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旧版)
。”众人本来大半不知道华山派的十二大戒是什么,一听梅剑和这话,闵子华第一个跳了起来,叫道:“什么?我是奸徒。”袁承志正要回答,忽然两个焦门弟子把断臂的罗立如从后堂扶了出来,向袁承志拜了下去。袁承志连忙还礼。罗立如脸无血色,但神色仍很硬朗,说道:“袁大侠救了我师父,又答应授我武艺,弟子真是感激不尽。”袁承志连加谦逊。郑起云笑道:“焦老,你的徒弟真不坏呀,怕人家说了反悔,连忙行个礼,这叫做敲钉转脚。”焦公礼笑道:“那里,那里,郑岛主说笑话了。”等到罗立如进去,孙仲君额头汗珠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痛得嘴唇发紫。袁承志见她已受苦不小,走近身去,要跟她推穴施救。孙仲君怒道:“别碰我,痛死了也不要你救。”袁承志脸上一红,想把解法教给青青代救,但见青青穿了男装,也不方便,刚叫得一声:“焦大姑娘!”突然砰砰两响,两扇厅门被人打落,飞了起来。
众人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厅外缓步走进两人来。一个五十多岁年纪,穿著一身乡下农民装束。另一个是四十多岁的农妇,手里却抱着一个孩子。孙仲君大叫一声:“师父,师娘!”奔上前去。众人一听她称呼,知道是盘石山农归辛树夫妇到了。归二娘把孩子递给丈夫抱着,铁青了脸,给孙仲君推宫过血,梅剑和与刘培生也忙上前参见。
袁承志见归辛树形貌质朴,二师嫂却是英气逼人,跟在梅刘两人身后,也上前拜倒。
归辛树扶了起来,说句:“不敢当!”就不言语了。归二娘给孙仲君一面按摩手臂,一面侧过了头冷冷打量袁承志。孙仲君肿痛渐消,哭诉道:“师娘,他说是我的什么师叔,把我的手弄得这个样子,还把你给我的剑也弄断了。”承志一听,心里连叫糟糕,暗想:“早知这剑是二师嫂赐给她的,那无论如何不能给她折断了。”忙道:“小弟无知狂妄,请师哥师嫂恕罪。”归二娘对归辛树道:“喂,二哥,听说师父收了一个小徒弟,就是他么?怎么这样没规矩?”归辛树道:“我没见过。”归二娘道:“要知学无止境,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学了一点功夫,就随便欺侮人。哼!我的徒儿不好,自有我来责罚,不用师叔来代劳啊!”袁承志忙道:“是,是!是小弟莽撞。”归二娘道:“你弄断我的剑目中还有尊长么?就算师父宠爱你,难道就可对师哥这样无礼么?”旁人听她口气越来越凶,显然是强词夺理,袁承志却只是一味的低声下气,焦公礼一边的人都感愤愤不平,闵子华和洞玄、万方等人却暗暗的得意。
孙仲君道:“师父师娘,他说有一个什么金蛇郎君给他撑腰,把梅师哥、刘师哥都给打了。”归辛树夫妇因独子身染重病,四出访寻名医。据几位医道高明之士看了,都说因为归二娘在怀孕时和人动手,伤了胎气,所以震中这孩子在胎里就受了内伤,现在慢慢发作出来,必须用千年大茯苓和千年何首乌制成药丸才能救治,否则再迁延一两年,必定会枯瘦而死。归辛树夫妇对这孩子爱逾性命,遍托武林同道访药,但千年茯苓已是万分难得之物,再加千年首乌,那里去寻?访了年余,毫无结果。眼见孩子一天天的瘦下去,归二娘只是偷偷垂泪。夫妻俩一商量,金陵是皇陵所在之地,奇珍异物必多,于是一同到南京来访药。一打听,知道梅剑和等三个得力弟子都在此地,夫妇二人心想这三人都很能干,可以帮同寻药,立即找到焦公礼家里来,那知竟见到孙仲君手臂受伤。归二娘本来性子暴燥,听了徒弟的一面之辞,加之儿子病重,心中焦急,所以没头没脑的把袁承志责备了一顿,这时听说他还有外人撑腰,尤为愤怒,侧头问丈夫道:“金蛇这怪物还活着么?”归辛树道:“听说是过世了,不过谁也不清楚。”青青听她无理责骂承志,心头本已十分有气,这时听她又叫自己父亲为怪物,更是恼怒。骂道:“你这泼妇,泼妇!干么乱骂人!
”归二娘怒道:“你是谁?”孙仲君道:“他就是金蛇怪物的儿子。”归二娘手腕一抖,一缕寒星,向青青肩头射来。
袁承志暗叫不好,想跃身拍打,那归二娘手法似电,那里还来得及,只见青青身子一颤,暗器已打中左肩。承志大惊,抢上去握住手臂一看,见乌沉沉的是一枚丧门钉,这时青青又急又怒,痛得面容失色。承志道:“别动!”左手食中双指搭在丧门钉两旁,微一用劲,见丧门钉脱出了三四分,知道钉上没有倒钩,这才力透两指,一运内劲,那钉从肩头跳了出来,叮的一声,落在地下。焦宛儿早站在一旁相助,忙递过两块干净手帕,承志替青青包扎好了,低声道:“你听我话,别跟他吵。”青青怒道:“干什么?”承志道:
“瞧在我师哥面上,我不便动手。”青青委委屈屈的点了点头。承志素知她生性倔强,这次吃了亏居然听自己的话,不予计较,比往昔温柔和顺得多,很是欢喜,向她微微一笑。
归二娘等他们包扎好伤口,冷笑道:“金蛇郎君浪得虚名,要是真有本领,怎么他儿子连我试试他功夫的一枚小钉也躲不开?”承志心想:“二师嫂这时误会得很深,如加分辩,只有更增她的怒气。”当下一声不作。归二娘道:“这里外人很多,咱们本门之事不便多说。明晚三更,我们夫妇在紫金山雨花台边相候,请袁爷过来,咱们要试试,到底袁爷是不是咱当家的师弟。”众人一听,这明明是叫阵动手了。焦公礼很是为难,忙道:“归氏贤伉俪威镇江南,咱们听到神拳无敌的大名,向来仰慕得紧,今日有幸光临,那真是请也请不到的。”归二娘“哼”了一声,归辛树却抱着儿子,似乎心神不属。焦公礼又道:“这位袁爷见兄弟遇上了为难之事,仗义排解。梅大哥、刘大哥、孙大姐三位也都说清楚了。明晚兄弟作东,给贤伉俪接风,同时庆贺三位师兄弟相逢……”他话未说完,归二娘转头对袁承志道:“怎样?你不敢去么?”承志道:“师哥师嫂住在那里?小弟明日一早过来请两位教训,师哥师嫂要怎么责罚,小弟一定不敢规避。”归二娘“哼”了一声道:“谁知你是真是假,先别这样称呼。明晚试了你功夫再说。仲君,咱们去吧!”拉了孙仲君手臂,就要转身走出。
长白三英史秉光、史秉文、李刚三人先见袁承志出来干扰,知道阴谋已不成功。看了适才情形,昨晚盗去要紧书函的当然也是他无疑,只怕他待会把通敌之事抖露出来,一直想乘机溜走,恰巧归辛树手妇到来,争闹又起。三人暗暗欣喜,只盼事情闹大,他们就可从中取事,后来见约定明晚在雨花台比武,今晚已经无事,三人一打眼色,抢在归氏夫妇头里溜了出去,承志叫道:“喂,且慢走!”飞身出去拦阻。归二娘大怒,喝道:“小子无礼,你要拦我!”一掌往袁承志头顶直劈下去。
袁承志缩身一偏,归二娘的手掌从他肩旁劈下去,微微扫着,只觉一阵热辣。归二娘与丈夫在家时无日不对掌过招,勤练武功,掌法迅速无伦,一掌居然没打到袁承志,那是她近十年来从所未有之事,心头火起,手掌变劈为削,随势横扫。袁承志双足足尖一点,跃过了一张桌子。这样归二娘不便再行追击,与归辛树、孙仲君、梅剑和、刘培生直出大门。
长白三英见此良机,立即随着奔出。袁承志喝道:“给我留下来!”如大鸟般扑了过去,一把抓住最后面的李刚,随手点中了他的穴道,掷在地下。可是史氏兄弟却终于被他们逃了出去。承志追出门外,黑夜中乌沉沉的毫无影踪,心想抓住一人,也可以迫问口供了,退回厅来,忽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小朋友,十多年来不见,功夫如此俊啦。”袁承志一听,声音很是熟识,心头一震,疾忙回头,只见厅门中大踏步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手里提着史秉文,一个提着史秉光。袁承志大喜,再看那两人时,当先一人须眉皆白,背上负着一块黑越越的方盘,竟是少年时传授他轻功暗器秘术的木桑道人。他对袁承志虽无师长之名,但教诲之恩,仅次于师尊穆人清,这一下喜出望外,忙抢上去拜到在地。木桑道人笑道:“起来,起来,你瞧这人是谁。”承志起身看时,见那是一个中年汉子,两鬓微霜,一脸风尘之色,再仔细一看,这才认出是小时舍命救过自己的崔秋山。木桑道人年纪已老,十余年来面貌没什么大变,崔秋山在李闯军中出死入生,从少年而至中年,神情却已大不相同。承志这一下又惊又喜,抢上去搂住崔秋山的脖子,不住连叫:“崔叔叔,原来是你。”不禁眼泪流了下来。
崔秋山见他故人情重,真性流露,眼中也不禁湿润,正要谈一谈别来之情,闵子华叫了起来:“喂,这两位史大哥和李大哥是我专诚请来的,你们拿住他干什么?”袁承志先不理会,伸出手掌向木桑道人身旁一摆道:“这位是木桑道人,是兄弟的一位恩师。”又向崔秋山一摆道:“这位崔秋山大叔以伏虎掌法名重武林,是兄弟学武时的开蒙师傅。”
各位武林前辈都素仰木桑道人的大名,只是他行踪神出鬼没,江湖上称为“鬼影子”,倒有十之八九没见过他的面,只有十力大师和昆仑派的张心一是他的素识,但算起来也是晚辈了,这时忙过来厮见。众人见十力大师和张心一这两位武林前辈对他都如此恭谨,无不肃然。木桑道人向大家一拱手,说道:“贫道除了吃饭,就爱下棋,啰里啰唆的事向来不理,但上个月忽然得到消息,说有人私通外国,要到南京来干一件大大的卖国勾当,这个贫道可就不能袖手了,所以一路跟了过来。”
闵子华道:“谁是卖国奸贼?难道是长白三英?”木桑道人道:“不错,正是这三位大名鼎鼎的英雄豪杰。”闵子华道:“这三位是好朋友,怎么会做这种无耻的勾当,你别血口喷人。”木桑道:“我老道素来慈悲为怀,跟这三人从来没见过面,无怨无仇,干么要冤枉他?我在关外亲眼见到他们和满洲鞑子偷偷摸摸捣鬼,所以一路追来。”闵子华道:“你有什么证据?”木桑哈哈笑道:“证据?要什么证据?难道贫道的一句话还作不得数。”闵子华道:“这个谁相信呀?”木桑怒道:“你师父黄木道人,当年也不敢对我说的话有半个不字,你这小子胆敢不信道爷的话。”众人都尊他是武林前辈,但觉得这样武断,未免有点仗势欺人,心中都感不服,木桑捋着胡子只是发脾气。
袁承志从怀中取出两封信来,交给闵子华道:“闵二爷,请你给大伙儿念一念。”闵子华接过信来,只看了几句,就吓了一跳,当下高声朗诵出来,原来是满洲九王多尔衮写给长白三英的,信上叫他们俟机夺取江南帮会的地盘,在武林人士中挑拨离间,引致大家自相残杀,同时培养自己势力,等满洲兵入关时就举旗内应。这信上盖着九王的亲印,还弯弯曲曲的批着几个满文。闵子华没念完,群豪早已大怒。七十二岛岛主郑起云拉起李刚,点开他的穴道,喝道:“你们还有什么奸计?快招出来。”李刚瞋目不语,郑起云拍拍两记耳光,李刚两边脸上登时肿了起来。袁承志当下把那晚如何得到这密件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出。李刚知道无法抵赖,高声叫道:“满洲兵不久就要入关,这里都是满洲人的天下。你们现在投顺,都是开国功臣,要是……”他话未说完,郑起云当胸一拳,把他打得晕了过去。史氏兄弟比李刚阴鸷得多,听李刚这么说,知道要糟,可是苦于被点了穴道,做声不得。郑起云道:“道长,这种奸贼留着干么?毙了算啦!”木桑笑道:“留着我还有用处。今日不早了,改日再请各位一齐商量,要知这些奸贼一定还有同党。”众人都说不错,当下纷纷告辞。闵子华知道受奸人利用,很是懊悔,极力向焦公礼告罪,并向袁承志道谢,说道:“要不是袁相公出来排解,兄弟真是罪不可赦。”
等众人辞了出去,木桑解下背上棋盘,摸出囊中棋子,对承志道:“这些年来我老是牵挂着你,别的没有什么,就是想你陪我下棋。”承志见他兴致如此之高,只得坐了下来。木桑向其余各人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吧。”焦公礼引崔秋山入内安睡,青青却一定要旁观,不肯去睡,焦宛儿在一边递送酒菜水果。
第十三回 无意逢旧侣 有心觅奇珍
青青不懂围棋,看得很是气闷,加之肩头受伤,不免精神倦怠,看了一阵,竟伏在几上睡去了。木桑对宛儿道:“焦大姑娘,扶她到你房里睡去吧。”宛儿脸一红,只装不听见,心想:“这位道长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