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大唐双龙传





    寇仲呆若木鸡时,敲门声响。
    两人随着婢女来到上层的舱厅,李世民摆开酒席款待他们,列坐陪同的尚有一英挺青年
和一位四十来岁,高瘦潇的儒生。
    李世民起立欢迎道:“寇兄、徐兄请坐,大家都是自己人了。”
    那两人亦客气地起立施礼,教两人颇有点受宠若惊。
    李世民先介绍那中年儒生道。。“这位是裴寂先生,一手“忘形扇”会尽天下英豪,乃晋
阳宫副监,家父的棋友。”裴寂淡淡看了他们两眼,谦虚道:“世民侄过誉了。找那手跛脚
鸭的功夫,怎拿得出来见人,更不要说会尽天下豪杰。”
    接着向那英挺青年笑道:“论功夫可要留给柴绍世侄去颢威风了。”那柴绍连忙谦让。
    寇徐见柴绍华剑丽服,气派高雅,比之李世民只逊了气魄风度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大将之
风,但已心生好感,忙与他客气寒暄。
    但柴绍对他们的神态总带点傲气,不若李小子的亲热。
    裴寂更是只把他们当作两个碰巧立了大功的後生小辈。坐下後,只顾和李柴两人说话,
不再理会他们。
    两人受惯白眼,亦不在意,专心对付桌上的珍馐美食。
    在李世民心中,裴寂和柴绍显然比寇徐两人更重要。不过他仍不忘殷勤待客之道,亲自
夹了两个油饼给两人,笑道:“这是蒸胡饼,中间有羊肉葱白造的馅,以豉汁、芝麻和盐熬
熟,非常美味。”
    两人还是首吹吃到北方流行的胡饼,均津津有味。
    此时柴绍道:“今趟世叔是不得不起兵,若起兵则必先取关中,就怕屈突通在蒲关和宋
老生守霍邑的两支精兵,世叔看来不无顾忌。”
    裴寂道:“屈突通和宋老生固是可虑。但我担心的却是突厥人,其势日大。柬自契丹、
室韦,西到吐谷浑、高昌等国均臣附之。且凡於北方起兵者,如刘武周、郭子和、梁师都等
辈,无不依靠突厥而自立。我们进军关中时,最怕就是遭受突厥和刘武周等的从後偷袭
了。”
    李世民胸有成竹道。。“这个无妨,力不足可以用诈,我现在唯一担心的事,就是爹他仍
是犹豫不决,怕会坐失良机。”
    裴寂拍胸保证道:这事包在我裴寂身上。只要我和文静多下说辞,且眼前又确是形势危
急,你爹那还有选择馀地呢?”
    李世民欣然点头,转向寇徐两人道:“今趟全赖两位,若不是账簿失窃,恐仍难营造出
这种形势。最妙是那昏君刚巧到了江都应付杜伏威,此实千载一时之机。”
    两人对望一眼,这才知道皇帝小子到了自己的老家江都扬州去。
    此时环佩声响,两人别头望去,刚好捕捉到李秀宁美丽的倩影,一时都看呆了眼。
    只见她头戴胡帽,形圆如钵,四周垂以丝网,帽上缀以珠翠,式样别致,既华丽又充满
若隐若现的神秘美。
    她穿的衣服更与中原和南方的宽襟大袖完全两样,是大翻领窄袖的衣装,与他们在彭城
见的胡女衣着相若,但质料更佳。
    这种衣服不但更突显了女性玲珑的曲线,行动上亦方便多了。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柴绍,这小子双目放光,热情似火般欣然道:“宁妹终於来了,愚兄
等得心都快要烧成火炭呢。”
    李秀宁像看不到其他人般,对柴绍嫣然一笑,把娇躯移到柴绍旁,让他轻扶香肩,侍候
入座,这才向乃兄及裴寂打招呼,最後轮到寇仲和徐子陵。
    寇仲如遭雷殛,愕然看着神态亲的柴绍和李秀宁,脸如死灰。
    徐子陵虽替他难过,却是毫无办法。
    李世民见寇仲神色不对,凑过来低声道:“寇兄是否身子不舒服呢?”
    李秀宁浅笑道:“定是昨晚浸了湖水着凉了。”
    又向柴绍解释道:“昨晚秀宁见到他们时,还以为有两只小水鬼由湖里爬出来害人
呢。”
    看她与柴绍眉目传情、口角春风的神态,再瞧着丝网内她对柴绍含情脉脉的玉容,徐子
陵替寇仲难过的心直沉下去。恍然李秀宁只当他们是给她二兄办事的小跑腿,而裴柴两人显
然亦有同样的看法。
    寇仲垂下了头,沙哑着声音道:“没甚麽?只因我除了是水鬼外,也是饿鬼,吃得太饱
了。”
    李秀宁冰雪聪明,听出他的语气不悦,歉然道:“我只是打个譬喻,寇兄莫要见怪。”
    这麽说,反令人觉得寇仲心胸狭窄,裴寂和柴绍都露出不屑之色。
    李世民心中却是非常感激寇徐两人,亦惟他才深切感受到他两人高绝的才智,致能妙想
天开弄出这麽一条妙计来。为了冲淡气氛,微笑道:“寇兄是在说笑吧!嘿!昨晚那个到东
溟号夺账簿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柴绍要在玉人面前逞强,冷哼道。。“看来都不该是甚麽厉害人物,否则寇兄和徐兄那能
有机可乘。”
    此语一出,寇仲和徐子陵都不自然起来,因为那等若说他两人不算甚麽人物。
    李秀宁的思虑显是比柴绍周详多了,黛眉轻蹙道:“那人够胆子单枪匹马到高手如云的
东溟号上偷东西,怎也该算有点斤两。”
    柴绍微笑道:“他是趁东溟夫人和公主离船来会我们时才敢下手呢?”
    李秀宁偷瞥了李世民一眼,暧昧地道。。“琬晶姐若不是心切要见二哥,仍留在船上,就
不会容那贼子偷袭得手,还伤了尚公哩!”
    李世民眼内掠过怅歉神色,责道:“秀宁莫忘了我是有家室的人,但话也可反过来说,
若非那人伤了尚公,我们亦休想得到夫人这至关紧要的一封书信。”
    裴寂沉声道:“绍贤侄切莫小觊此人,只看他能打得尚公全无招架之力,可见後来虽给
两位小兄弟夺去账簿,想来只是失诸轻敌吧!”
    李世民点头道:“此人应是宇文阀的人,论水性,宇文阀内自以宇文成都排首位,不过
该不会是他亲来,否则寇兄和徐兄就难以解开穴道了。”
    寇仲和徐子陵见包括李世民在内,都不大看得起他们的身手,大感不是滋味。
    这时寇仲朝徐子陵打了个眼色。
    徐子陵和他心意相通,自知其意,略微点头,正容道:“我们兄弟希望能取回账簿好去
办一件大事。”
    李世民等大感愕然。
    裴寂倚老卖老道:“这账苒关系到各方面与东溟派的兵器买卖,留在我们手上较为适合
点。”
    李秀宁颢然对两人颇有好感,劝道:“若让人知道账簿在你们手上,只是东溟派巳绝不
肯放过你们。”
    柴绍则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徐子陵心中坦然,理直氧壮道:“这可是我们兄弟俩的事,李兄意下如何?”
    李世民皱眉道:“我和两位一见投缘,若两位没有甚麽地方非去不可,大可与我李世民
同心合力闯他一闯,将来我李家有成,两位亦可享尽富贵。”
    寇仲硬绷绷地道:“李兄的好意心领了。由於我们另有要事去办,只望李兄能把账簿还
给我们,再随便把我们送上附近的岸边就成。”
    柴绍不悦道:“这怎。。。。。。”
    李世民举手阻止他说下去,细看了两人好一会後,叹道:“假若我说不行,就是不够朋
友和义气了。就依两位所说的办吧。但别忘了将来你们改变心意时,随时可再来找我李世
民。”
    钜龚泽在两人眼前无限地延展开去,湖上烟雾迷蒙,随风变化。寇仲瞧着没入雾中的李
阀巨舟,双目茫茫,出奇地沉默。
    徐子陵陪他立在大湖西岸,一时亦找不到可说的话。好一会才试探道:
    “仲少!你没有甚麽吧?”
    寇仲淡淡道:“我可以有甚麽吗?”
    徐子陵听他语气,便知尚未释然,只好安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仲少你今趟是
非战之失,只是给那柴小子捷足先登吧了!”
    寇仲一对虎目闪过复杂的神色,好一会才沉声道:“我情愿她恨我!”
    徐子陵失声道:“甚麽?”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握拳叫道:“就像东溟公主恨你般那样恨我,那起码我还可在她
心中占个位置。但现在看她对我的离开毫不在意,根本上我们只是为她李阀奔走出力的两个
小喽罗,连令她不欢喜的资格也欠奉。”
    徐子陵见他说得两眼通红,咬牙切齿,不由想起东溟公主单琬晶,颓然道:“我能比你
好多少,你听不到那刁蛮公主只会看上李小子那种身分地位的人吗?”
    寇仲呆然半晌,转回身去,看着逐渐消散的秋雾,忽然笑了起来。
    徐子陵不解道:“很好笑吗?”
    寇仲捧腹蹲了下去,喘着气道:“我想通了,所以觉得很好笑。”
    徐子陵学他般蹲下,欣然道:“快说出来听听。”
    寇仲昂头凝视了他好半刻,才道:“若论才貌,我才不信我们会比李小子或柴小子差得
多少。为何他们都不当我们是东酉呢?因为我们欠缺了成就。无论在江湖上又或社会间,没
有成就的人都不会被重视。”
    徐子陵皱眉道:“但若只是为了别人而去争取名利地位,那不是等若让人牵着鼻子走
吗?”
    寇仲哂道:“说到底仍是为了自己,被人敬重只是随之而来的後果。大丈夫立身世上,
若不能成就一番功业,让宝贵的生命白白溜走,岂不可惜。”
    徐子陵哂笑道:“今趟你又有甚麽鬼主意呢?再不是要当盐商了吧?”
    寇仲摇头道:“我要当皇帝!”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甚麽?”
    寇仲霍地起立,振臂高呼道:“我寇仲要争霸天下,建立起万世不朽的功业。”
    徐子陵跳起来,伸手摸上他额头。
    寇仲生气地挥开了他的手,反抓着他双肩,两眼神光闪闪道:“立志必须远大,做不成
时,打个折扣还是有些儿斤两。今时再不同往日了,论才智,我们不比任何人差,论武功,
我们欠的只是经验火候。现在我们先去荣阳找素素姐,假若能找到李大哥就更好。一世人两
兄弟,你究竟帮不帮我。”
    徐子陵头皮发麻,但在这种情况下怎说得出拒绝的言词,只好点头答应。
    寇仲一声欢呼,翻身打了个大斗,落到丈许外一方大石上,大笑道:“来!让我们先比
较脚力,再练习一下拳脚功夫,横竖我们连割肉刀都没半把,只好将就点。”
    徐子陵雄心奋起,和他一追一逐去了。
  
第二章  井边悟道
    在离寇仲和徐子陵登岸处约十多里的东平郡闹市中一座酒楼二栖处,他们叫来酒菜,大
吃大喝。
    临别时,李世民赠了他们一笔可观的钱财,寇仲当然不会客气,所以立时变得意气风
发,出手阔绰。
    徐子陵按着酒壶,劝道:“不要喝了,看你快要醉倒哩。”
    寇仲推开他的手,自斟自饮道:“就让我醉他娘的这一趟吧!保证以後再不喝酒了。”
    徐子陵气道:“不是说自己看通了吗?现在又要借酒浇愁,算甚麽英雄好汉?”
    寇仲眯着醉眼斜兜着他,推了他一把怪笑道:“这叫借酒庆祝,庆祝我仲少第一趟学人
恋爱便爱出了个大头佛来。哈!就为她奶奶的醉那麽一次,将来我定要她因嫁不着我而後
悔。柴小子算甚麽束西,竟敢看不起我。来!乾杯!”
    徐子陵拿他没法,见酒楼内仅有的几个客人都拿眼来瞧,只好举杯相碰,闭口不言。
    寇仲此时不胜酒力,伏到台上咕哝道:“够了,。现在让我们到隔邻那所青楼去,拣个
比她美上百倍、千倍的女人,看看是否没有她就不成。”
    徐子陵乘机付账,硬把他扯了起来,扶他下楼,口中顺着他道:“去!我们逛窑子
去。”
    寇仲登时醒了小半,道:“可不要骗我,一世人两兄弟,你定要带我到青楼去,还要给
我挑选个最可爱的俏娘儿。”
    这时两人来到街上,正是华灯初上时刻,本应热闹的大道却是静似鬼域,秋风飒飒下只
间中有一两个匆匆而过的路人,一片萧条景象。
    徐子陵苦笑道:“看来你仍然清醒!”
    寇仲色变道:“原来你并不打算带我到青楼去,这样还算兄弟?”
    徐子陵硬撑道:“我有说过吗?”
    寇仲忽地挣脱徐子陵的扶持,跄踉走到道旁,蹲身俯首,“哗啦啦”的对着沟渠呕吐大
作。
    徐子陵扑了过去,蹲低抓着他肩膊,另一手为他搓揉背心,心中难过得想哭。
    他从未见过寇仲这麽不快乐的。
    寇仲呕得黄胆水都出了来後,低头喘着气道:“小陵!我很痛苦!”
    徐子陵叹道:“你的爱情大业尚未开始,便苦成这样子,假若李秀宁曾和你有海誓山盟
之约而又移情别恋,你岂非要自尽才行。”
    寇仲摇头道:“你不明白的了,昨晚你和李小子研究账簿时,我逗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