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剑凝霜
招……〃声落,他再次昏厥。
郭大人先入为主,仅凭姜定远的一面之词,便直觉地认定艾文慈是劫匪,不容分说,便
用刑迫供,屈打成招。当然,艾文慈身上所带的救命小玩意,确也令人生疑。
艾文慈本来就受伤甚重,再经大牢的一夜折磨,而且饥渴交加,怎受得了大刑?听说要
备夹棍伺候,如果双腿受不了断了胫骨,这辈子岂不完了?
他并不是怕夹棍,而是知道这位县太爷已认定他是劫匪,不取得口供,岂肯罢手?必将
有一连串更残忍更痛苦的刑具接踵而来,血肉之躯,怎熬得住重刑?反正到头来是非招不可
的,熬不下去不但毁了自己,而且连脱身逃狱的机会也将绝望了,他把心一横,叫出一声
“招”,急怒攻心与痛苦的侵袭下,他再次昏厥。
一桶冷水再次把他浇醒,县太爷的声音凄厉刺耳:“你罪证确实,当场人赃并获,料你
也无法抵赖,好好从实招来,如何打劫骡车同党何人,前脏何在?招!〃他定下神,举目向
上映,看清了那郭大人阎王似的脸容上,充溢着得意的神色,涌现着刚愎阴森的光彩,不由
浑身通过一阵寒颤,起了一阵可怕的粟动。
不错,这种人的脸色他看多了,多得令他自己麻木,但牵涉到自己的生死,他不能再麻
木了,钢牙一挫,叫道:“青天大老爷,你得了东陵镇商家多少关节?”
郭大人勃然大怒,这位清官大老爷还没听说过东陵镇有姓商的人呢。
“掌嘴!”郭大人大叱,惊堂木又响,响得令人心惊肉跳。
行刑的公人取来了嘴板,劈劈啪啪掌了艾文慈十记嘴,只打得他满口流血,大牙几乎被
打落,脸颊逐渐成了紫黑色。
“匪囚你听清了。”郭大人冷厉地说,稍顿又道:“本官正途出身,十载寒窗磨穿铁
砚,二甲进土得来不易,不敢上负国恩,为官以来,俯仰之间可对天地鬼神。文官不爱钱,
武官不怕死,乃是君国之福,天下幸甚。
本官为官三年,两袖清风,自问涩囊无半文不义之财,惩奸邪抑豪强,从不人后,可质
天地鬼神,你这厮居然敢在公堂反噬本宫收受关节,掌的嘴算是便宜了你,快招!”
他再次打量这位县太爷,不由自主连打寒颤。也许这位狗官确是清官,但就事论事,分
明是个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不通情理的所谓酷吏,举着一块不要钱自命清廉的招牌,存着惩
奸邪抑豪强的心念,便任意胡来,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兴之所至,凭好恶而草营人命。碰
上这种人,比碰上贪官污吏更可怕。贪官污吏贪脏枉法,有时尚感到亏心,也不做得太绝,
也许尚有点害怕鬼神报应,而这种酷吏却无所顾忌自然心狠手辣,其可怕的程度,简直可比
洪水猛兽。
他长叹一声,绝望地说:“青天大老爷,要我招什么我都认了,只要写上供状,我画供
就是了。”
“混帐!你不亲口招供,供状如何写法?”郭大人怒叱,再拍那块倒媚的惊堂木。
“好,我招。小民不该见财起意,在东陵镇抢劫骡车,心犹末足,再到站店行劫。没有
同党,一切皆是小民一人所为。”
“骡车的下落呢?”
“小民洗劫之后,便前来金乡劫站店,不知下落。”
“大胆!休想避重就轻卸刑责么?”
“小民公然行劫,已是死罪,还怕其他刑责么?”
“你要是不从实招来,岂不显得本官无能么?一追二比,不怕你不吐实,大刑伺候。”
郭大人怒叫,惊堂木拍得山响。
“招,我招。骡车已翻入泥淖,车夫旅客不知死活。”
接着,是一连串的追问,人、时、地、物问不完,看看时光不早,青天大老爷总算还不
太糊徐,宣告待行文城武查明下落,回文时再开庭宣判。
艾文慈心中一宽,尚存有一线希望,希望城武的知县大人是个明镜高悬的青天大老爷,
希望兖州车行的卞店主赶到城武查明真相。至少,今天没死在大堂上,仍是值得庆贺的事。
同时,等城武的回文到来,宣判之后,呈文至府谓核加不是判斩立决,便可将刑期拖至秋
后,有这许多时日,也许另有变化五行有救哩。
巳经认了罪,死刑已定,他反而定了心。
在供状上画了押,他拾起变形的脸,向堂上叫道:“青天大老爷,小民已经认罪,刑也
熬了,押也画了,死刑已定,九条牛也拔不了罪状中的半个字。大老爷已心满意足,可否让
小民说几句话?”
郭大人瞥了他一眼,一面查阅画了押的供状,一面信口说:“本官从没见过甘心认罪的
死囚,你也不例外,你说吧。”
〃小民有三件事要说。其一,小民死在贵县不打紧,而凶手不但能逍遥法外,同时,更
枉送了车夫和四名旅客的性命。其二,大老爷先入为主,并末给小民丝毫申诉分辩的机会,
冤屈难伸,屈打成招无以服众。
他惨然一笑,一字一吐地说:“青大大老爷,你骗得了你自己的良心,骗不了全县数万
平民百姓的耳目,但愿你青云直上,封侯入阁一帆风顺,永没有致仕重为庶民的一天:不然
的话,日后你会遇上像你一样的酪吏,那时你便不至于如此愚昧刚愎了。”
“你好大的狗胆!”郭大人气得暴跳如雷,离座厉吼。
他吐掉一口血,木然地说:“死且不惧,怎不大胆。小民已认命只希望大人扪心自问而
已,将一个劫后余生逃得性命赶来通风报信的人当作劫车凶手,大人并不见得聪明……〃
“押下去。〃,退堂广郭大人高叫,离开了公座。
“退堂!”公人大声传呼。
所有的人皆肃立欠身,屡声橐囊,大人扬长而去。
狱卒拖起艾文慈,公人们开始赶走观审的人。
他吃力地向对面的原告姜定远咧嘴修笑说:“姜兄,在下死了不打紧,田福春与四位乘
客就因为你阁下的愚昧,命在须灾。在下如果不被你送入衙门,东陵镇的商家兄弟尚不敢杀
人灭口,你平白送掉他们的性命,不知是何居心?阁下,赶快传侍给卞店主,虽救不了田福
春他们五个人,也许可查明根底替他们报仇雪恨,以免他们含恨九泉。”
姜定远脸色一变,赶忙将一锭银子塞入狱卒的袖中。栗然地问:“那……你真是冤枝
的?”
“世间竟有你这样愚昧的人。在下如果真要动车,怎会等到东陵镇才下手?又怎会登门
自投罗网?青天白日闹市之中,公然入店抢劫?
你也不想想事情是否合情理,害人害己枉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卞东主一代英雄,用了你
这种人,可说是倒了八辈子大楣。田福春也真是死得冤往。”
“那……那你为何招认?为何不表示向提刑按察司上诉?”
“哼?不招的结果如何?别说向提刑案察司上诉,即使是上京击登闻鼓也是杜然,你没
听说过灭门令尹这句话么,我一个外乡人,身在死牢,如何去找有利于我的证据?”
狱卒与公人不敢再逗留,拖架着他置回死囚车。
当晚,县太爷亲颁手示,不分昼夜,调集县内所有的巡捕和丁勇,严加防守大牢,而且
布下埋伏,严防艾文慈的贼伙反牢劫狱。
当晚,来了几个夜行人,发现戒备森严,失望而去,避免打草惊蛇。
按审汛的情形看来,艾文慈的命运已经决定了,无可更改,即使姜定远想撤回诉状,也
无可驳回,势不可能。县太爷已命师爷拟好两件文书,一是要求城武县查证东陵镇劫车案的
详情,一是里报府城有关动车案的破案经过,拟定的判决是斩立决,专等城武县的回文到
来,一并呈府城。
一般说来。知县大人已判决的案件,可说已成为定案了。虽则死刑的定谳大权并不操在
知县大人手中,但官官相护,也不愿多管一下级官吏的事,如果没有死囚亲友奔走抗告,府
大人布政使大人不会批驳重审的:甚至经由按察司呈报刑部的案件,刑部也极少批驳。真能
获得平反的案狱,可说少之又少。
如果囚犯的家属掌握了足以雪冤的反证,又向府衙门抗告,如果伸不了冤,再上布政使
衙门抗告无效,便得到按察使衙门了。假使仍然无效,便得申请上京的路引,到京师击登闻
鼓告御状,但等犯人解送别部会审,因死刑犯例由三法司审讯复核。府州县的权责,只限于
枚、流徒、迁徒而已。会审不服,便可击登闻鼓。登闻鼓设于长安右门外,由六科、锦衣卫
派人轮值收状,非大冤及机密大事不得去,未必由皇上亲鞠,这就是所谓的告御状。
像艾文慈这种囚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除了等死之外,可说毫无机会苟全性命。如果
熬不了刑,恐怕连解往府城的机会也没有了,死在重刑下那才冤哉枉也。
第三天,城武县的回文到了,文上说,骡车沉没在东陵镇西面卧龙冈下的泥淖中,货物
已空,车夫与四名旅客的尸体已经打捞上岸,忤作验出皆是刀伤致死。之外有一名匪党的遗
尸,显然是劫车时被车夫所击毙,经传讯东陵镇目击凶案发生的三位证人,证明劫车人旅客
之一,会合埋伏在该处的一名匪党共同下手抢劫。因该车曾在东陵镇歇息半个时辰,证人认
出该劫车贼是一位自称郎中,胜南名鸣的人。
第四天,递送文书的人先出发,至府城投文。
第五天,囚犯上了铐链,打入囚车,由八名公人武装械送府城,囚车走得慢,至府城两
百二十里,预定三天方可到达。
这几天中,岳珩兄弟一群男女,查遍了兖州府城,最后得到线索,一名操京师口音叫南
鸣的郎中,搭乘兖州车行的长程骡车,据说去处是曹县。
他们立即起程,奔向曹县。在他们离开兖州府城的稍后片刻,姜定远派来报讯的人,刚
好踏入城门,接着是递送文书的人到达。他们并不知情。失之交臂。
岳珩兄弟、飞霜姑娘,和他们两位朋友贾芳、雷震远,五个人在两天后到了金乡城,沿
途毫无所见,入城第一处先到的地方,便是鸿福客栈。
岳珩极少出京,对江湖门道生疏,因此久走江湖,朋友众多的乃弟岳琳,成了他们事实
上的主脑。
五个人风尘仆仆,踏入鸿福客栈,已是木牌正本之间了。岳琳首先踏入店门,直趋站房
的柜台,首先取出京师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卫所发的勘合(身份及办案的文件),在柜上亮了
亮,向柜内的麦定远道:“掌柜的,有事请教。
姜定远看清了勘合的内容,脸色大变,欠身陷笑道:“大人有何指教,请示下。”
“贵店在府城的车店,十天前发往曹州的一辆骡车,车把式是田福春。车上有一位姓南
名鸣的郎中,掌柜的可认识这个人?”
“请问大人,那位郎中是大人的朋友么?”姜定远吃了一惊,心向下沉,骇然变色问。
“也算得上是朋友。”
〃哪……他……他也是锦衣卫的……将爷。”
“那倒不是。咦!掌柜的,你怎么啦?”
姜定远双腿发软,不断打冷战,脸色灰败,抽着冷气说:〃贵……贵友在十天前,
在……在城武东陵镇,打……打劫敝店的骡……车,杀了田师父和所……所有的乘……乘
客,又……又来本……”
“什么?你说他打劫贵店的骡车?”岳琳失望地问。
“是……是的……”姜定远魂不附体地说,接着心惊肉跳地将所发生的事—一说了。最
后又说:“昨天一早起解,这时恐怕已快到济宁州了。”
岳琳扭头向乃兄道:“大哥,恐怕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不然怎会沦落到劫骡车的地步?
再说,这位掌柜的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活擒,谁能置信?”
岳珩深以为然,苦笑道:“二弟所料不差。看来,咱们又得重新再找线索了。”
飞霜姑娘秀眉深锁,接口道:“这件案子有点蹊跷,琳哥,何不找知县大人问问详
情?”
“问知县?用不着吧?”岳琳不想找知县打交道。
“论脚程,今悬巳牌初正之间,定可碰下囚车,但并末遇上,是否其中有隐情。既然来
了,没看到南郎中,不是很可惜么?如果不找知县,可向驿店找坐骑,咱们住回赶,明早或
可赶上囚车,断不可失之交臂,看看也好放心。”
“对,去驿站要坐骑,巳是傍晚时分,咱们连夜赶路,可望在济宁州赶上哩!走。”
等他们弄到坐骑,已是傍晚时分了,星夜追踪,反奔济宁州。
他们却不知,囚车根本末出金乡县界。昨天,囚车出了大批漏。
当囚车出发时,远远地跟来三名钉梢的人。这三位村夫打扮的人,全都是身材魁伟,相
貌凶猛的大汉,怀中藏有匕首,胁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