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大唐双龙传





    寇仲心中大为惊懔,只听来人足音之轻,便可知此人至少在轻功一项上,可置身於一流
高手之列。
    李密哈哈笑道:“闻『河南狂士』郑石如之名久矣,今日终於得见。”
    一阵强劲的长笑後,郑石如油然道:“密公过誉,在下愧不敢当。”
    接着是一番见面的客气话。
    寇仲心中奇怪,听来这郑石如不但没有半分狂气,还颇为谦虚有礼,为何却得了这“河
南狂士”名实不符的绰号呢?又暗怪自己见识不广,竟从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更不清楚他
是钱独关的甚麽人。
    厅中众人坐下後,敬了一巡酒,钱独关向郑石如扼要的重述了一遍刚才说话的内容後,
郑石如从容道:“密公今趟於百忙中分身来此,是否意在洛阳,志在关中呢?”
    李密欣然道:“郑兄确是快人快语,不过得陇始可望蜀,李密深悉按部就班之理,绝不
会鲁莽行事。”
    郑石如淡淡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当年密公大破洛阳军,西进之路已畅通无阻,为何
不挥军直入关中,学秦始皇般踞关中山川之固,成其帝皇霸业,这是否坐失良机呢?”
    寇仲这才有点明白他狂士之名的由来,亦猜到郑石如必是钱独关的智囊,除非李密能说
服他,令他认为李密是独得天下的料子,否则钱独关仍会采观望态度。
    而他的话真不易回答。
    李密哈哈笑道:“郑先生问得非常痛快,答案是非不欲也,是不能也。入踞关中一事,
密思之久矣,但当时昏君尚在,从兵犹众,而瓦岗军多为山东人,见洛阳未下,谁肯远道西
入关中。若我妄入关中,恐怕却会失去河南山东,那时虽有关中之险,却凭甚麽去争天下
呢?”
    这番话若给一个不知内情的人听到,定会满脑子茫然,不知所云。
    但寇仲却是听得心领神会。
    李密当时最大的障碍是翟让,若李密入关,翟让必留驻河南,那时翟让岂会再放过李
密,只要停攻洛阳,让洛阳的隋兵截断李密的归路,那时李密便不再是占有关中,而是被困
关中了。
    徐世绩切入道:“另一个原因是昏君和他的手下大军已到了江都,关中在其时已失去了
作为核心的作用,要攻的该是江都而非长安。”
    郑石如淡然道:“当时形势,确如密公和徐军师所言。但纵观现今天下大势,论威望,
无人能及密公。可是若说形势,则以李家父子占优,乃坐山观虎斗之局。”
    李密冷哼道:“李渊只是个好色之徒,只有李世民还像点样儿。当日李渊起兵太原,要
逐鹿中原,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西入关中,另一条是南下河南。但给个天他作胆也不敢来
犯我,剩下便只有入关一途。不过这家伙总算有点运道,既得突厥之助,又因关中部队空群
东来攻我,才给他乘虚而入,否则那轮得到他来和我争雄斗胜?”
    这番话透出强大的信心,不失他霸主的身分和自负,更使人兴起崇慕之心,充分显示出
他慑人的魅力。
    徐世绩接口道:“现今我瓦岗大军刚败宇文化及,声威大振,只要再取洛阳,关中李家
小儿还能有甚麽作为?密公今趟来襄阳,就是要钱城主一句话,只要城主点头,包保密公得
天下後绝不会薄待两位。”
    寇仲暗忖终於到题了,只不知钱独关会如何应付?
      
第二章 随船北上
    徐子陵看到白清儿时,才真正把握到跋锋寒的意思。
    白清儿凭窗而立,全神贯注的瞧往画室的方向。
    在徐子陵锐利的夜眼下,这美得异乎寻常的女子最惹起他注意的是一头乌黑发亮的秀
发,衬得她漂亮的脸庞肌肤胜雪,也带着点像般令人心悸的诡艳。
    她无论打扮装束,都是淡雅可人,予人庄重矜持的印象,可是那双含情脉脉的明媚秀
眸,配合着她宛若与生俱来略带羞涩的动人神态,却没有多少个男人能抵御得了。
    她的姿容虽缺少了那种使人动魄惊心的震撼,但反多了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切感觉。
    这时跋锋寒在他耳旁道:“阴癸派妖女最懂收藏,但我精於观人之道,所以她休想瞒得
过我。”
    顿了顿续道:“发为血之馀,只要你留意她头发的色泽,便知她的体魄绝不像她外形般
柔弱,而且有精湛的气功底子。她皮肤的娇嫩亦非天生的,而是长期修练某种魔功的现象,
白得来隐泛亮光,就像那样。”
    徐子陵定神细看,同意道:“跋兄还有看出甚麽来呢?”
    跋锋寒尚未回答,白清儿倏地消没不见,退到两人目光不及的房内位置去。
    “河南狂士”郑石如沉声道:“徐军师之议容後再论,在下尚有一事想请教密
公。”
    柜内的寇仲心中叫好,这河南狂士显然很有自己的见地,非是那麽容易被打动的人。
    “长白双凶”符真、符彦分别发出两声冷哼。显是有点不耐烦郑石如一个接一个的问
题。
    李密却笑道:“郑先生请直言无碍。”
    郑石如淡然道:“宇文化及杀死那昏君後,率兵北归,志在洛阳。以密公之才智,为何
不诈作与宇文化及联同一线,任宇文化及攻打东都,再坐收渔人之利?现在却是反其道而
行,平白帮了王世充一个天大的忙,更使他得以保存实力,观之目下王世充挥军东下,兵至
偃师便知他是要趁密公损折了大量兵员後,想趁机占点便宜!密公有否为此心生悔意呢?”
    李密发出一阵震耳狂笑道:“郑先生不愧河南智者,对局势了若指掌。不过李密亦有一
个问题欲请教先生,假若设身置地,换了先生处在李密的位置,面对宇文化及南来的十万精
兵,会如何应付?如果一旦洛阳被宇文化及所破,使其既有坚城为据点,又粮食充足,宇文
化及的大军便再非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我李密再与之争锋,那是否划算的事?”
    郑石如沉默下来,好一会才道:“密公之言有理,不过目下形势显然不利密公,密公有
何对策。”
    李密胸有成竹的笑道:“王世充只是我手下败将,何足言勇。现今他率众而来,洛阳必
虚,我李密只要分兵守其东来之路,令他难作寸进。另外再以精兵数万,傍河西以逼东都,
那时世充必还,我们则退守南方,按兵不动。如世充再出,我又逼之,如此我绰有馀力,彼
则徒劳往返,破之必矣。”
    寇仲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襄阳对李密的重要性。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襄阳就成了李密供
应粮草的後勤基地,使攻扰洛阳的瓦岗军得到支持和补给。
    所以襄阳城是李密志在必得的。
    徐世绩接入道:“王世充移师东来攻我,粮食不足,志在速战,只要我们深沟高垒以拒
之,只须两叁个月光景,王世充粮绝必退,那时我们再衔尾追击,王世充能有命回洛阳,便
是他家山有福。”
    “砰!”
    郑石如拍案叹道:“只听密公和徐军师这番话,便知瓦岗军胜券在握,王世充有难矣。
城主还要犹豫吗?”
    寇仲的脑袋轰然剧震,心叫不好。假若李密确依照刚才所说而行,王世充不吃败仗才
怪。而若给李密攻占东都,关中的李阀必难再保眼前优势,而宋玉致则须依约定下嫁李天
凡,使李密因得宋阀之助声势剧增。那时李密只要迫得李阀困守关中,再从容收拾杜伏威等
人,天下还不是他李密的囊中之物吗?
    白清儿又出现在窗前,但已换上一身夜行黑衣,默默目送钱独关陪李密等一行人离开画室,朝府门方向走去。
    跋锋寒低声道:“李密今趟有难了,刚才她定是以秘密手法通知本派的人,好调动人
手,追杀李密,现在她则是准备追李密,掌握他的去向。”
    徐子陵不解道:“李密是这麽容易被狙杀死的人吗?”
    跋锋寒微笑道:“若祝玉妍亲来又如何?”
    人影一闪,白清儿像一溜轻烟般穿窗而出,落到花园,几个起落,消没不见。
    徐子陵道:“白清儿这麽去了,不怕钱独关回来寻她不吗?”
    跋锋寒道:“她自然比我们更清楚钱独关的行事作风。嘿!我有个提议;不如把那两大
叠书画纸放到白妖女的闺房内,然後再追上李密,看看可否沾点油水。”
    徐子陵微笑道:“悉随尊便!”
    言罢两人跃下大树,与寇仲会合去也。
    叁人无声无息的潜入冰凉的河水,朝李密的叁艘大船其中一艘游去。
    李密这时仍在码头和钱独关殷殷话别。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码头方面,叁人凭着灵巧如鬼魅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从左
後方登上船舷。
    他们探头甲板,立时眉头大皱,只见甲板上满是武装大汉,全无溜入船舱的机会。
    寇仲见到船的两旁各吊着四艘长约丈二的小艇,又以油布盖好,提议道:“不若躲到其
中一条小艇去,除非他们要用艇,否则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意点头,遂沿着船舷边沿迅速移到吊着的一条小艇旁,略费了些手脚
揭开油布,窜身进去,盖好後船身一颤,刚好启碇开航,沿河北上。
    跋锋寒躺在船尾,寇徐则并排卧於船首的一边,但为了方便说话,叁个大头挤在一堆,
令叁人都生出既怪异又亲密的感觉。
    寇仲详细交代了李密要杀他们叁人的决心,却把李密说动钱独关一事轻轻带过,皆因对
跋锋寒他仍是深具戒心。言罢笑道:“若那长白双傻留下来找我们,便真是笑话之极!”
    跋锋寒冷笑道:“你知道他们是甚麽人吗?”
    徐子陵瞧着上方的油布,道:“听跋兄这麽说,这两个家伙该是有点道行的了。”
    跋锋寒道:“这两人是王薄的师弟,不过早与师兄反目,想不到现在投靠了李密。这两
人虽赋性骄横狂妄,但确有点真本领,否则早给王薄宰掉。尤其长兄符真更是有名擅长追的
高手,这方面比李密以前死去的手下“飞羽”郑更有名气,武功更是天壤云泥之别,幸好我
们躲到这来,否则会有天大的烦恼呢。”
    两人见以跋锋寒的自负,亦对这两人评价如此之高,都心中暗懔。
    跋锋寒道:“趁此机会,我们先养好精神,待会杀人时,也爽快一点。”
    叁人闭目静心,不片晌便进人潜修默运的境界。
    船身一阵抖震,由快转缓。
    叁人同时惊醒过来。
    跋锋寒伸手运指戳破油布,叁人伺隙外望,只见甲板人来人往,非常忙碌。
    天际曙光初现,可知李密的船队至少走了叁个时辰的水程。
    寇仲愕然道:“他们不是要泊岸吧!”
    跋锋寒改到另一边破布处外窥,低呼道:“岸上有人。”
    两人移了过去,淆水左岸处军营密布,还有座临时设立的码头,泊了数艘较小型的战船
和十多只快艇。
    李密的船队,缓缓往码头靠过去…徐子陵恍然道:“原来李密伏兵在此,若与钱独关谈
判失败,便以奇兵攻襄阳之不备,确是狠辣。”
    跋锋寒点头同意道:“谁都知李密非是善男信女,徐兄这猜测颇合李密作风。好了,现
在给个天祝玉妍做胆,恐怕她也不敢来惹李密,我们该怎麽办?”
    寇仲断然道:“我们立即偷艘快艇,北上洛阳。”
    跋锋寒皱眉道:“若现在去偷艇,就不是暗偷而是明抢。李密本身高明不在话下,他手
下亦不乏高手,我们未必能成功的。”
    徐子陵奇道:“为何仲少这麽急於到洛阳去?”
    寇仲低声道:“迟些再向你们解释,暗偷不成就明抢吧!看!李密上岸了。”
    两人亦看到李密、徐世绩两人在一众将领簇拥下,离船登岸。
    一群人早恭候於码头处,领头者是个高大轩昂的年青将领。
    跋锋寒道:“那就是李密麾下大将裴仁基,此人与王伯当齐名,人称瓦岗双虎将,武功
高强,智计过人。”
    听到王伯当之名,徐子陵和寇仲想起素素曾受其所辱,心中一阵不舒服。
    这时李密一行人没进营地内去。
    跋锋寒笑道:“要抢船,现在正是时候!”
    叁人从水冒出头来,攀上其中一艘泊在岸旁的快艇。
    寇仲和徐子陵安详淡定的把布帆扯起,跋锋寒则拔出他的斩玄剑,手起剑落,劈断船
缆。岸上有人喝道:“你们叁个在干甚麽?”
    跋锋寒大笑道:“烦请告诉密公,跋锋寒、寇仲、徐子陵借船去也。”
    话毕双掌猛推,一股掌风击得水花四溅,朝扑来的十多名瓦岗军照头照脸过去,快艇同
时受力反撞,倏地移往河心。
    刚好一阵风吹来,寇仲忙摆出“一代舵手”的雄姿,操着风帆顺风沿河北上,转瞬远
去。
    他们在油布盖着的小船闷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