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剑凝霜





迎,阁下务请海涵,替云大侠看座。”
  仆人取过一张断了一条腿的三腿凳送上,天都老人坐下笑道:“东方兄,你忘了你年轻
时的故事了?你难道不比我这坏丫头更狂更捣蛋吗?”
  冷魔掀胡微笑道:“免噜唠,今晚不是翻旧帐的时候,叫那位云骑尉滚出池州府,不然
他得死。”
  天都老人云樵与冷魔也算是互相敬重的朋友,虽然并无深交,却互相珍惜这份情谊。有
天都老人出面解决,自然并无困难。何况冷魔年轻时,也是个狂傲不可一世的人,对云姑娘
的闹事并不在意,只想吓吓她而已。天都老人问清了事情经过,少不了严厉的痛责孙女儿一
顿,由云姑娘向冷魔陪罪了事。老人家也把岳琳狠狠地臭骂一顿,限令他在明午之前离开池
州府,如敢违命逗留,废去武功割断脚筋绝不宽待。
  岳琳不敢不低头,垂头丧气地向冷魔祖孙陪不是,带了十六名爪牙告辞,以及在外围待
命入村搜捕逃犯的百十名捕役,乖乖地连夜撤走。
  第二天一早,他匆匆收拾离城,交待朋友传出信息,全力追查李玉的下落。天都老人也
在次日带了云姑娘离开,携回黄山管教去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看看到了七月上旬,李玉在冷魔家中,逗留了将近两个月。冷魔
不但已可行走如常,而且可以练功了,距完全康复之境,屈指可数。李玉不在家中潜藏着,
他穿了村农的衣着,不时到外面走走散心。有时凝雪姑娘伴着他,有时他自己到河边的丘坡
上散步,排遣心中的忧郁。两月来的躲藏生活,使他与外界隔绝了,对江湖的动静毫无所
知,少不了心中有点烦恼。
  这天,他从村东信步走向前面的梅林,已是已牌初正之间,红日炎炎,令人感到有点懒
散。他钻入梅林的草丛中,往草深处一躺,曲肱作枕,仰视天宇中飘浮着的白云,感慨地自
语道:“我像是天宇中的一朵云,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向,看样子,我恐怕永远没有安定下
来的一天了。没找到这些恶贼让他们受到报应,我不可能安定下来。”他闭上虎目幽幽一
叹,苦笑道:“其实就算安定下来我又能怎样?江彬那好贼一天不死,我一天仍是逃犯,永
远在逃,永远在受迫害。要捉我的人不止一个岳琳,但一个岳琳已够我头痛的了。”
  他是个,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但心愿未酬,趋吉避凶的求生欲念,仍然困扰着他,
内心混乱,情绪不稳定。但当生死关头到临时,他反而沉着镇定,无畏无惧,因此几乎每次
都能有惊无险地渡过难关。
  一连串的恶梦困扰着他,梦中,红娘子正袒裼裸袒地挺剑向他扑来。身后,云骑尉狠狠
地叫着:“艾文慈,自首归案,归案,归……案……”他一惊而醒,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大
汗。
  蓦地,他听到梅林中有人声,令他心中一震,赶忙伏下凝神倾听。
  梅林中有三个人,都是双星浦的农民。
  “许兄,刚才入村的是谁?”一名农民向同伴问。
  “不知道是……”
  “是小姐派他往京师,追查艾文慈下落的老八。”第三名农民信口答。
  “老人?他怎么一个人回来?”
  “七叔派他先回来,以免小姐担心。”
  “你问他了吗?”
  “问了,他带来一些有关艾文慈的消息。”
  “事情如何?是不是与大爷家中那位胡峰有关?”
  “他也不知道?”
  “艾文慈到底是何许人?”
  “还不是与告示上所说的相同。”
  另一名村民呵呵笑,说:“咱们少管这些闲事,可以减少不少麻烦。
  走吧,干咱们的活去,咱们又不想那一千两银子赏格,何苦费这份心?”
  三名村夫走了,伏在草中的李玉却心中凛然,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冷魔祖孙表面
上对我推心置腹,暗地里仍然对我生疑。派往京师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谁知道他们对我怀
了什么心眼?我得走,愈快愈好。”
  他回到家中,火速收拾行囊,留了一封书信,说明冷魔以后每天用药的份量,其他的事
一字不提,抄后门悄然走了。

  …
   旧雨楼 扫描,xmwjw OCR  旧雨楼·云中岳《匣剑凝霜》——第十一章 龙蛇欲动 
云中岳《匣剑凝霜》 第十一章 龙蛇欲动   又是一年春草绿,正德九年的四月初。
  山东,自古燕赵多侠士。但在本朝,却盗贼大大的出名,先后出了两批悲剧性的人物。
一是永乐年间的寡妇唐赛儿,一是早两年的响马贼刘家兄弟;唐赛儿自称佛母,也有人叫她
林寡妇,造反前后五个月,兵未出山东。十八年三月起兵,七月被擒。临刑全身赤裸,刀砍
不入,斧劈锤击毫发不伤,最后不得不停刑,押回大牢监禁。三木被体,铁链铁枷系身,她
竟然吹口气铁木皆解,从容遁走,此后不知所终。她走了不要紧,三司郡县将校有关大员,
被永乐皇帝下令杀头;连一个女人都正不了法,这些官员要来何用?
  从莱州府平度州昌邑县到府城,有一条大官道通行,官道从县城东北行,绕过城外的东
山北麓,十五里到夏店驿。夏店驿是马驿,说明这条路原是往来山东半岛的要道。
  这一带很少山岳,海风扑面,空气潮湿,四月天略带暖意的阳光,带给旅途的人一丝暖
意。辰牌末,一个脸色如古铜的健壮青年人,撒开大步出了夏店的北栅口,踏上了至府城的
大道来。
  这条路全程二百二十里,平常脚程需一程半,如想一程赶完,必须起三更睡半夜。他并
不急于赶路,辰牌末方赶了十五里。
  匪乱已靖,但山东地境仍然满目疮痍,有一半的田亩仍被荒草杂树所占据,沿途的村落
仍然大半凋零。他手点一根枣木打狗棍,背了一个包裹,遮阳帽是一束黄荆条,枝叶垂得低
低的。穿一袭已泛灰的褐衫,粗布灯笼裤,踏爬山虎快靴,像一个仆仆风尘的流浪汉。
  他就是李玉。一年来,他走过了万水千山,穿破了不知多少双鞋靴,不知改换了多少次
的姓名。他追逐别人,别人也追逐他。展开了一场斗智斗力的凶险局面。终于,他到了山
东,到了响马贼的老巢。
  走这条路的旅客,走路的人算是最下等的人了,有钱可以坐马车或骡车,甚至可以乘
轿,或者雇一匹驴代步。他走路,可知他的经济状况仍然拮据。
  前面出现了一座凉亭,耸立在路右。在此地,由于路面宽阔,凉亭决不会当路而建,而
是建在路旁的。同时,往来人客过多,因此亭中只备有茶水,没有施主施舍草鞋松明;通都
大邑人情薄,事实确是如此。
  “早着呢,在亭中睡一觉,入幕时分方进入灰埠驿,可免去不少麻烦。”他自言自语,
向凉亭走去。
  灰埠驿,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上次经过那儿,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世事沧桑,在一个亡命者的心目中,那已是十分遥远的事了,但他仍然记得,那
座村镇在他经过时,是一座仍在燃烧中的村镇,居民十室九空,血腥满地,不见一个活的生
物。
  他在亭角下放包裹,搁下打狗棍遥望东北天际哺哺地说:“如果真是赵怀忠在灰埠生
根。那么,他未免太过大胆了。”
  赵怀忠,也就是赵遂,这是赵贼自封副元帅时改的名,但官兵皆叫他为赵疯子。朝廷发
布的消息,说赵疯子已在正德七年闰五月,在武昌江夏县管家套,被武昌卫的兵勇赵成、赵
宗等人所擒。那时,赵疯子兵败如山,遣散群贼,自己用真安僧的度牒削发出家为僧,想到
江西投江西贼再图大举,但未成功。他的手下悍贼那本道被擒,招出赵疯子改扮僧人的消
息。武昌卫的兵勇赵成、赵宗在黄破县九十三里坡遇上了脸貌像赵疯子的僧人,便尾随跟
踪,追至江夏县管家套,该僧进入军人居虎所开的饭店用膳,他们便一拥而入擒住该僧,搜
出具名真安的度牒,便一口咬定是赵疯子,押交官府囚车监送京师正法。
  该僧人是不是赵疯子?官府认为是的,此案已结,赵疯子的名单已被剔除。
  灰埠驿是要冲,贼人三过本境,本已十室九空,再经过官兵的蹂躏,惨象不问可知。贼
乱期间,化为瓦砾场自是意料中事。
  但不到一年工夫,灰埠驿已在逐渐复原。首先是驿站的重建,接着是逃贼的人逐渐返
乡,从皮墟中重建属于自己的家园。
  如果没有外地人介入,重建的工作该无任何困难;但有了外人介入,重建的工作便受到
了干扰。因此,至今灰埠驿仍未恢复旧观,那儿成了无法无天的人的禁脔私产,原主人必须
在条件的约束下委屈求全。
  在平度州附近数百里方圆的人,谁不知灰埠驿已被土豪张五爷所霸占?
  所谓土豪,必是自己拥有实力的人,养有打手帮闲,独霸一方,复有官府在暗中撑腰,
双方狼狈为奸,相互利用从中取利,不然是无法生存的。
  张五爷不但有官府撑腰,他自己所养的帮闲打手,简直难以数计。任何人想到灰埠驿附
近生根,必须准备丢掉老命。
  至于赵疯子藏在决埠的事,从未听人说过。即使在,谁也不敢到灰埠撒野。李玉要等到
入幕时分方抵步,以免麻烦。灰埠是驿站,入夜投宿落店,自然不会引起当地人的注意。同
时,那儿是三地的交界处,也就是三不管地带,而且是附近的第一大市集,往来的商贩不绝
于途,张五爷是不愿将财神爷向外赶的。但不管来者是何方的财神,皆必须遵守张五爷订下
的规矩,不然不行。
  他正想入睡,却听到西南来路处,传来了得得蹄声,两匹健马轻快地驰来,后面带了两
道滚滚轻尘。
  两匹健马在事前止蹄,马上的两位青衣骑士滚鞍下马。
  “二哥,到里面喝杯水,等他们来看看。”一名骑士牵着坐骑向亭下走,一面向同伴招
呼。
  李玉立刻闭目装睡,他不想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在灰埠驿左近,必须提高警觉,以
免引起纠纷。
  生了一张猴儿脸的二哥将缰线拴在拴马桩上,微笑着入亭,瞥了在事柱下假寐的李玉一
眼,抓起茶勺子盛茶牛饮,饮毕放下茶勺子说:“不必看,我保证他们是在青州卖唱的那一
群人。”
  “你认为他们没问题?”
  “我并没这样说。哦!三弟,我明白了。”二哥诡笑着说。
  “二哥明白了什么”三弟装傻问,但笑得暖昧。
  “你的鬼心眼我还会不明白?准是为了那两朵花儿。”
  “说真的,那两朵花儿委实出落得动人权了,瞧她们那张红艳艳的樱唇,他姐的!确是
逗人惹火。”
  “三弟,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免得惹祸招灾。”
  “为什么?”
  “她们这些走江湖的人,多多少少带了刺儿,须防刺儿扎手。咱们奉命办案,重命在
身,你如果有了三长两短,愚兄孤掌难鸣,可就无法交差啦!”
  “哈哈!要不是咱们奉命办案,大权在手,谁还敢胡来?等他们来了逗逗那两个妞儿,
开开心又待何妨?”
  “依你,但千万别闹事,传到太爷耳中,你我多有不便。”
  “开开心无伤大雅,兄弟保证不闹事便了。”
  两人站在亭下交谈,认为亭柱下入睡的李玉定然睡熟了,因此毫无顾忌。二哥不经意地
弹弹裤管的尘埃,缓缓地说:“三弟,你记得李玉簿智擒大盗张茂,斧折贼胫的事么?”
  “怎么不记得?李玉簿伪装弹琵琶优伶入内探道,里应外合一举擒贼归;可说胆识过
人,骁勇多智,了不起呢。”
  “这群卖唱的男女中,会不会有咱们的人混迹在内?如果有,咱们出面找麻烦,恐怕对
咱们不利呢。”
  “不会这么巧吧?”三弟不以为然地说。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即使有,咱们奉命查案,谁知道他也是办案的人?”
  “万一真有……”
  “只要他能表明身份,咱们便收手好了!”
  说话间,远处已出现人影,吱呀呀的轮声传到。两个中年人推着一辆盛行李的手推车,
车前有一个花甲年纪的人,两个十二三岁小后生。
  车后,一个中年大嫂,两个少女。所有的人,皆穿得褴褛,脸带菜色,每人各背了盛乐
器的包裹,正神色悠闲地赶路,一眼便可看出这些风尘仆仆的人,是一些吃江湖饭的男女。
  两个少女粗头布服,但丽质天生,并不因穿得褴褛而减色,脸蛋俏甜,五官清秀,曲线
玲戏,尖尖小脚走起路来,配合着丰盈身段的款摆,在柔媚中暗藏着刚健的神韵。如果不是
吃江湖饭的人,大闺女怎能在外抛头露面?又怎敢在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