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神






  伦星连声道:「是!是!他在赖西山区附近,和那群难民分了手,他不知道是 
什么原因,一直向山区走去,或者,是由于在极度痛苦的心情下,产生了一种趋于 
自我毁灭的心理之故。总之,他一直向山区走,在山区,人烟稀少,他甚至连乞讨 
的对象也没有,他不知道怎去度过了那些日子的,直到有一天,他昏倒在一道山溪 
边,若不是雅蒂恰好到那条山溪边汲水的话,他就算不饿死,到了天黑,也一定被 
野兽叼走了!」 

  伦星讲到这里,向雅蒂望去。 

  雅蒂的声音很低,微微仰着头,与她年纪不适合,由于过度辛劳造成的皱纹, 
这时,掩不住她那种近乎圣洁的光辉,她的双眼也变得异常明亮,她开始叙述她见 
到寇克的经过。 

  她显然以认识、爱宠克为荣,所以她的语调,在激动之中,还充满了骄傲。 

  雅蒂把粗糙的瓦罐的耀口,向着溪水来的方向,让清沏的山溪水,流进瓦罐之 
中。 

  汲水是一项十分繁重的工作,来回的路程也相当远,但是在传统上,那是女人 
的工作,雅蒂自小就已经习惯了,她可以将巨大的瓦罐,在汲满了水之后,顶在头 
上,然后快步地走回村于去。 

  村子里只有十来户人家,都很穷,雅蒂家里尤其穷,她的几个兄弟都离开了村 
子,父母早亡,如今,只有她对着年纪老迈的祖母,雅蒂没有能力独自在山坡贫瘠 
的土地上开垦种植,只好帮村中其它人家做杂工,汲水便是她日常的工作之一。 

  她看着山溪水在瓦罐口泛起水花,只是怔呆,人的生活到了雅蒂这样的地步, 
实在已经没有什么可想的事情了,她的生活、行动,几乎和昆虫一样,每天相同, 
在一个模型的框框之中进行。 

  但是人毕竟是人,不是昆虫,人的生活,是随时会发生变化的,即使是生活在 
如此偏僻地方,看来毫无希望的雅蒂,也会因为偶然的外来因素,而令得整个生活 
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她看到瓦罐已载满水之际,她就提起了瓦罐来,就在那一刹间,她看到了寇 
克! 

  寇克倒在溪边的一堆乱石中,他的一只手臂,浸在溪水中,身上的衣服,是破 
烂不堪。寇克有着一半西方人的血统,皮肤本来就十分白皙,他的手臂可能在水中 
浸得相当久了,是以看来更是白得可怕。雅蒂从来也未曾见过皮肤这样白的人,所 
以当她乍一见到之际,她吓了一大跳,双手一松,抱在手中的瓦罐,因此跌了下来 
,砸得粉碎。 

  这一天,在这条荒僻的,甚至没有名字的小村中,真的起了一阵极大的骚动, 
因为雅蒂出去汲水,所带回来的,不是一瓦罐水,而是一个看来半死不活,皮肤异 
常白皙的男人! 

  她是把那个男人,那个几乎半裸的男人,负在肩上背回来的! 

  当雅蒂把那个男人带进她所居住的那间茅屋之际,村于中年轻力壮的人,都惊 
慌失措地跑掉了。剩下来的,全是老弱妇孺,更多老妇人,这些老妇人,发出可怕 
的叫嚷声,叫雅蒂出来,雅蒂的祖母,吓得早就从屋子中奔了出来,握着树枝做成 
的拐杖,一副不知如何才好的样子。 

  而雅蒂始终没有出来,一直到了有人开始点燃火把,要烧毁雅蒂的茅屋之际, 
雅蒂才走了出来,在她的身边,就跟着寇克,寇克的神情很茫然,但是也很坚决。 
喧哗的人群,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雅蒂的神情,异乎寻常地勇敢,她大声道:「这个男人,是真神要我照顾他的 
,我从今天起,就成为他的妻子,你们离去吧!」 

  雅蒂的话才一说完,人丛中就冒起了愤怒的吼叫声。可是雅蒂的叫声,比他们 
的声音更响亮,她大声叫道:「你们看,他身上有着神圣的记号!」 

  雅蒂一面说,一面半转过寇克的身子来,让所有的人看寇克肩上的那个疤痕。 

  那个疤痕,是在战争时期,被一片炮弹片所伤的,由于在受伤之后,未曾得到 
妥善的治疗,所以伤疤结得相当难看,是一个鲜红色的凸起的新月形肉瘤。想不到 
这个疤痕的形状,却起了作用。回教徒奉新月形为神圣,身上有这样的一个记号, 
压制了村民的愤怒,人丛在静了片刻之后,有几个老妇人走上来,轻轻抚摸了一下 
寇克身上的疤痕,默默退了开去,其馀的人也陆续散开。 

  村民虽然没有再对雅蒂采取行动,但是他们对雅蒂的行动,还是没有好感,所 
以在背地里,一样叫她可耻的女人,雅蒂却不理会,只是全心全意,照顾着、爱着 
她那位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丈夫。 

  雅蒂在叙述的时候,声音十分平淡,像是她在讲的是别人的事,不是她自己的 
事一样。反倒是听的人,都十分激动,李豪更不由自主,紧握住了雅蒂的手,道: 
「谢谢你,谢谢你这样照顾我的好朋友!」 

  雅蒂现出了一个羞涩而满足的微笑,随即低叹了一声,道:「日子并不好过, 
但是我的丈夫健康迅速恢复,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可是 
他也真的很爱我,我们在山上开了点地,勉强可以生活,几年下来,我替他生了一 
个孩子——」 

  李豪听到这里,直跳了起来,大声道:「什么?」 

  雅蒂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睁大了眼睛望着李豪,呆了片刻,才又道:「我 
……替他生了一个孩子!」 

  李豪伸手,在自己的额上,重重拍了一下,道:「天!孩子!寇克的孩子!天 
!孩子呢?孩子在哪里?」 

  雅蒂的神情,本来是很平静的,那可能是由于长期来习惯于抑制自己感情的缘 
故。可是这时,她却再也无法压制自己了,她陡然哭了起来。她哭得如此之伤心, 
令得在场的三个男人,都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李豪被她哭得焦躁起来,道:「雅帮,别哭了,孩子就算夭折了,也不算什么 
。」 

  李豪这样安慰她,也是很有理由的,在贫穷的巴基斯坦山区村子里,婴儿的死 
亡,根本不算是怎么一回事。雅蒂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抽噎着,又抽噎了好一会 
,才用手抹了抹眼泪,道:「孩子……是一个男孩子,和他爸爸……好像,在孩子 
一岁那年,却突然不见了!」 

  李豪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雅蒂所说的「孩子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雅蒂在讲完了那一句话之后,又伤心地哭了起来,三达叹了一声,道:「她的 
孩子,据她事后的了解,是被村人抱走的,村人认为她的行为已经够邪恶了,不能 
再让她有孩子留下来!」 

  李蒙听得血脉贲张,大声道:「那么,孩子呢?」 

  三达苦笑了一下,道:「没有人肯承认孩子是他抱走的,所以,也一直不知道 
孩子的下落,推测起来,多半是带出了村子,随便交给什么人了!」 

  雅蒂抽噎着,道:「可怜的孩于,不知道是死是活!自从这件事发生之后,我 
的丈夫,他的脾气就变得十分坏,要找村民报仇,村民也开始仇视他,他在村子中 
已没有法子生活下去了,我们正商量着要离去,就在这时候,有两个陌生人经过村 
子,向我们提起了那座神庙的事情。」 

  李豪皱了皱眉,道:「神庙?什么神庙?」 

  雅蒂道:「锡克神庙。」 

  伦星补充道:「锡克,在当地的语言之中,就是信徒的意思。所以,那座神庙 
,也可以称为信徒神庙。」 

  李豪闷哼了一声,他在当时,对这座神庙,一点认识也没有。而且,随便他怎 
么想,也不会想到,雅蒂随随便便提起来的那座神庙,会令得他的一生,产生如此 
巨大的变化。 

  李豪在当时,只是道:「请你继续说下去!」 

  雅蒂道:「那两个陌生人,衣着、装束,都很异特,我已经详细向这两位先生 
说过。」 

  三达忙取出了一张纸来,纸上画着一个装束相当奇特的人,他道:「李先生, 
请看,这就是根据雅蒂的形容而画出来的样子。」 

  李豪不觉得那「两个陌生人」和整件事有什么大关连,他只是随便看了一眼。 
可是一看之下,他不禁呆了一呆。画中的人,那种黑色的衣服,镶着边,腰际悬着 
短剑,好像十分熟悉。 

  李豪在呆了一呆之后,心中迅速地想着,他可以肯定自己实际上未曾见过这样 
装束的人,可是为什么又会有熟悉的感觉呢?一定是在什么时候,听人说起过!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记起来了,对,辛开林向他说起过,那个在拉 
合尔机场上,登上了辛开林的飞机,给了他一袋宝石作酬劳,要他保管那只木箱子 
的人,就是这样的装束! 

  李豪的心中,充满了疑惑,指着画中的人,向伦星望了过去,道:「这样的装 
束——」 

  伦星道:「这样的装束,是锡克教一个十分古老的教派中地位很崇高的人的打 
扮。」 

  李豪闷哼了一声,道:「雅蒂的记性倒很好,陌生人来到村子,她将他们的装 
束,记得那么清楚。」 

  雅蒂道:「我一定要记得,因为那两个陌生人,带走了我的丈夫!」 

  李豪陡地一震,直跳了起来,道:「什么?」 

  雅蒂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句。 

  李豪不禁苦笑了起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甚至觉得 
不知该如何发问才好,所有的事,似乎都是茫无头绪的。 

  雅蒂的情绪,看来已经平稳了下来,她道:「那两个陌生人,是在山边的小路 
上路过,我丈夫那时正在种植,那两个陌生人,看到了我的丈夫……」 

  三达在这里,打断了雅蒂的话头,道:「等一等!」接着,他转向李豪,道: 
「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经我们研究的结果,称他为伊铁尔先生,不会有错!」 

  李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在想:真奇妙,我和辛开林、寇克三个人,都受 
这个叫伊铁尔的人的影响,命运转变得多么剧烈!李豪真不敢想象,当年他和辛开 
林两人已经破了产,他醉倒在小酒吧中,要不是辛开林卖了伊铁尔给他的那颗钻石 
,他们如何还能生活下去! 

  当然,当李豪在这样想的时候,他还绝想不到,在以后的日子之中,伊铁尔对 
他的影响会更大! 

  那时候,李豪点头道:「是的,一定就是他,这个人十分神秘,他在拉合尔机 
场的混乱中出现过。」 

  三达和伦星现出奇讶的神情来,道:「神秘?李先生为什么用这样的字眼去形 
容他?他只不过是一个早已没有了势力的小教派的领袖而已!」 

  李豪闷哼了一声,要向他们说明伊铁尔这个人的神秘,那是太费唇舌了,所以 
,他挥了挥手,问雅蒂道:「那两个人怎么样?」 

  雅蒂道:「那个陌生人……他的名字叫伊铁尔?伊铁尔先生一看到了我的丈夫 
,就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来,先是矗立着不动,十分无礼地望着我的丈夫,我的丈 
夫也望着他,伊铁尔先生忽然道:「真难以令人相信,天,你还活着!」 

  一个陌生人,对另一个陌生人,忽然之间,讲出一句这样的话来,真是十分不 
礼貌的。可是寇克听了,却一点也不生气,反倒现出了极兴奋的神情来,忙放下了 
锄头,向伊铁尔走了过来,十分急切地问:「你,先生,你认识我?知道我是谁? 
」 

  伊铁尔——伦星和三达的分析没有错,那人正是伊铁尔——现出十分惊讶的神 
情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雅蒂在一旁,忙道:「先生,如果你知道 
我的丈夫是谁,请快告诉他,求求你,他为了要知道自己是谁,不知受了多少痛苦 
的煎熬。」 

  伊铁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没有立时回答,他的神情十分深沉,也不知道他 
心中正在想些什么。寇克和雅蒂两人,只是神情十分焦切地望着他。 

  寇克完全不知道自已是什么人,他只是可以肯定,自己绝不会是在这个山区中 
土生土长的人,他是由外地来的。然而,从哪里来呢?一个人,突然之间,和自己 
的过去,完全切断了关系,这当然是痛苦莫名的事。 

  在山区生活的这段日子中,他并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山区,到比较人多一点的 
地方去,弄清楚自己的来历,寻找新的出路。 

  可是,一则,他们实在太穷了,不论他们夫妇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