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剑凝霜
字连自己也记不起来了,因此附近的人皆叫他为柴疯子别看这位柴疯子疯疯癫癫,不疯时,
在听江亭旁摆了一个卜摊,看相兼测字附带择日卜吉,满口的内行话,令那些村夫俗子听得
伏伏贴贴。他的卦和看相测字,居然甚有苗头,相当灵验。久而久之,柴疯子在太平城竟然
成了名人,活神仙的绰号不胫而走。但叫他为活神仙的人不多,大多叫他为柴疯子。他也因
此而收入不坏,所赚的钱尽足糊口而有余,可是,他经常闹穷,钱都送进了亭旁的卖酒小村
店一听江馆。从城内出来的人,接近至半里地,犬吠声便零落地传出。人是逃不过犬的耳目
的,这是各地村落防贼的唯一法宝。黑影相当机警,他徐进徐停,便不至引起凶猛的群犬叫
吠声。不久,终于接近了听江亭,悄然踱向柴疯子居住的宅院。两头猛犬突从小巷中咆哮着
冲出,张牙舞爪向前猛扑。黑影手一扬,抛出一块异物。冲来的猛犬突然转头,夹尾巴逃
走。“笃笃笃!”他伸手轻扣小门环。已经是二更尽三更初,村民早已入睡,虽听到犬吠
声,但村在路旁,谁也懒得理会。全村黑沉沉,看不到一丝灯光。屋内没有声息,黑影再次
叩门。久久,屋内有了灯光,有个苍老的口音问:“谁呀!三更半夜敲门,是哪儿失火了不
成?”
“我,来自碧落黄泉,乾坤混沌,前途茫茫,特来请示迷津。”黑影低声答。屋内听不
到一丝声息,久久方传出先前问话的苍老嗓音:“你来自碧落黄泉?”
“生于天地之间。”黑影低声回答。“何以取信?”黑影握住门环,叩环作答,先是三
响,依次是一三一,共叩八响。木门吱呀呀拉开一半,灯光外泄,黑影一闪而入,信手掩上
大门。听堂陈设古旧,农具杂物四处堆放,显得杂乱无章。一个梳道髻、衣着褴褛、鱼眼薄
唇、留着鼠须的人,左手擎着松明,右手挺着一把锋利的钢刺,锋尖抵在客人的左胸下心坎
要害,冷冷他说:“阁下,你犯了三项错误。”来客赫然是云骑尉岳大人,但换了一身黑劲
装,外罩黑披凤,不带刀,带剑挂百宝囊,神色从容,淡淡一笑道:“错误在所难免,人世
间,谁又能毫无错误呢?”
“其一;碧落黄泉的切口,须在清明节后使用,表示从那时起,工作即转入地下,目前
仍使用碧落红尘。其二,下一句你仍用天地之间;红尘与黄泉是不同的,如用黄泉,就该用
九幽二字,全句该上玄黄九幽之间。其三……”
“其三,在下该叩门九响,次序该是三、二、三、一。清明以后,该叩五下,一、二、
一、一、二,不错吧?”岳大人泰然地说。主人脸色一变,沉声问:“那么,阁下是存心相
试而来的?请示海底。”
“此非待客之道,收了你的藏锋刺。”岳大人收敛了笑容说。“你……”
“我说,收起你的藏锋剌,听到没有?”岳大人沉下脸说,温文的神色立即转变得十分
阴冷萧杀之气外露,不怒而威。
“在下不允许再犯错误,你如果……”
“你早已错得不可收拾了,还能再犯错误么?柴疯子,你被捕了。”岳大人手脚好快,
声落左手出,身形一扭,左手便扣住了钢刺的锋尖后五寸,顺手带向身后右手的食中二指,
已点在柴疯子的左期门穴上,快逾如电光石火。柴疯子吃了一惊,审视着点在左期门穴上的
两个手指。“你阁下如果认为在下不会点穴术,何不试加反抗?”岳大人冷冷他说。柴疯子
心中确是有点不信,这两根指头皮不粗肉不厚,细皮白肉像是女人的王手,要说可以点穴,
鬼才相信。要想学点穴术,难倒是不难,指尖一点之力有百斤以上的劲道,集百斤力于指尖
极细的面积,制穴轻而易举。可是,要练到这种地步,谈何容易?手指头没经过千锤百炼,
谈也不谈。他刚想退移反击,心念甫动,便感到左期门穴有一道奇异的压力潜劲压迫着穴
道,气血开始浮动,无可抗拒。他心中大骇,好汉不吃眼前亏,冷笑道:“柴某认栽。阁
下,有何见教?”岳大人收回手指,也放了抓住的藏锋刺,走向左壁坐下,泰然地说:”在
下来得鲁莽,但不得不来,特请柴兄协助。”
“尊驾是……”
“在下岳琳,来自京师。”柴疯子脸色一变,惶然问:“京师良乡有一位江湖前辈金翅
大鹏岳云鹏,那是……”
“那是家父。”柴疯子冷笑一声,不屑地说:“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阁下之意……”
“想当年,令尊在声沟桥避兵,在危急中救了兵部尚书何鉴,独力护送何鉴突破千军包
围,逃回大营,因此官兵能及时陈兵南海、芦构桥、羊房角三处,及时阻遏刘三的兵马。刘
三终于功亏一篑,未能攻入京师,大明江山之所以能气数未尽,名义上是何鉴的功劳,但未
始不是令尊的所赐。可是,令尊仅成为何府的一位教师爷、看门犬。而你兄弟两人!……令
兄是不是叫岳珩?“不错。”
“他混了个从五品飞骑尉,你呢?”
“区区六品云骑尉。”柴疯子仰天狂笑,声如枭啼,笑完说:“好光彩!哈哈1光宗耀
祖,祖德流芳,良乡的岳武师时来运转……”岳琳淡淡一笑,接口道:“至少,良乡岳家不
是乱臣贼子。你,龙凤盟的江南总领,专做黑道买卖,与响马贼同是一丘之貉,并不见得比
我光彩。”
“至少,龙凤盟的人皆以黑道侠士自居,十大戒律遵守不渝,扶弱济贫,杀贪官惩恶
霸,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人人是英雄好汉,个个是侠义男女。比起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太监
弄臣的走狗咱们光彩得多。”
“平心而论,太子太保何鉴为人如何?”柴疯子久久不语,只叹出一口长气。岳琳淡淡
一笑,往下说:“五省贼乱两年余,生民涂炭在何公力争之下,各地量免田税,多方瞻仰,
惩贪残官吏,停止工役,还民故业,贷以牛种,复其家三年,请告诉我,他是不是贪官污吏
弄臣,说呀!”
“这……”柴疯子不愿表示意见。
“我兄弟两人,并非籍太子太保保荐而攀龙附凤,而是凭本身的武艺在京师告紧时,投
身戎伍获得的功名。家父之不愿出仕皇家,用意在避免倚功邀赏之嫌。阁下,骂人请有分
寸,指桑骂槐借题发挥不算英雄。”柴疯子低下头,久久方说:“好吧,咱们不用多费唇
舌,说出阁下的来意。”他有意逃避那些不愉快的话题。“首先,柴兄必须明白,在下既然
知道贵盟的底细,自然必有所恃,希望阁下衷诚合作。”
“当然。”柴疯子不假思索地答。
“在下已打听出艾文慈已从京师逃至江南,希望获得他的消息。”柴疯子脸色一冷,哼
了一声说:“阁下,你奉谁之命捉他?”
“这个……你别管。”
“江彬?钱宁?谷大用?你……
你这走狗!”岳琳也脸色一沉,冷笑道:“阁下,岳某耐性有限。”柴疯子仰天狂笑,
笑完说:“你杀了我这江南总领,良乡岳家将以血来偿还。柴某如果怕死便不会加入龙凤
盟,以武犯禁。阁下,咱们生死相搏,还不知鹿死谁手。要命,给你无妨;要问艾文慈的下
落,别说柴某不知,即使知道,也决不会透露半个字。”
“你很强硬。”
“不是强硬,而是道义。
阁下,良乡岳家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北地名武师的名头,得来不易,太子太保何公一代
贤臣,与江彬奸贼势不两立,早些年几乎死在刘瑾之手,落了个两袖清风家徒四壁,几乎饿
死。目下他又与朝廷的群奸作对,高风亮节举世同钦,而你,是他一手提携的人,居然转而
替那些奸贼卖命。呸!你还有脸和我说话?”
“阁下,我再说一遍,我要艾文慈的消息。”
岳琳不动感情地说,脸不改色。“你知道艾文慈是什么人?”
“从贼的莠民,叛变的逃卒。”
“哈哈哈哈……”
“你又知道他多少?”
“柴某不知,只知他是奸贼们出一千两银子格杀不论的人,这就够了。”
“你应该知道。说与不说,我等你一句话。”
“头可断,血可流,不说就不说。”柴疯子斩钉截铁地说。岳琳冷笑一声,离座而起,
阴沉沉地迫进,虎目中冷电四射。柴疯子徐举藏锋刺,冷笑道:“这次在下不会再犯错误
了,你最好拔剑。”
岳琳一声冷笑,左手一引,揉身扑上。柴疯子一声低叱,闪身招出“青龙入海”抢攻下
盘,刺攻下阴。岂知岳琳突以奇快无比的手法撒剑反击,身形一晃,剑虹耀目生花,龙吟乍
起,“挣”一声架开刺,猛地一绞,喝声“撤手”!柴疯子并未撒手丢剑,但已荡出偏门。
岳琳的剑尖,点在柴疯子的七坎穴上,冷笑道:“你又犯了错误,在下岂肯用徒手搏你的兵
刃?你是龙凤盟的江南眼线总领,岳某岂敢小看于你?”
“江南总领,名衔好听,其实,只是个传递消息的小人物而已,自然没有良乡岳家的人
高明,但可以告诉你的是,龙凤盟的每一个人,都是有骨气重道意的好汉。”柴疯子傲然地
说。岳琳一腿踢掉他的藏锋刺,冷笑道:“阁下,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说不说!”柴疯子冷
冷一笑,豪迈他说:“要杀就杀,你绝对榨不出柴某一句口供来。你少废话,再要是喋喋不
休,休怪我柴疯子骂你祖宗十八代,揭翻你岳家的臭底子。”岳琳勃然大怒,左手疾扬,
“啪啪”两声暴响,把柴疯子打得踉跄急退两步,口中血出。柴疯子正想脱身,但毫无机
会,岳琳已收了剑,如影附形跟进,铁拳疾飞,“砰砰噗噗”一阵暴响,狂风暴雨似的在柴
疯子的胸腹开花。最后一拳击中小腹,柴疯子“嗯”了一声,摇摇晃晃地挫倒,口中发出了
痛苦的呻吟,手脚全软了。“你说不说?”岳琳厉声问。“哈哈……哈……”柴疯子以凄厉
的狂笑作为答复。岳琳劈胸一把将他抓起,凶狠他说:“再这么打肿脸充胖子,岳某要打出
你的五脏六腑来。”
“哈哈哈哈!这就是朝廷六品官的枉法无耻举动,你凭什么罪名向我迫供?呸!你简直
是无耻1”柴疯子咬牙切齿地厉叫。岳琳恼羞成怒,左手食中两指搭向柴疯子的双目。正危
急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银铃似的低叱:“住手!够了,阁下。”岳琳一惊,火速转身,仍
然提着柴疯子,并利用柴疯子的身躯挡住身前要害。灯光下,他吃了一惊。大门不知何时已
被人打开,老木门居然未发出声音。幽香隐隐,门内站着两个千娇百媚的少女。前一位女郎
身材丰盈,乌黑发亮的青丝梳了三丫髻,未系包帕,簪了三个珠花环和一根宝石钗,鹅蛋脸
白里透红,晶莹腻滑吹弹得破,眉目如画神色冷肃。绿缎子春衫,外披垂柳苏小坎肩,翠绿
裙下小弓鞋隐约可辨,小蛮腰系着一把长剑,外罩绣云雷图案长披凤,但仍可看出她那美妙
动人身材,成熟少女的风韵令男人心跳。后一位少女穿得朴素些,也是一身绿,带了剑,但
从头上的双丫髻上,可以分辨出她的侍女身份。那年头,这两个女郎穿绸着缎,戴珠花环簪
宝石钗,那是犯法干禁的,若被捉入官里,可有罪受了。“两位姑娘可是龙凤盟的人?”
“什么是龙凤盟?”女郎间。“小姐,他是问一个在大河南北与长江上下游活动的秘密
帮会。”侍女欠身道:“哦1这人把我们看成龙凤盟的人了?”小姐含笑问,笑得好甜,颊
上绽起一双极秀逸而恰到好处的笑涡儿。“是的,小姐。”侍女含笑答,也笑得俏甜无比。
岳琳似乎心中一宽,冷冷地说:“姑娘如不是龙凤盟的人,请不要管闲事。”小姐神色一
冷,不悦地说:“天下事天下人管,你阁下黑夜行凶,本姑娘既然撞见不平之事岂能不管?
阁下,放了他。”
“放他?你……”
“放了他,你已经听清楚了。”
“如果在下不放呢?”岳琳忍住怒火问。
“阁下会放的。”
“正相反、在下从不听人指使,即使你是年轻美貌的女郎,也不能令在下放人。”小姐
柳眉一扬,不悦他说:“你的口气带有轻薄。小绿,掌他两记嘴。”小绿应诺一声,莲步倏
移,绿影一闪即至,翠袖徐挥。小姐的口气太狂,岳琳怎受得了?可是,他心中却暗暗震
骇,能说狂话的人,此时此地,决非等闲人物。他深怀戒心,猛地将柴疯子向小绿一推,扭
身出脚便扫。女人的身躯不容陌生男人接触,小绿不得不避,但又避之不及,她没料到对方
会用俘虏挡灾。百忙中,她轻舒玉手接住了柴疯子的右肘。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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