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剑凝霜





  此地并非山谷,怎会有泉流?他取出两颗梅子,递到她手中说:“忍耐些,到前面可能
有山泉。”
  梅确能止渴,但效果并不大,食物是些米糕制品,硬得像冰,姑娘食不下咽。只咬了两
口便放下了。
  “你不吃哪来的力气爬山?”他焦急地问。
  “大哥,我……确是吃不下。”她哭丧着脸说。
  连吃三天这种冷硬米糕,连他也感到腻了,难怪姑娘毫无胃口。
  “吃不下也得吃,姑娘。”他神色凝重地说。
  “我……我……,”姑娘苦着脸说,眼角涌上了泪水。
  他叹口气站起说:“你在这儿坐坐,我到前面走走。”
  “大哥。”他惊恐地叫,挺身坐起垂泪道:“不要丢下我,大哥。”
  他摇头苦笑道:“傻丫头,我怎会丢下你?我到前面去看看,也许可以寻到些食物和
水。”
  “我……”
  他脱下外祆替她披上,笑道:“别怕,姑娘。隆冬季节,决不会有猛兽出没,蛇虫绝
迹,更没有歹徒在附近活动,何况我又不远离左右,怕什么。”
  说完,拍拍她的肩膀,拾起开路杖,向前转入林木深处。
  远出半里地,到了前面的高山下。他爬上一株参天巨木,四面观看,附近看不见有人的
迹象,自语道:“看来,附近不会有人烟,只好打些野兽果胶了。”
  猎禽兽为食,他是此中老手。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兔洞,他先找了几很小树枝折成五寸长
的小段,找来了干草塞入洞中放起火来,狡兔三窟,他守候在没入火的洞口旁。不久,果然
窜出两头肥硕的灰兔。他双手疾扬,小树枝脱手而飞,两头野兔被击倒在丈外,树枝贯穿兔
头,两发皆中。
  踏熄了余烬,他提着死兔往回走,经过一株大树下,他心中一喜,树干上,被人刻了一
首唐代诗人刘长卿的诗《送上人》:“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莫买沃洲山,时人已知
处。”
  “这附近有隐世的佛门弟子,可能已距云和县不远啦!我得找找看。”他心中暗忖举目
四下一顾。
  蓦地,他感到后腰一麻,想回头察看已没有机会,浑身如中电殛,丢掉猎得的野兔,向
前仆倒。
  身躯尚未着地,身后风声凛然,接着他感到背心被人一把抓起,身躯悬空上升,心向下
一沉,飞出丈外,“蓬”一声跌了个仰面朗天。
  人影人目,小腹被一个白胡子老道一脚踏住,动弹不得。
  老道白须拂胸,白发挽了道髻,体格瘦削,脸上皱纹密布,但一双眼睛仍然清而不浊,
炯炯有光,鹰钩鼻令人望之生厌,穿了青夹袍,似乎不畏寒冷。
  “真安贼秃躲在何处?”老道阴森森地问,说的是中原口音。
  “道长为何突然下手偷袭?”他吃惊而略带不悦地问,语气相当倔强。
  “你敢不回答贫道的话?”老道光火地问。
  “小可不知谁是真安……”
  “啪啪!”老道俯身抽了他两耳光,冷笑道:“你敢在贫道面前装糊涂?”
  “真是大大的冤枉,道长……”
  “啪啪!”老道又抽了他两耳光,厉声道:“贱骨头,不打不服贴,你说不说?”
  “道长明鉴,小可是逃难来的,即使杀了我,我也无法招供任何事。”
  他不得不用恳求的声音答。
  老道似乎不信,不住向他打量,半响,冷笑一声道:“你这厮装得倒像,贫道却不是容
易受骗上当的人,不动刑你是不会招的,我看你是否受得了。”
  他感到小腹的压力愈来愈重,五脏六腑向上顶,像压着一座山,再往上压,腹部可能要
爆裂了,压得他眼前发黑,痛苦的浪潮像潮水般袭来,他委实难以忍受,大叫道:“道长,
迫死我你有何好处?”
  “你怕死就得招。”老道阴森森地说。
  “小可如不怕死,便不会逃难了,但要招无中生有的事……”
  “你逃什么难?”
  “小可在处州管了一档子闲事,救了一位小姑娘,被处州的恶霸所迫,逃入山区冒险找
小径逃向龙泉……”
  “呸!龙泉不该走这条路,你骗谁,”
  “道长明鉴,如果直下龙泉,难逃恶霸的追杀……”
  “贫道可不信你的鬼话。”
  “半里外小姑娘在那儿歇脚,等候小可猎兽充饥,道长如果不信,可否随小可前往看
看?”
  老道略一沉吟,收了脚说:“好,依你,如果有诈言而不实,贫道活剥厂你。”
  “老道将他抓起,拍活了背部被制的穴道,他拾起两头野兔,领先便走。
  远远地,他看到原先休息的大树下,包裹仍在,但却不见躺在树根F的姑娘,不由大
惊,脱口叫了一声糟,发脚狂奔。
  老道在后面跟上,冷笑道:“你如果打算逃走,末免大不知自量了。”
  到了树下,那有姑娘的人影?包裹、他的绵袍、食物包都在,就是不见人。他心胆俱
寒,荒山野岭中,一个走不动的大姑娘失了踪,哪还了得?”
  “章姑娘,章姑娘!”他脸色苍白地狂叫。
  远处山谷传来了回声,空山寂寂,草木萧萧,没有人回答。远处惊起一群老鸦,传来一
阵急躁的叫声。
  老道审视地上的物品,也看到了地上有人躺过的草迹,说:“晤!你的话似乎倒还令人
相信了。”
  “章姑娘……”他继续狂叫。
  “不必叫了,人已走啦!”老道冷冷地说。
  他定下心神,开始留神地上的草迹,骇然叫:“有人来过,章姑娘糟了,可能是苗
蛮。”
  枯草及胫,可以清晰地看到来人是从树后接近的,去的方向是西南,每步宽度并不大,
可知道人的身材并不高,地下没留下挣扎的痕迹,他也没听到姑娘的呼救声,可知来人必定
悄然接近了树后,出其不意便将姑娘制住带走了。
  他丢下野兔,循迹急走。
  “站住!”老道叫。
  “我要找人。”他急急地叫。
  “你给我站住!”老道再叫,语气凌厉。
  他怎肯听从?展开了脚程。
  蓦地,脑后生风,他心中一怔,大喝一声,大旋身铁拳发如奔雷。
  “噗”一声响,铁拳着肉,如中坚甲,反震力奇猛,这一拳正中老道的胸口,老道纹风
不动的,甚至连眼皮也未眨动一下,他的手却被震得整条膀子酸麻。他的第二拳连续飞出,
“噗”一击也声中了老道的小腹。
  老道咧嘴一笑,笑容十分可怖。
  他却立脚不牢,被震得两膀如被锤击,连退三步,几乎跌倒。他这两拳已用了八成内
劲,假使用全力,拳头可能被震裂哩!他知道遇上了更高明更可怕的练气高手,双方的修为
相去太远,他该识时务赶快溜走。可是,他岂能一走了之?姑娘失了踪,生死不明,他必须
找出结果来。
  “孽障,你敢向贫道动手动脚,该死!”老道阴森森地说。
  他探手怀中取出金外盒,愤然叫:“老道,不可欺人大甚。”
  老道注视着他手上的针盒。笑道:“咦!你匣中有什么法宝,掏出来了。”
  他作势戒备,冷冷地说:“里面是济世的金针,除非万不得以,决不用来杀人。可以告
诉你的是,在下不会用金针杀人。”
  “哦!你的意思是只有金针伤人而不杀人?”
  “不错,如非必要,金针只用来救人。”
  “你是针灸郎中?”
  “‘针灸在医道中,所占地位并不太重要。”
  “贫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你非将真安贼秃的下落告诉我不可。”
  “在下是过路的人,在此失落了女伴,不知道真安是谁。”
  “你再说一声不知道看看?’名道声色俱厉地问。
  他胸膛一挺,大声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砍掉袋还是不知道;”
  老道一怔,咧嘴怪笑道:“我就拧下你的脑袋。哈哈……”
  笑声中,身形一闪即至,鸟扑似的怪手从袖中伸出,劈胸便抓。
  他右手深入匣中,喝声“打”!射出一枚金针,手再探向匣底,后退两步闪开正面。
  老道手指一收,接住了金针,笑道:“雕虫小技,萤火之光……”
  这瞬间,他擦身迫近,右手一挥,光华乍现,手中多了一柄又薄又小的小剑,只露出四
寸左右霞光流动的锋尖,拂向老道的手腕,冷气袭人,光华题目。
  老道本想反抓他的手,看到光华吃了一惊,侧飘八尺,险之又险地避过光华一击,大袖
无声地裂了一条小缝。
  他跟踪追击,光华再吐。
  老道一拳斜拍。用上了内家劈空掌力,潜劲如山,风雷声隐隐。掌出人向侧跃,大喝
道:“住手!贫道有话问你。”
  他的小剑一振,掌劲四散,身形一顿,闻声止步,怒声说:“老道,不可欺人太甚,在
下确是不知何人叫真安,迫急了,在下只好和你拼命,也许可拼个两败俱伤。”
  “贫道……”
  “道长所说的真安贼秃,是不是佛门弟子?”他突然问。
  “咦!你知道?”
  “天下间叫真安的僧人不知有多少,在下所知的是响马贼败没时,被擒赴京师正法的真
安僧了。”
  “你是指贼首赵疯子?”
  “正是此人。”
  “哈哈哈哈……”老道仰天狂笑。
  “道长笑甚么?”
  “笑那些朝廷饭桶,那位真安僧不是赵疯子。”
  “不管伏法的真安僧是不是赵疯子,反正赵疯子已经死了。”
  “死了?你是不是白日见鬼?”
  “信不信由你。”
  “贫道当然不信。告诉你,贫道要找的真安僧,就是赵疯子本人。”
  他吃了一惊,讶然问:“什么?你是说…··,”
  “假真安僧被擒时,真的化名为真安僧的赵疯子,已经过了大江到了九江府,原想投奔
江西贼东山再起。后来碰上了一位有道高僧,一经点化,便毅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成为道
心极坚的苦行僧,逃至此地隐修,饥餐野菜,渴饮山泉,听说已到了大彻大悟的境界了。”
  “你……”他骇然叫。
  “贫道早年与他有些少恩怨,因此曾多次前来找他,明知他躲在这一带,却不知他的藏
身所在。刚才你所看到的那首诗,便是他故意留给贫道看的,表示他已知道贫道前来找他。
赵疯于出身生员,满腹才华,但却不识时务,不向八股、经、理之学低头,为当道所不容,
儒林视之为离经叛道,官府视他为眼中钉,所以称他为赵疯子。”
  他心中一动,忖道:“好哇!原来在莱州府所杀的七真观主也是假的赵疯子,这次可给
我无意中找到他的下落了。”
  “在下愿助道长找他。”他沉着地说。
  “你助我?”
  “是的,在下对寻踪术颇具自信。”
  “贫道认为……”
  “在下的女伴失踪,定然与那贼首有关,因此……”
  “先别谈找他的事,我问你,你手中的小剑……”
  他将剑掩藏在掌中,抢着说:“那是在下行医所用之物,用以刮骨除腐。”
  “剑名是否叫日精?”
  “这……”他吃了一惊,讶然叫。
  “日精剑乃是淮安府福林村艾神医之物,怎会到了你手中?说!不许隐瞒。”’“在下
三年前经过福林树废墟,无意中发现的。”
  “你贵姓?”
  ““在下姓王名缙”
  “艾神医是你的什么人?”
  “无亲无故,闻名而已,道长是否与艾神医有怨?”
  “正相反,有恩无怨,多年前,可能那时你还未出世吧!艾神医曾经替贫道治好瘤疾,
二十余年来念念不忘。福林村被边兵毁灭,艾神医满门遇害,贫道闻讯心中大痛,真是好人
命不长,皇天不佑。贫道曾经到福林村凭吊艾神医的故居,可是,那儿已成为瓦砾场,连遗
址也无法分辨的了。”
  “在下也是前往凭吊者之一,那确是一桩人间惨事,鸡犬不留,委实令人惨然。”他强
抑心中的酸楚,忍着将溢出的泪水,收起小剑转身木然地说。
  老道吁出一日长气,神色不再冷,说:“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你知道贫道是谁?”
  “在下愚鲁,请教。”
  “贫道上元下虚。”
  他吃了一惊,骇然叫:“原来的闲云羽士,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三仙之一。”
  “贫道不是仙,不会呼风唤雨驱神役鬼,不会腾云驾雾未卜先知,肉骨凡胎不能不食人
间烟火。走!去找那贼秃的下落。”
  艾文慈对找贼秃并不热心,他全心全意找寻姑娘的下落,山上枯草浓密,人兽经过皆留
下痕迹,不算难找。从遗迹看来,姑娘是被人抱走的。他将行囊藏好,领先循踪急走。
  足迹到了岭下,经过一处乱石四布的山坡便消失了。他分搜山坡四周,一无所见。
  “失去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