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剑凝霜
人分坐在两张靠椅上,两眼瞪视着上面的承尘,不言不动。他心知有异,急步抢入,两位客
人浑如未觉,保持原姿势像是活死人。他伸手在两人眼前移动,两人毫无反应,一们鼻息,
呼吸正常,扳动对方的手,对方任由摆布。
他吃了一惊,本能地火速退出房外,不用多看,他便知两人被点了穴道,而且可能制了
昏穴,点穴人下手甚有分寸,人身的穴道多至周天之数,还有十余处经外奇穴。按性质,可
分死、昏、麻、哑。点穴的手法则分指点掌拍,膝撞,擒穴,死穴有三十六,即所谓要穴。
其实,死穴并非一点即死,按下手轻重而定,手下有分寸,死穴同样可形成昏、麻、哑。
他是行家,但虽知有人制了客人的穴道,仓促间尚不能分辨何穴被制,是非之地不可久
留,他必须及早退走。
他回到房中,不出悚然而惊,邻空相隔一层木板,客人被制,他在这一面竟然没听到任
何动静,想起来便足以令他毛骨悚然。
“青天白日,有可怕的高手混入宅中了,张府风雨欲来,我的处境恶劣凶险极了。”他
依然地想。
他想找两个小厮探口气,刚拉开房门踏出房外,廊的前端出现了一个穿翠绿衫裙的女
郎,梳双丫髻,一看便知是侍女。
“咦!刚才那位待女梳三丫警,传女是不许梳三丫髻的。”他脱口低叫。
来的侍女姿色平平,年约二十上下,身材却十分丰满动人,整个胴体散发着成熟女性的
撩人风韵,媚笑着走近,深深万福,说:“吴爷,小婢如珠,奉家小姐之命,请吴爷至风来
阁相会。”
他一怔,说:“在下是客人,不宜与小姐相见,在下已经表明态度了,二小姐她……”
如珠抢着说:“吴爷,家小姐所命,是不可以拒绝的,吴爷不去,小姐怪罪下来,吴爷
深有不便,请随小婢来。”
看来,拒绝是不可能了,他挺了挺胸膛,说:“好吧,请领路。”
如珠媚笑着转身道:“吴爷请随小婢来,此至风来阁还远着哩!”
此至风来阁其实并不远,绕过仆人住的房舍,折入一栋大楼,沿西廊绕出一座设有假山
亭台栽了无数奇花异草的花园,方到达花园西首的三层崇楼凤来阁。沿途似乎少见人迹,只
不时发现一些仆妇侍女在修整花木而已,显然这儿是男人的禁地,他已进入了张府的心脏地
带。
凤来阁十分气派,每层皆是重檐。两层檐之中还有装饰用的裳檐,整座楼金碧辉煌,占
地虽不广,但极够气派,楼前是花圃花台,整齐的如茵绿草中,建了一座秋千架,一看便知
是女人游戏的地方。
如珠在前领路,投着柳腰摆着臀浪,老远便指指点点地说:“右首那叫玉秀楼,是大小
姐的;这一座叫风来,属于二小姐所有,两位小姐各拥有自己的楼阁,谁也不管谁。”
“三位少爷呢?”他信口问。
“三位少爷的住处在南面,远着呢,他们也各有府第,平时很少来,而且少爷们生性喜
爱外游,大多时日不在家,老太爷寿诞到了,也许晚上他们全都赶回来替老太爷暖寿呢!”
“今晨少爷们就该赶到的,这时还不回来,他们忙些什么?”他信口问。
如珠格格笑,扭转粉首瞟着他笑道:“他们忙?忙着在各处物色女人。只要他们看中的
姑娘没有弄不到手的。”
“哦!那么,三位少爷的家中,岂不是粉黛三千了?”
“这倒不会,王位少爷都有喜新厌旧的嗜好,日久生厌,便充作婢女,或交人带到外地
卖掉了事……”
“姑娘你,…”
“我?小婢是小姐房中的人,他们不常来,也怕家小姐赶他们走。”
李玉不介意地笑笑,信口问:“三位少爷在各地物色美女,如所看中的人不依……”
“不依?吴爷笑话了,不依不行的,你看,南面远处有一排围墙后的土石室,那就是囚
禁人的地方,叫女牢,三贞九烈的女人到了那儿,也会成为荡妇。”
“这……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残忍?你还没见过东园的五刑室呢,那是处治男人的地方,吴爷,我家小姐脾气不太
好,爷台务请小心些,惹火了她,把你送入五刑室,那才惨呢。”
“呵呵!在下是五爷的客人……”
“家小姐可不管你是谁的客人,老太爷是不管她的。只要小姐开口,老太爷没有不依
的,就算小姐开口要天上的月亮。老太爷也得设法替她摘下来。”
“哦!老太爷爱护子女,可说无微不至哩!”
“那又不尽然,只因为老太爷甚少在家,自然疼爱子女了。”
“王爷的元配夫人……”
“元配夫人?从未听说过,太夫人年年更换,姬妾就更不用提啦。”
“那么,少爷小姐亲生的母……”
“谁也不知道,连少爷和小姐也从不过问谁是他们的亲娘。”
谈话间,已接近了凤来阁,李玉从侍女如珠的口中,总算知道了张五一家于乱七八糟的
混帐事,可惜已到地头,不能再探问了。
阁口有两名穿劲装的侍女把守,如珠沿花径直趋廊下,向上叫:“吴爷驾到,小
姐……”
一名待女抢着接口道:“小姐在二楼相候,快上去,如珠姐,你为何去了这许久?小姐
生气啦。”
如珠一怔,说:“一去一来,我未敢丝毫耽搁,怎说去了这许久?”
“还说不敢耽搁?你整整去了半柱香了!”
守卫的人,不分昼夜皆以香计时,这是一种特制的线香,一柱香约。
等于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是八刻,这是说,如珠巳耽搁了两刻时辰了。
“见鬼!哪有此事?”如珠讶然叫。
“信不信由你,快上去吧。”待女挥手说。
如珠急急人厅,李玉问:〃小姐只派你一个人前往召唤在下吗?”
“是的,小婢是小姐房中唯一的亲信侍女,机要的事,概由小婢转达。
李玉大惑,忖道:“第一名前来找我的梳三丫髻待女,到底是什么人?”他不便问,又
间:“小姐身边,可有梳三丫髻的侍女?”
如珠诡异地瞥了他一眼,说:“侍女怎能梳三丫髻?本宅的男女,身份分得极严,除了
二小姐是未出嫁的闺女可梳三丫髻之外,谁敢乱梳发式?”
“哦!大小姐呢?”
“大小姐从不梳三丫髻,她已是少奶奶了,珠翠满头,盘龙髻出自乳娘的巧手,本府中
她是拥有最佳发式的人。”
说话间,已到了梯口,楼下的大厅摆设极尽奢华,但似乎大而无当,空旷无人,如珠踏
上梯口,叮咛道:“吴爷请留心小婢脚下,依脚迹下步,千万不可大意,免生不测。”
李玉心中有数,笑道:“安置有机关埋伏。是吗?大户人家,大多有此防盗设备,不足
为奇在下理会得,小心就是。〃刚踏上第三级,厅门口突然传来了女人的笑声,有个银铃似
的甜嗓子笑着叫:“小春,是不是二妹请来了佳客?我来得真巧啊!”
两人倚扶栏扭头向厅门瞧,看到一位明眸皓齿打扮华丽的少妇,正带了两名待女进入厅
门,两个把门的侍女不敢阻拦,退在一旁欠身相送。如珠脸色一变。低声说:“吴爷快
走。”
但来不及了,少妇叫道:“如珠,你敢不替本姑奶奶引见?”
上楼门出现了盛妆的二小姐黛姑娘,脸色不悦地向下叫:“姐姐,你是什么意思?”
“唷!妹妹,怎么火气这样大呀?你有客人。姐姐我难道不能来见吗?”
“你找各行其是,互不相干,我从不过问你的事,你也不必管我的事好不好?”
“你这是什么态度?是不是太过份了些?”姐姐不悦地问。
黛姑娘沉着脸,急急向下走。
双方正要反脸,厅外突现人影,有人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叫:“大妹,你先别管。”
来人是个脸色苍白,身材瘦削的青年人,颊上无肉,鹰鼻瘪嘴,其貌不扬,像个被酒色
淘空了身子的人,但脸上现着乖房、阴险的神色。
“咦!二哥回来啦?”少妇笑问。
“刚到,听爹说咱们家中来了一个镇边牧场的高手总管,愚兄认为在爹寿诞期间,不能
有可疑的人逗留,所以前来看看究竟。”
黛姑娘挡在中间,不悦地说:“与你无关,二哥,你请出去。”
二哥呵呵笑,说:“二妹,你真是不知利害,你知道这两天咱们家中有何大事待办?又
可知家中发生了些什么变故?听爹说,昨晚擒来押在五刑室的高诚小子,居然神秘失踪。镇
中来了不少陌生的可疑人物,来意不明。这位高诚本是个不中用的小商人,为救去年被大哥
弄来的妻妹,竟敢冒险前来送死。如无自命不凡的人撑腰,他敢?”
“你怀疑其中牵涉到吴总管?”黛姑娘仍然不悦地问。
“愚兄可没这样说,只是感到事情太凑巧而已,而且愚兄从青州来,对镇边牧场的事不
算陌生,来问问他的底细,你不能说愚兄不对吧?出了事谁都负不起责,对不对?”
黛姑娘略一沉吟,退在一旁说:“好吧,你可以问问。”
李玉不待招呼,泰然下梯拱手行礼道:“在下吴用,请教兄台〃“我,张义,本宅的二
小东主。”二哥抢着说。
“久仰久仰,在下……”
“你是镇边牧场的一位总管。请教,这次贵牧场来了多少人?”
“敝牧场替太仆寺搜购军马,派有二十一位外地总管分至五省收购。山东地境派有三
位,与伙计三十二名。三位总管分走三路,周方总管走克州,郑青云郑总管走沂州,在下带
的金银最多,走登、莱一带。三十二名伙计在济南候命,购要马匹方派人前。住叫他们来赶
回,以免劳神费事。”李玉侃侃而谈,神色从容。
“贵场主高姓大名,现在何处?”
“敝场主赵天虹,绰号称百步神枪,所带的五枝镖枪,百步内可没石近尺,发无不中,
牧场的八位领班,号称八虎将。多年前边寇直抵京城,一股边寇途经牧场,八百蒙骑来势如
潮。无可克当。场主亲宰八虎将,带领八十骑牧工,三通鼓冲阵,九把斩马刀宛若泰山崩
坍,大海沸腾,所经之处风行草堰,石破天惊。八百蒙骑只逃掉两百余,尸堆成山血流成
河,溃不成军。从此,任何人都不敢到牧场生事讨野火。场主甚少离开牧场,间或单骑赴京
看看店面而已。在下离开牧场时,杨主仍在牧场坐镇,至于尔后场主的行踪,却不是在下一
个外路总管所能知道的。”
他在京师花了近半年工夫,混迹在与镇边牧场有关的人中,当然早已将牧场的一切弄得
一清二楚,有备而来,岂怕盘诘?除非有牧场的人在场,不然谁也休想揭开他的底,而牧场
的人却远在济南府。
张义这次从青州来,所得到有关镇边牧场的消息,只限于传闻而已,连从京师来的飞豹
也问不出破绽来,他这个花花公子更是所知有限。李玉的话无懈可击,他似乎放了心,阴阴
一笑道:“我知道贵牧场人才济济,名手辈出,但想不到一个外路总管,竟能接下飞豹尚叔
的夺命飞刀,也斗败了舍妹黛凤。在下仍然心中存疑,咱们到外面印证印证。”
李玉拱手陪笑道:“在下久仰五爷大名,艺出长春门下,爷是英雄,子是好汉,盛名之
下无虚士,在下岂敢放肆,不敢不敢。”
“少废话,出来。”张义傲然地说,举步向外走。
李玉脚下迟疑,正犹豫难决,黛姑娘却撇撇红艳艳的小嘴,亲热地挽住他向外走,一面
说:“吴兄,你可不能输给他,我这位二哥目空一切,眼高于顶,你如果输给他,日后你休
想安逸,走哇!”
张义大笑,说:“人说胳膊住内弯,三妹,你真是所谓女生向外,刚与吴总管见面,便
帮着他跟二哥为难啦!”
大妹就是那位娇艳如花的少妇,她的芳名是秀,小名玉。二小姐叫黛,小名凤。两人的
香闺皆以芳名赋名。大小姐的目光,始终不离李玉的身躯脸面,大眼睛焕发着奇异的光芒。
李玉壮实如狮,脸上涌现着健康豪迈的光彩和气概,一举一动风度极佳,活力蓬勃而无粗暴
的气息,但也不是所谓询询温文的书生型人物。除了母性特强迷恋白面书生的女人外,他正
是一般正常女人梦寐以求的理想男人。他与张义比较,简直是云泥之别。一个雄壮,一个瘦
削,一个五官清秀,一个脸呈阴阳。
一个神色雍容,一个骄傲浮躁。可以说,李玉在灰埠镇中,论人才比相貌。他像是鸡群
之鹤,不然岂能令两位风流小姐动心?大小姐见乃妹亲热地挽着李玉,媚目中闪过一道令人
寒栗的光芒,冷冷地说:“二哥,你可?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