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剑凝霜





  李玉从她的眼神中,认出她的庐山真面目,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另一位少女年岁与飞霜相若,穿天篮色劲装,奖艳中逐出三两分刚健,脸貌有三分与岳
麟兄弟相像,身材比飞霜高,似乎并未发育成熟,虽穿了劲装,浑身曲线并不显着,脸上仍
带着三分稚容,一看便知是北地尚未超出十八岁的大姑娘。
  岳珩脸上发赤,有点恼差成怒地说:“阁下,你骂得好快意,信口损人,你并不见得有
光彩贵姓。咱们曾否相识?”
  “你阁下官拜飞骑尉,身人宫门,身价百倍,怎会认识区区一个野书生?岳大人,在下
不是损你,而是指陈事实,金翅大鹏老武师名震武林,颇负侠名,据我所知,他一辈子似乎
从不曾在别人背后下手暗算过,算得上是光明磊落的白道名宿。今天,阁下派人躺在树上,
从背后暗箭伤人,难道说,是令尊教你如此卑鄙呢,抑或是沾染了官场的肮脏恶习。
  引发了阁下明狠诡诈的潜在本性?”
  十余文外山麓的密林中,突然传出一阵狂笑,有人大叫道:“骂得好,痛快!该浮一大
白。”
  众人循声看去,林密草深,一无所见。
  枫树上人影再见,一个黑衣人引弓叫道:“岳珩兄,请让开,和这种狂妄小子说话,有
伤元气,让兄弟也给他一箭,一并押送京师究治。”
  逸绿轻蔑地瞥了树上人一眼,冷笑道:“我给你发三箭的机会,三箭不中,在下要砍下
你的狗头来,你发箭好了。”
  树上人脸色一变,被镇住了,弓弦不自觉地徐徐松弛,不敢发箭。
  围住李玉的三个人似乎有点不耐,岳麟跨出一步,左手徐抬,便待进招。
  李玉掏出金厩,似要用金匣做兵刃。他痛得冷汗直流,但仍然强行撑住。
  逸绿突然疾迟丈余,迟向李玉的左侧,一面叱道:“姓岳的,你敢倚多为胜?”
  脸貌酷似岳麟的女郎一声低叱,迎住一掌拍出叫:“慢来!”
  逸绿反掌击出,恍若电光一闪,“啪”一声击中女郎的小臂,果然不愧称武林四位后起
之秀,女高手之一,这一掌对方毫无闪躲收招的机会。
  “哎呀厂女郎惊叫,倒退五步,右手抬不起来了。
  飞霜姑娘大骇,抢出拦住叫道:“阁下好快的手法,贵姓?”
  “我似乎认识你。”逸绿冷冷地说。
  “本姑娘姓云名玑。”
  “哦!原来是绰号叫飞霜的丫头,一手可同时发射十二枚独门暗器飞霜花,难怪如此面
熟,两年不见,你长高了,也像个怀春的少女了。”
  ‘狂徒住四!”飞霜脸红耳赤地叫。
  要斗口,女人是斗不过男人的。
  岳麟赶忙迎上,惑然地问:“阁下身手高明,江湖见闻广博,断非无名小卒,为何不明
大义,替这位逃亡要犯撑腰,究竟是何居心?”
  逸绿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阁下是以云骑尉的身份对在下说话呢,抑或是以良乡岳家
的子弟与在下说话?”
  “你怎么说都成。”
  “不要脸!阁下,世间竟有你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怪事?”
  “在下秉公执法,你竟敢信口雌黄地侮辱人?”岳麟愤怒地叫。
  “你秉什么公?执什么法?”
  “你知道逃犯的身份么?他就是响马贼余孽艾文慈。”
  逸绿狠狠地瞪视着他,久久方用嘲笑口吻问:“岳大人,你是不是五城兵马司的官吏?
官居何职?是不是厂卫的走狗,太监权臣的干儿子温殿下?江彬恶贼到底给了你多少赏银?
他答应保举你升多大的官?
  江彬是不是答应…··””
  岳麟羞愤交加,恼羞成怒,一声怒啸,突然拔剑疾冲而上,招出“寒梅吐蕊”,抢制机
先进击。
  逸绿玉手一动,长剑出鞘,颁势挥出,“铮铮”两声铿锵剑鸣,火星飞溅。她震开了攻
来的两封,岳麟攻出的剑招不攻自解。
  “你心虚了,不敢听是不是?”她冷笑着问。
  岳麟被震得剑招自散,本能地疾退两步,准备出招自卫,却未料到逸绿并未乘胜进攻,
反而出言挖苦。
  逸绿那潇洒从容充满自信的神色,确是把他镇住了,但也被这两句话激得无名火起,迫
进怒吼道:“今天不是你,便是我。”
  飞霜苦心焦急,赶忙撤剑截入,说:“麟哥,定下心神,你不知他在激你发怒么?交给
我。”
  逸绿轻拂长剑,剑发隐隐风雷,冷冷地说:“你们任何人上,在下都不在乎,但必须叫
你们的人离开敝同伴。如果你们真是所谓白道英雄,这点要求必定毫无疑问地办得到的。如
若不然,休怪在下不择手段。”
  密林中跌跌撞撞走出一个鹑衣百结的怪老人。一手持杖,一手提着一个巨型酒葫芦。白
发如飞蓬,白虬髯乱糟糟,一步一颠地走来,眯着醉眼直着喉咙叫:“高手过招,岂能无
证?我老不死的不甘寂寞,权充一次公证人。一比一公平交易,双方各占一面互不相扰,谁
要是明知故犯,我老不死的主持公道,灌他两口酒聊示薄惩,再要是不服气的话,老不死的
打断他的狗腿。”
  “咦!这是什么人?”岳珩惑然叫。
  “酒仙许老前辈你们都不认识,可知你们已被高官厚禄迷昏了头,不齿与江湖朋友往来
了。”逸绿冷冷地说。
  酒仙跟鲍走近,空间里酒臭四溢,用杖向选绿一指,怪叫道:“好哇!
  你敢揭我老不死的疮疤,看我不揭你的底才怪。”
  逸绿脸上一红,说:“谁叫你老人家是前辈?你好意思?”
  岳麟毕竟曾在江湖中闯荡了不少时日,自然知道酒仙的来历。
  但今天的事,已别无抉择,抱拳施礼朗声道:“老前辈,这人是朝廷要犯,今天的事,
与武林恩怨江湖纠纷无关……”
  “哈哈哈!义正词严,说得好。”酒仙抢着说,喝了一口酒又眯着醉眼问:“朝廷要犯
是谁,是这一个呢,抑或是那一个?”他用杖向李玉和逸绿指指点点。
  “这一个。”岳麟指着李玉说。“他叫艾文慈,是响马贼的余孽。”
  “他是不是,嗯?”酒仙转向逸绿问。
  “你认为是不是?昨晚他在灰埠,闯刀山人剑阵,直捣贼巢击杀了遁身玄门的赵怀忠,
功成身退不求闻达,赵匪授首时晚辈恰好在场,你老人家认为他……”
  “他搏杀了赵疯子?不像吧?赵贼气功盖世,刀剑不伤,斧锤无损,他……
  “七真观近身行雷霆一击,稀世神刃贯穿赵贼的犀甲,破气功如摧枯拉朽。赵贼因而重
伤,但仍能将这位岳大人击昏。岳大人八人涉险搜贼,二死六被擒,要不是敝同伴出生入死
夜入仓房将他们救出,岳大人今天恐怕早已魂归十八层地狱了,哪会有机会使用暗箭射伤他
的救命恩人?世间恩将仇报的人,晚辈见过不少,但像这种可怕的践种,倒是第一次见识
哩!”逸绿愤然地说。
  “这事你听谁说?”
  “敝同伴自混人张五家的第一天起,晚辈便在他的身畔暗中加以监视,查察他的为人。
七真观被困,还是我击昏李天师指引他逃走哩!老前辈如有疑问,何不问问这位岳大人:狗
腿子。”
  “我会问的。岳大人,他的话当真?”酒仙咧嘴问。
  岳麟冷冷一笑、昂然地说:“他是不是杀了赵疯子,在下并无所知,所知的是,赵疯子
已在京师伏法。不错,他曾经救了在下,在下欠他一份情。即使他不救我,大兵赶到之时,
在下同样可以平安脱险。在下身受国恩,只知奉命行事,先公而后私,岂可因欠人一份情而
拘私情废公?
  再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普天之下,各地皆画影图形捉拿他归案,在下身负重
任,必须将他解往京师听候国法制裁。”
  酒仙哈哈狂笑,说:“喝!好口才!果不愧称良乡岳家的子弟,理直气壮大公无
私……”
  生死关头,李玉自然心中焦急,无暇思索酒仙话中的含义,更未分辨出其中讽刺挖苦的
成份,为了求生,他必须替自己打算,乘众人不备的机会,突然向女郎猛扑,金匣一抡,兜
头便砸。
  女郎右手挨了逸绿一击,仍感到麻木不只,大骇中火速用左手急接砸来的金匣,同时闪
身退避。
  众人大吃一惊,岳麟兄弟同时大喝一声,飞扑而上。
  飞霜相距最近,玉手一抬,正待发射她的独门暗器飞霜花。那是一种形如小花的暗器,
洁白如银,可随发射劲道大小而变化,自行旋转飘飞,没有形迹可寻,回旋飞掠八方齐至,
令人防不胜防,十分厉害,神鬼难测。
  她将这种暗器取名为飞霜花,人也仗此成名,平时不肯滥用,遇上艺业比她高明的武林
人方肯施展,曾经击败了不少武林前辈,荣登武林四女杰的第二人,但她仍不甘心,希望脐
身首位,所以上次向凝雪姑娘叫阵,可惜剑术不如人,乖乖认裁。
  逸绿的身法快得听人骇闻,飞霜的手尚未措至发射位置,她已经到了,长剑点在飞霜的
肋下,叱道:“不许献宝,除非你不要命。”
  同一瞬间,李玉脱手丢掉金匣,右手以令人无法发现的快速绝伦手法,从匣痛拔出了暗
藏着的小剑,电芒一闪,便已取得发剑的最佳位置。
  但他并不发剑过去,左手疾伸,揉身切人。
  “啪”一声响,女郎拍飞了金匣。
  李玉的左手也从下面探人,五指如钩,一把抓住她的腰带贴身带实,小剑直指着她的咽
喉,舌绽春雷般大吼道:“谁敢上?在下先宰了她。有人陪死,在下够本了。”
  已扑近而且剑已点出的岳珩兄弟俩脸色大变,僵立在八尺外不知所措。
  先前在树上的青衣人,正在树下替被逸绿射伤的同伴裹伤,来不及声援。
  “退后些,退!”李玉大喝。
  酒仙哈哈旺笑,喝两口酒说:“小伙子,你是这些人中,最机警也是最坏的一个。你这
一来,岂不令老不死的为难么?没有热闹可瞧了,遗感之至,遗憾之至。”
  “放下她。”岳珩焦急地叱喝,口气软多了。
  “她是阁下的胞妹,对不对?”李玉冷然问。
  “不错,休想怎样?”岳麟接口。
  “你阁下欠我一份情,对不对?”
  “你”
  “你这种人无耻寡恩,心硬加铁,名利熏心,无可救药。阁下,先公后私,你为何不递
剑?”李玉一面说,一面点了女郎的右期门穴,将她的身躯扭转,贴北用小臂勒住她的咽
喉,小剑抵在她的有后腰。
  他大汗淋淳,额上青筋跳动,脸色青灰,虎目中似要喷出火来。看了他那狰狞的神情,
谁也不敢断定他是否会将女郎戮上十七八剑。
  “放下她,你我决一生死。”岳麟怒叫。
  “一筋穿段,在下还不至于傻得和你决死。救了这恶贼,在下错了,但并不后悔。你听
清了,在下要带令妹做人质,不许追来,不然她将死得极惨。你们走!咱们后会有期。”
  岳麟收剑沉静地说:“姓艾的……”
  “在下李玉。”李玉抢着叫。
  “好。就算你是李玉。舍弟欠你一份情,就此偿还。”
  “如何偿法?”
  “放下舍妹,咱们让你平安离开,三天之内,咱们决不追踪搜查,任由阁下自由活动,
决不食言。”
  “你们的话,在下不敢置信。”
  “那你…
  “你们给我滚远些,假如你们不追踪,令妹绝对安全,要是不听在下的警告,在下不保
证令妹的死活。退!”
  “你…”
  “没有商量的余地!”
  逸绿不再控制飞霜,撤剑徐退说:“李兄,走,我掩护你。”
  “你如果陪着他走,岳大人派人追赶,如何是好?”酒仙大笑道。
  “你老人家难道不管?”逸绿笑问。
  “我可不管这种是非不明的事。”
  “此话怎讲?”
  “官捉贼,贼救官,各说各有各的理,事实上也各有各的理,有理说不清,我怎能
管?”
  “老前辈,小心晚辈骂你。”
  “你敢骂我?我老不死的不给你找婆家。”
  “呸!
  酒仙哈哈狂笑说:“这样好了,真要不管,你会骂我怕官,要管嘛,也委实为难。所以
我老不死的认为,岳大人不管公私,欠债还钱,就在此地呆一夜,明早日出时分,方许动
身,岳大人有六个人,我老不死的照顾不来,你必须留下奉陪,如何?”
  “我不干。”
  “你不干,只有百害而无一利。走脱了一个人,百里内便会侦骑四出,后果可怕,你不
以同伴为念么?你保得他平安脱身?”
  “好吧,我留下。”逸绿沉吟片刻,毅然地答。
  岳珩兄弟也在想:一个腿伤甚重的人,一夜工夫能走多远?如果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