大牯牛似的中年人,也像一头巨熊,粗眉大眼,满脸横肉,生了一对招风耳,大眼
中凶光暴射,大脑袋项门油光水亮。
第二人正好相反,又瘦又小,穿了绿猴子团花罩施,一双老鼠眼眼神下定,留了八字鼠
须,尖嘴缩腮,猥琐得令人在看便心中厌恶。
其他七人皆是相貌平庸的人,年纪在三十至花甲之间,全是短打扮,衣内间显然带了短
家伙,有三名居然佩了暗器囊。
所有的目光,全向艾文慈集中。
钱孙两人离座相迎,刚抱拳行礼,牯牛般的中年人已哈哈大笑,上前叫:“那一位是艾
文慈,久仰久仰。”
艾文慈一看这些人物,便知不是善类,油然生起戒心,举步上前说:“在下艾文慈,兄
台即是……”
“我,秃龙李甫,咱们幸会。”
钱宏才上前向瘦小的中年人行礼,欠身道:“三爷,客人已到了好半天……”
“我知道。
三爷挥挥手,向艾文慈咧嘴笑道:“区区姓魏,名健,排行三,本城盛昌钱庄是区区所
设银号;幸会幸会。区区在朋友家中有事,来晚了,尚请海涵。”
“哦,原来是魏三爷,久仰久仰。小可这次行脚贵地,多承三爷派人关照,感激不尽。
小可与三爷素昧平生,而三爷却错爱派人……”
三爷不住奸笑,接口道:“好说好说,区区并未派人关照,而是李爷主待其事。”
艾文慈向秃龙李甫行礼,谢道:“李爷错爱,小可心感……”
“哈哈哈……”秃龙用笑声打断他的话,抢着说:“兄弟也是奉命行事,不劳言谢,老
弟这些日子来,落脚何处?”
“赣州。请问李爷,但不知李爷奉谁之命相助?请明示,小可当于面致谢意。”
秀龙又是一阵任笑,笑完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在下是个粗人,有一句说一句,
首先告诉你的是,咱们要你入咱们的伙。”
“入伙?”
“李爷是宁王府一等把势,其他七位有三位是二等把势,四位是一等打手,其实,把势
打手的名义只是对外的称呼,对内,他们都是宁王殿下的护卫。”魏三爷得意洋洋地解释。
艾文慈吃了一惊,暗叫不妙。天下间除了当今皇上,谁不知宁王要造反?这件事早几年
已经传遍天下,可说是天下汹汹,目下江西的官民,携疏告变的公差定不出江西,便会被宁
王的爪牙所擒,从江西到京师,沿途爪牙四伏,信差以八百里急促传递消息,叛谋传不到京
师,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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