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剑凝霜
渡口两端,原设有把守的暗桩。一艘小渡船,渡夫由中浦村的一名老汉掌理,早出晚
归,过渡的人不多,倒也清闲。
五名大汉向潜伏在远处的暗桩打手式招呼,由于来往有定时,日久便显得马虎,依列打
手式了,并不管暗桩是否现身回答,打过手式虚应故事,径自奔码头。
天色尚早,渡船静悄悄地泊在木制的码头上,渡夫倚靠在后艄假寐,遮阳帽盖住脸,看
不见脸容。身上穿了破棉袄,夹裤也有不少补钉。
五大汉末留意艄公,径自登船,放下货物叫:“开船。”
艄公慌忙不迭爬起,戴好遮阳帽,沉着地低头解缆,竹筒一点,船滑离码头。
挑鸡鸭的大汉一怔,走近船公猛地拉掉艄公的草帽,讶然叫:“咦!
鲁老头呢?你是……”
艄公换了人,不是摆了二十年渡的鲁老,而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人,古铜色脸膛,五
官清秀,一双大眼黑多白少,明亮如午夜朗星,熟练地撑篙,船缓缓向对岸滑。
青年人咧嘴一笑,操着纯正的江南口音说:“小的叫鲁水,是老船公远房侄儿。家伯回
家吃早饭去了,小的前来替他。”
“怪!没听说鲁老头有一个侄儿,你是……”
“大爷健忘,小的就住在村尾嘛!”
船突然滑离航线,向下游移动,像是破水而飞,宛若劲夫离弦。
五大汉大惊,挑鸡鸭的大汉怪叫:“船怎么啦?你该死……”
“哎呀!船控制不住了。”鲁水惊叫,手忙脚乱。船速更疾。
秋浦的水,上有苍隼潭,下有五镜潭,河道平坦,水流缓慢,船怎么会失去控制?见
鬼!大汉们还来不及转念,船开始猛烈地摇晃,舷板接近水面,猛地倾斜,几乎翻覆,一沉
一浮之下,淬不及防的五大汉惊叫着跌成一团,压得鸡鸭的叫声惊天动地。
船加快下面,进入了左是山壁,右是芦获的水道。
“把船靠……靠船……”一名大汉昏头转向地叫。
“哗哗啦”一阵水响,船猛地一掀,接着来一个元宝大翻身,船底朝天,大汉们落水,
出不来了。
船在深水处翻覆,漂下半里地,终于下沉不见,只有一些桨篙船板顺水漂流。
在右船的芦草丛中,青年人将一名湿淋淋的大汉弄醒,坐在一旁咧嘴一笑道:“老兄,
清醒清醒,千万别打主意叫唤,叫破咙也是杜然,没有人会听到的。渡头两端的暗桩,在下
已请他们进水晶宫,龙王爷要招他们做驸马,快活着哩!”
“你……”大汉股无人色地叫。
“我,来打听消息,当然你肯衷诚的合作是么?”
大汉吁出一口长气,神色渐渐恢复正常,冷笑道:“阁下,你在白费劲。”
“不会吧”
“在下一无所知,无可相告。即使知道一些事,也不会告诉你,何况在下只是个采办食
物的听差人,根本不过问采办食物以外的事。”
“我不信你不知道云骑尉岳家兄弟的阴谋,你不说,那是自找苦吃。”
“在下就是不知。”
“好,你嘴硬,在下要试试你的骨头是不是也够硬。”
大汉猛地翻身急窜,却晚了一步。青年人一伸手,便扣住了对方的咽喉,拖死狗似地将
人按在地上,阴阴一笑道:“咱们算算看人身上那些骨头能错开的,从上面算,第一处该是
牙关……”他一面说,一面动手,左手捏住大汉的下颚。大汉的下颚不但挂勾松脱,而且侧
拉错开。
“其次,该是肩至手的各部关节。”
“啊……啊啊……”大汉喉间发出怪音,浑身在抽搐、颤抖。脸色成了苍灰,痛苦的神
情从眼中明显地表现出来。
大汉的右肩关节被拉开,然后扭转,臂骨便错开肩关节,扭翻着反向下顶,像绞紧了的
绳索。
“其三,是肋骨。肋骨可以拨转交换,可以重叠,可以……”
指头刚压住左肋的一条肋骨,大汉已痛得昏原了。
他将大汉弄醒,冷笑道:“老兄,你忍耐些,充好汉就充到底好了。
错骨术在全身各部位,用的上的地方共有三十六处,有些不会痛,有些部痛令人受不
了。肩、肘、肋、腕、股、膝、踩都是痛楚难当的所在。如果你认为受得了,不妨试试;受
不了,可以招呼出声。”
他一面说,一面将大汉的下颚拍合仍归原处。
“你……将我剥皮抽……抽筋,我……我也无可奉告。”大汉痛苦地叫。
“那么,咱们重新再来。”
“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你……你下手吧!”
“在下保证你的安全。”
“在下的家……家小,你永远也保……保不了。我死他……他们生,我只求速速死。”
“在下却不让你速死。”
“是么?”大汉凄厉地笑问。
“不错。”青年人说,一手扣住了大汉的牙关。
大汉本想嚼舌自杀,却失去了机会。
青年人略一沉吟,接着似有所悟,淡淡一笑,神色一弛,伸一个指头迅指大汉的眉心,
接上大汉的关节,用奇异的声调说:“老兄,你可以宽心,我不会杀你,让你回去,你,忘
了刚才的事,忘了刚才的痛苦,你早起早睡,好辛苦啊,回去好好休息。你很疲倦,倦了,
倦了,你要睡了,你要睡了,但在你睡觉之前,记得主人吩咐作的事么。记得么?记……
得……么?”
大汉两眼皮疲倦地下搭,倦容满面软弱地答:“记得。”
青年人再问:“记得些什么?”
大汉不加思索地答:“去找尤三爷要人参,替主人炖参鸡汤。”
“还有呢?”
“十全大补汤没有了,禀明江九爷派人到池州采办。”
“江九爷是谁?”
“内香堂护法江荣举,目前暂代外事总管。”
青年人一怔,略一迟疑,追问道:“内香堂主是谁?”
“是柯爷振远,目下他恐怕快要死了,被三眼狻猊下毒手所伤,总算末当堂送命,但伤
太重,没有救了。”
“主人呢?也受了伤?”
“被骚道姑牵月一剑伤了肝与脾,快好了。”
“主人在何处?”
“在病室养伤。”
“云骑尉岳家兄弟呢?”
“他们与人犯住在东首的村屋内,岳琳今早到地州府会合京师来的人,明天或者今晚便
可赶回。副庄主丘爷本来反对他出面,后来全真二子坚持同往照顾,丘爷只好答应他们前
往。”
“他们共有多少人?”
“七十六名,食物很难张罗。”
“他们为何不走?”
“快了,等主人伤好,立即出动,截杀艾文慈以报毁庄之恨。”
青年人吁出一口长气,站起来说:“睡吧,睡着了,忘了刚才的事,忘了你所看到的
人。你在渡船上覆舟,其他的事你一极不知。”
说完,大汉已发出鼾声。
他吁出一口长气,恨很地说:“好一个白道英雄的子弟,居然与大风山庄的恶贼合流。
好哇!先杀你个落化流水,再将你们的事公诸天下。
与反贼共谋,不怕朝廷不找你姓岳的,杀你姓岳的头。狗东西!咱们走着瞧。葛廷芳,
血债血偿我可找到你了。目下你人多势众,先剪你的羽翼,再和你算总帐。我会给你一次公
平决斗的机会,会等你病好。”
从秋浦到府城,必须经过浦家汇。也必须经过中浦东北十余里的乌石山。乌石山附近山
高林密,鸟道羊肠,地形极为复杂,往昔是盗贼的巢穴,目下附近仍有残留下来的破寨败著
遗迹。来往的旅客,告须结伴而过,以免遇上强盗猛兽,听说黄昏或凌晨,不时有妖魁出没
哩!
三更末四更初,池州方向来了三十余名大汉,鱼贯而行,在黑暗恐怖的山径中窜赶。今
年寒冬来得晚,山区的低洼处,居然还有水蛙秋虫的鸣声。远处传来三两声野狗豺狼的长
降,间或有三五声凄厉的枭啼,声如鬼哭。山坡下底洼的草莽内,腐烂的植物与动物尸骨,
升起一团团飘浮的磷火。天宇中彤云密布,星月无光,入行走在山崖古林下,胆小的朋友寸
步难移。
全真二子领先而行,云骑岳尉伴同着两名老汉紧跟在后。有几位女的,走在行列的中
段。断后的是三位中年人。三十余人声势浩大,鱼贯而行静悄悄急赶,只听到脚步声,没有
人说话。所有的人,皆带了包裹行囊和随身兵刃。这些武林高手江湖奇人,不怕山径险,不
怕鬼神厄,妖魅辟易,猛兽潜踪。
蓦地,异声发自左面的山崖,鬼哭声刺耳凄厉,在空间里摇曳,山谷应鸣,动魄惊魂。
“这是什么声音?”一名老汉向岳琳问。
众人并未为鬼嚣声所动,脚下丝毫未变,似是司空见惯,毫不在乎。
岳琳一面走一面说:“这一带传说有山魑,其实该是猿类作怪,也许是猿啼哩!”
“决不是人猿,贤侄,速通知众人小心,不可大意。”老汉沉静地说。
“萧伯父认为……”
“那该是人的声音,饱含警告之意。”
“人?小侄的行踪十分秘密,这一带又不可能有仇家……”
“贤侄,你曾经告诉我说,约七八天前有一个叫李玉的郎中,以气御剑飞剑杀人,挑了
张四爷的贼窝。这位郎中李玉,会不会是前年你疑为艾文慈的李玉?如果是他,显然他已找
到你了呢!”
岳琳大摇其头,说:“前年那位李玉,确是艾小贼,他的艺业有限,不可能在两年之
内。练成以气御剑术。要想以气御剑,即使根基厚天份高禀赋异常,至少也需下五十至一甲
子苦功。再说,张四那厮并不清楚大风在主的底细,只是个供跑腿的小混混而已,在他身
上,绝对找不出任何线索来。假使那李郎中真是冲着小侄而来,他没有任何理由迟迟不下
手。即使他虽然具有以气御剑术,而不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咱们也不怕他。以气御剑术极耗
真力,不可能一口气连杀数人的,剑落便再难支持,反而自陷死境,因此他无阻也不敢前来
讨野火自投罗网,以一比三十六名高手,决难沾上丝毫便宜……”
话未完,走在后面的一名黑施人突然失足,发出一声狂叫,滚下路旁下陷五六丈的山
沟,竟然未能抓住路旁的树或草,狂叫声动魄惊心,草木籁籁而动,“砰”一声暴响,摔在
山沟中挣扎难起。
“从左面下去,也许还有救。”有人大叫。岳琳吃了一惊,回身抢近问:“梁兄弟,怎
么了?”
“廖兄弟跌下山沟去了。”
“是失足么?”
“不知道。”梁兄弟急答。
人群一乱都停了下来。两位同伴火速向下攀,一面草木丛生,坡度并不太陡峻,深有五
六丈,夜黑如墨,上面的人不可能看到下面的景况,下去救人的同伴降下三丈左右。上面的
人只能听到声息,看不见形影了。
萧老人留神察看路右,路右是陡峻的坡,生长着矮树和枯草,假使有人隐伏在上而暗
袭,得手容易,但脱身却难。
“上去两个人搜搜看。”萧老人断然下令。
一名中年人向下面打量,高叫着:“宝原兄,人找到了没有?”
下面声息全无,下去的人脚步声亦消失不见。
中年人一怔,正待向下走,萧老人急叫道:“且慢,老夫先下,请全真二位道长随后掩
护我下去,其他的火速结阵戒备,须预防有人偷袭。”
三人徐徐下攀,片刻到了坡下。三个声息全无的人,躺在一起像死人。肃老人一们三人
的鼻息、,向上叫:“三人躺在一起,决非跌昏,有人暗算。下来三个人将人带上,再分两
路搜这附近一带,你让暗算的人走了。”
声刚落,路前端有人发出一声惊叫,“砰”一声响,有人重重地摔倒。
鬼哭声又起,这次发自右面的山坡密林。
“伏下,结阵自卫。”有人大叫。
众人往路左一伏,向四面警戒,前面的人向后迟,后面的人向前集中。
三个人向下攀,会合下面的萧老人,将三名昏了的人拖上小径,萧老人与全真二子不敢
再搜附近,也随后攀上。
上到路面,清查人数,三十六个人,三个昏厥,一人仆倒在前面生死不明,忙乱中,断
后的三个人似乎并未跟来。
萧老人立即派人到后面找,那有半个人影,三个人都不见了,失踪啦!
到前面抢救那名扑倒在地上的同伴,势在必行。两个穿长袍的人向萧老人道:“咱们兄
弟到前面去看看,也好把忠信兄救回来。”
萧老人激怒得全身发抖,咬牙切齿地说:“不是什么鬼魅,而是几个功力奇高,轻功骇
人听闻的高手,在暗中袭击我们。我掩护贤昆仲上前,设法擒住一两个人,看看谁敢如此欺
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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