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旧版)
去的,他来求我拔,就是向我归顺的意思。他曾用金蛇伤我,如不用这九刀大法,知道我决不能收他。”青青道:“那你干么不一次给他拔下来?他身上还有八柄刀,那多痛!”何铁手嫣然一笑道:“我要他多吃点苦头!”她顿了一顿道:“要是夏相公饶了他,明儿我就一齐拔了。”青青道:“由得你吧,我也不可怜这种恶人!”
洞玄待她们谈得告了一个段落,站起来道:“何教主,我们师父的事,请您瞧在袁相公脸上明白见告。”他此话一出,武当弟子都站起来。何铁手冷笑道:“袁相公于我有恩,跟你们武当派可没干系。我身体没有复原,你们是不是要乘人之危?我何铁手可不在乎。”她如此强硬,大出众人意外,承志向洞玄等一使眼色道:“何教主身体不适,咱们慢慢再谈。”何铁手哼了一声,扶着宛儿进房去了,武当诸弟子声势凶凶,七张八嘴的议论。承志道:“这事交在兄弟身上,黄木道长的下落,兄弟负责打探出来。”武当诸人这才平息。
次日齐云璈又来,何铁手给他拔了一刀,接着数日都是如此,到第九日中午,洪胜海向何铁手报道:“那人又来啦!”此时何铁手已完全复原,程青竹、沙天广、哑巴、铁罗汉、胡桂南等也均已痊愈,大家想看齐云璈身上毒刀拔除之后,何铁手如何对他,都跟着她走出大门。只见齐云璈喜形于色,倒立在地,只剩了背上一刀。
何铁手转头对青青笑道:“夏相公,这人虽然本性恶劣,但武功却强,我送给你做奴才好不好?你有解毒药在手,他不敢违背你半句话。”青青愠道:“我一个女孩儿家,要这种臭男人跟在身旁干什么?”何铁手大吃一惊,她自见青青以来,见她始终穿著男装,越瞧越是倾心相爱,竟没瞧出她是女子所扮,这时听她一说,呆了半响,道:“什么?”
青青道:“我不要。”何铁手道:“您说什么女孩儿家?”宛儿笑道:“这位是夏姑娘啊,他从小爱穿男装,别说您认不出来,我初次见到时也当是一位相公呢。”何铁手眼前一花,定神细看,见青青面色白腻,双眉弯弯,确是一个美貌女子,不禁又气又恨,心想:
“我怎么如此胡涂,竟为一女子而叛教舍众,这一生我也不要活了。”她性子刚硬,心中越气,脸上越是露出笑容,小咀一张,左颊露出一个酒涡,说道:“我真是胡涂啦……”
走下阶石,俯身去拔齐云璈背上最后一柄毒刀,但饶是她要强好胜,总是倏遭大变,心神把持不定,双脚发软,身子一下摇晃。
宛儿正要上前相扶,突然路旁一声猛喝,一人疾逾奔马窜了出来,纵到齐云璈身后,一弯腰,又纵了开去,只听见齐云璈狂喊一声,俯伏在地,背后那柄刀尺来长的毒刀已深入背心,直没到刀柄。这一下犹如晴空霹历,正所谓迅雷不及掩耳,虽有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广、哑巴等许多高手在旁,但没一个来得及施救。众人齐声惊呼,看那暗施毒手杀害齐云璈的人时,正是老乞婆何红药。她呵呵怪叫,左手又挥又舞,双足乱跳,却总是捽不开咬在她手背上的一条小金蛇。齐云璈抬头叫道:“好,好!”身子一阵扭动,低头而死。众人这时齐都注意着何红药,只见她一脸害怕之极的神色,但始终无法可施,右手几次伸出,想拉金蛇的身体,刚要碰到时立即缩回,似乎一碰金蛇的身体就有大祸临头一般。何铁手只是嘻嘻而笑,旁观不语,何红药白眼一翻,忽地从怀里摸出一柄利刃,刀光一闪,擦的一声,把自己左手手腕砍了下来,急速撕下衣襟包住断手,狂奔而去。众人见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都呆住了说不出话来。何铁手弯腰在齐云璈身上摸出一个铁筒,罩在金蛇身上,左手铁钩在断手上一划,切下金蛇咬住的那块肉,连肉把金蛇倒在筒里,盖上塞子。承志问道:“这金蛇是那里来?”何铁手惨然一笑道:“这姓齐的虽然求我收留,但总不放心,怕我害他,所以第九柄刀旁暗藏金蛇。如果我替他拔刀,那就罢了,要是加害他,就用金蛇反击。哼哼,那知姑姑放他不过。总算她心狠得下,切下自己的手。再迟疑片刻,那就不可救了。”
承志叹道:“这真叫做『蝮蛇螯手,壮士断腕』了。”青青道:“你的左手也是这样割断的么?”何铁手横了她一眼,并不回答,忽地掩面奔入,青青碰了一个钉子,气道:
“这人也真怪。”宛儿一直默不作声,这时脸现忧色,低声道:“我去陪陪她,别出什么乱子。”她入内片刻,随即匆匆出来说道:“袁相公,何教主自己关在房里,我叫她总是不理。”承志道:“让他休息一会吧。”宛儿道:“不,我瞧情形不对。”承志道:“好,咱们大家瞧瞧去。”三人一同走到何铁手房外,宛儿伸手拍门,里面寂无回音,宛儿绕到窗口,往里一张,突然大叫:“不好啦,袁相公,快来!”她语声未毕,双掌一招“横堤拦涛”,拍拍的两声,已把木窗推开,飞身入去。承志和青青知道事情不对,跟着跃进,承志一见何铁手,不由得脸上一红,原来她解开衣襟,露出雪白的胸脯,跪在一尊小小的木雕像面前,右手拿住那条金蛇,正要放到自己上。承志这时不暇思索,右手一挥,嗤嗤两声,两枚围棋子破空而去,一一打入金蛇口中。何铁手一惊,放下金蛇,伏在桌上大哭起来。青青抢过铁管,把金蛇收入,柔声道:“干么你要自寻短见?你的教众们不要你,你跟咱们大家在一起不好么?”何铁手只是哭泣。承志道:“何教主,五毒教本是害人邪教,你弃邪归正,与五毒教一刀两断,那是何等美事,又何必伤心。”这时程青竹等闻声,也都过来劝慰。
何铁手心里愧恨难当,本想一死了之,但在生死关头突然被人救治,求生之念反转热切,灵机一动,双眸仰视,精光四射,笑道:“您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死啦。”青青心想:“这人一瞬之前正要自戕,哭了一场忽然又笑,她要大哥什么呢?啊哟不对,莫非她看中了他!”忙道:“你要他答应什么?”何铁手道:“袁相公您先说肯不肯。”承志道:“不知何教主要兄弟办什么事。”这时他心中也起了疑窦,不即答应。何铁手向青青宛儿一笑,忽地在承志面前跪下,连连磕头。承志大惊,不住作揖还礼,说道:“快别行礼,快别行礼。”何铁手道:“你不收我做徒弟,我就赖着不起来啦。”青青心头一宽,笑道:“何教主这样厉害的功夫,谁能做你师父啊。”何铁手笑道:“师父,您不收我这个徒弟,我在这里跪一辈子。”承志道:“我出师不到一年,那能授徒?何教主要是不嫌我本领低微,咱们互相切磋、研究一下武艺,或许大家都有进益,拜师之说,再也别提。”
何铁手直挺挺的跪着,只是不肯起身,承志伸手要去相扶,何铁手手肘一缩,笑道:“我手上有毒!”乌光一闪,一钩往承志手掌上钩去。
承志双手并不退避,反而向前一伸,在间不容发之际,抢在她的头里,只在她手肘上向上一托,何铁手身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但她武功也真了得,在空中含胸缩腰,斗然间身子向后退开两尺,落下地来,仍旧跪着。旁观众人见两人各自露了一手绝技,不自禁的齐声喝采。
承志道:“何教主好好休息一会吧,我要出去会客。”说着径自出门,何铁手大急,叫道:“你当真不收为徒?”承志道:“兄弟不敢当。”何铁手道:“好,夏姑娘,我讲个半夜里把图放在床边的故事给你听。”青青愕然不解,承志却已满脸通红,心想这何铁手什么事都做得出,自己与阿九的事本来问心无愧,但青年男女,夜里睡在一床,这事被她传扬开来,不但青青生气,而且败坏了自己令名,不禁连连搓手。何铁手向承志笑道:
“师父,还是答应了的好。”承志沉吟道:“唔,唔。”何铁手大喜道:“好呀,你答应了。”双膝一挺,身子轻轻落在他面前,盈盈拜倒,行起大礼来。承志为势所迫,只得还半礼。众人纷纷过来道贺。青青满腹疑窦,对何铁手道:“你讲什么故事?”何铁手笑道:“咱们教里有一种邪法,只要我画了一个人的肖像放在床边,再向他磕几个头,行起法来,那人就会心痛头痛一连三个月不会好。”青青将信将疑,承志听她撒谎,这才放心,心想:“天下拜师也没这样要挟的。如她心术不改,我决不授她武艺。”当下正色说道:
“其实我并无本领收徒传艺,既然你是一番诚意,咱们暂且挂了这个名,等我禀明师父,他老人家答允之后,我才能传你华山本门的武功。”何铁手眉花眼笑,没口子的答应。青青道:“何教主……”何铁手道:“你不能叫我作教主啦,师父,请您给我改个名儿。”
承志想了一下道:“好吧,你就名叫惕守。惕是惕往之非,守是守正行端的意思。”何铁手大喜道:“好好,夏师叔,你就叫我惕守吧。”青青道:“你年纪比我大,本领又比我高,怎么叫我师叔?”何惕守俯身在她耳边悄声道:“现在叫您师叔,将来叫你师母呢!
”青青双颊晕红,芳心窃喜,自此对何惕守颇为好感,正要开口骂她,忽见洞玄与闵子华两人走进室来。承志道:“现在咱是一家人啦!黄木道长是存是殁,你对两位道长说吧。
”何惕守微微一笑道:“他是在云南大……”
她刚说得半句,只听得轰天价一声巨响,震得桌上茶壸、茶盏不住晃动,众人吃了一惊,刚定了定神,响声接连不断。程青竹道:“那是炮声。”众人涌到厅上,洪胜海从大门口直冲进来,叫道:“闯王大军到啦!”这时炮声不绝,城外火光烛光,杀声大震,闯王军已攻到了北京城外。
承志对洞玄道:“道长,她已拜为师,尊师的事咱们慢一步再说……”何惕守道:“黄大道人被我姑姑关在云南大理毒龙洞里,你们拿这个去放他出来吧。”说着拿出一个乌黑的蛇形铁哨来。洞玄与闵子华说师父无恙,大喜过望,连忙谢过,接了哨子。何惕守道:“这是我的令符,你们马上赶去,只要抢在头里,云南教众不知道我已经叛教,见了这令符自然会放尊师出来。”洞玄与闵子华匆匆去了。
两人走了不久,北京城里各路豪杰齐来听承志号令,承志事先早有布置,谁放火,谁接应,分派得井井有条。当下他派人到城边打探,过不多久,一名头目拿了一封书信过来,是闯王手下制将军李岩命人混进城来,送给承志的。承志大喜,当即派人四出行事,黄昏间,各人已将歌谣到处传播,只听西城闲人与小儿们唱了起来:“朝求升,幕求合,近来贫汉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欢悦!”又听东城的闲汉们唱道:“吃他娘,着他娘,吃着不尽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城中明兵早已大乱,有谁禁止得住。承志携来的十大铁箱珍宝,这时早已变卖为银钱,分遣得力人员向守城官兵贿赂。次日是三月十八日,承志与青青、何惕守、程青竹、沙天广等化装明兵,齐到城头眺望,只见义军都穿着黄衣黄甲,数十万人犹如黄云蔽野,炮火不住往城上轰来。守军阵势早乱,那里抵敌得住,有的受了贿赂,箭矢向天乱射,炮中不实铁丸,北京城墙虽然坚厚,眼见指日可下。
承志等心中大喜,当日下午指挥人众,在城中四处放火,截杀官兵,贫民到处响应,城中乱成一团。群雄正在大呼酣斗,承志忽见一队官兵拥着一个锦衣太监,呼喝而来,火光中远远望见正是曹化淳。承志大喜,叫道:“大家跟我来,拿下这奸贼。”铁罗汉与何惕守当先开路,直冲过去,群雄都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普通官兵那里阻拦得住。曹化淳见形势不对,拨转马头想逃,承志一跃而前,扯住他的脚一拉,已提下马来。曹化淳见是承志,又惊又怕。承志喝道:“你到那里去?”曹化淳道:“皇…皇上…命小人督…战彰义门。”承志道:“好,到彰义门去。”群雄拥着曹化淳直上城头,遥遥望见城外一面大旗迎风飘扬,旗下一人头戴毡笠,跨着乌驳马往来驰骋督战,正是闯王李自成。承志叫道:“快开城门迎接闯王!”说着手上一用劲,曹化淳痛得险险晕了过去,他性命悬人之手,那敢违抗,何况眼见大势已去,反想迎接新主,重图富贵,当下传下令来,彰义门大开。城外闯军欢声雷动,直冲进来。承志率领众人,随溃败的明兵退进了内城。内城守兵甚众,加上从外城溃退进来的明兵,重重叠叠,挤满了城头。这时天色已晚,外城义军呜金休息,承志等在乱军中也退回居所。城边钲鼓声,吶喊声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