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云天涯浪子





  “让我来说吧!”王道接过了话,他是唯恐没机会弄舌:“我跟洪流是各据一个方位,听到女人喊救命之声便不约而同;地奔向同一地点,不见人影,又听到男人的怪叫声,不是瞎吹,只要发出声音,没东西能逃过我的眼,可是作怪,居然不见半丝影子……”
  “长话短说!”洪流模仿韦烈的口吻。
  “哼!”王道白了洪流一眼:“我不个邪,竖起耳朵放亮眼,接着是第二次怪声,被我逮到了,是一只扁毛畜牲——鹦鹉停在树上,我正要对它,它却飞了……那头狐狸呢?是不是溜了?”
  “不错,是我太大意!”韦烈心里觉得很窝囊。
  “公子,我们都上了当,那只鹦鹉是人养的。”
  “人能生出鸟来?”洪流有机会还是要顶王道一句。
  “洪流,别故意找碴,你不开口人不会当你哑巴。”王道当然是口不饶人,反正两个人是斗成习惯了。
  韦烈深深想了想,沉声道:“我现在立刻回客栈,你两个再在附近一带仔细查探一下,也许能打到什么线索,‘梅花剑客’方一平也是主要对象,只查,不要打草惊蛇,如果有什么发现马上通知我!”
  “是!”王道与洪流齐声答应。
  韦烈进城回到客栈已是四更天,他是越屋而入的。他先回到自己房里略事理事了一下身上的衣着,然后急急到司马茜的房间,房门是虚掩的,门窗透出灯光,他轻轻敲了敲:“紫娘,我回来了!”
  房里没应声。
  他忽然觉得不对,现在是四更天,正是好梦之酣之时,女人住店,没有睡觉不拴上房门的,难道她出去了?想起她诱杀好色之徒的故事,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希望她不再任性胡来才好他推开房门。
  房里是空的,床上没人,但被褥很凌乱,像刚刚有入睡过,床头还搭着衣裙,这可怪了,她不会穿内衣出门?
  “紫娘!”他又叫了一声,还是没动静。
  房里有马桶,她不可能到外面去如厕……
  他木立着发愣。脚步声起,倏忽便到了门外,房门没关。
  韦烈目光一抬,傻了,来的竟然会是司马茜的父亲司马长啸。这绝不是偶然,似乎是一种安排。
  司马长啸进房,反手拴上房门,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他用锐利如鹰的目光在房里扫瞄一眼,然后定在韦烈的脸:上,那目光简直可以杀人。
  “人呢?”声调不高,但严厉得令人心惊。
  “司马姑娘吗?”韦烈竭力镇静:“不知道!”
  “不知道?”三个字分成三段说出。
  “是不知道,晚辈刚回店。”
  “床上有人睡过,床头有衣裙,怎么说?”
  “晚辈进房时就这样子。”
  “现在什么时辰,你进我女儿的房?”
  “晚辈只是……”
  “韦烈!”司马长啸的老脸阵阵扭曲,好一会才接下去:“你去了迎春院那种脏地方,玩乐够了又回来找这忤逆丫头,你还算人吗?你……安的是什么心?韦烈,‘枯木’怎会收你这禽兽不如的传人?”
  韦烈有一种全身要爆裂的感觉,这真是有口难辩,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对方怎如自己去了迎春院?
  对了,方一平与“花间狐”是一道的,这圈套是他俩的设计,不然司马长啸怎会这么巧适时而至,一时之间恨得牙齿发痒。他以超人的自制力使自己冷静,现在必须解决问题,不是以后的,而是眼前的。
  “韦烈,你自己说,你该杀吗?”眼里随之射出栗人的杀光,天下第一剑手,这句话是相当够份量的。
  现在,韦烈面临极大的抉择,他突然想到了几件事:第一,他是司马茜的父亲,而司马茜是小青的影子,如果动了剑,就必须分出生死胜负,要是自己不幸,成了罪有应得,臭名千古,要是对方输了,将是不了之局。
  第二,上次碰面时,自己道出师承,他说了句“冤孽”,表情也怪异,虽然不明原因,但他与恩师之间有某种牵缠是无疑义的,如果贸然兵戎相见,可能铸成憾事。
  第三,路遥是小青的舅舅,也等于自己的舅舅,而他与凌云山庄似有很深的怨隙,在情况未明之前,撕破脸动手也是不智之举。
  第四,司马茜现在可以说下落不明,而这场风波显然是方·一平挑起的,如果自己不隐忍克制,势将演变成亲痛仇快之局,让为恶者得其所哉。
  可是,他肯听解释吗?
  “韦烈,说话!”司马长啸似已按捺不住。
  “庄主肯听晚辈一句话吗?”
  “事实俱在,不必多言。”
  “以庄主的声望地位不怕铸错?”
  “你还敢教训老夫?”司马长啸暴怒。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拔剑,否则你没机会!”这可不是夸大,天下第一剑手当然有其超卓的能耐,成名绝不是幸致的。
  一句话激发了韦烈勉强压抑的豪情,既然无法避免又何必要逃避,身为武士有所不为亦有所为,于是,他挺了挺胸,眼里泛出湛然神光。
  “庄主,此地妥当吗?”
  “能挥剑斗室无妨。”
  “庄主乃是剑道中的泰山北斗,而晚辈只是江湖小卒,即使毁在庄主剑下虽败犹荣,纵死无憾,而庄主不一样……”以下的话没说出口,但已十分明显,天下第一剑手如有失闪便一切算完,绝对输不起。
  “说下去!”司马长啸已然憬悟到话中之意,但以他的身份,绝不能妥协,要是传扬开去,结果是一样。
  “选一个清静无人之处,可以各尽所能。”
  “你想藉机脱身?”
  “那就不配作‘枯木’的弟子!”这句话可谓之豪气干云,慷慨激昂,完全一副英雄本色,相当感人。
  提到“枯木”二字,司马长啸老脸变了变,但他终于点了点头。
  将近五更。
  冷月照着寂寂的荒郊。
  两条人影对峙,投影拉得很长。
  “韦烈,在你还能开口之前有什么话要说?”人物之所以为人物就是如此,在生死对决之前依然保持风度,脸不现恶相,口不出恶声。
  “只有两句话。”
  “说!”
  “尽快追查令千金的下落,注意提防方一平那只狼。”两句话,真的就是两句,干净利落,没半个废字。
  司马长啸显然心为之动,但他不想再开口,人,绝对相信亲眼所看到的,纵然是假象也不愿深入探究。
  韦烈先拔剑出鞘,这是礼貌,因为他是晚辈。
  司马长啸也徐徐抽剑。
  两支剑在将沉的月光下闪耀出肃杀的冷芒。
  一个是当今武林剑道中的泰山北斗。
  一个是江湖上大绽光芒的新慧星。
  究竟鹿死谁手?在人有心安排的鬼计之下龙虎相争,不管结局如何,谁输准赢都是一场悲剧,不只是个人的悲剧,也是武林的悲剧,但态势已经形成无法改变,而且双方都没有去想这问题。当然,在韦烈而言,他是被动的,不管修养有多深,武士的尊严与为人的原则使他无法也不能后退,如果他是方一平者流,那又另当别论。
  凝立对峙。
  在内力不断提升贯注之下,剑芒超过了月光。
  “你先出手!”司马长啸出声,短捷而明了。以他在江湖中的声望地位,他不能先后生晚辈而出手。
  韦烈不吭声,手中剑轻划了一下,是虚招,象征性地出乒,尽了江湖礼数,也维持了一个名剑手的尊严。
  又是对峙之势。
  现在,是真正决生死定胜负的时刻了,再没什么先后之分。
  韦烈的斗志有如烈日中天,并非为了好勇逞强,而是他非如此不可,如果不把斗志保持在最高状态,势必会影响战力,而司马长啸为了荣誉家声和那口自认是受辱的气,势非要置韦烈于死地不可。
  剑芒搅碎了死寂的空气,也划破凝冻的空间,像雷雨天骤发的闪电,夺人心魄,金刃碰击的声音有如一大把钢片同时掷击石块,密响如连珠,无法计数,但从击挡的感觉上可以判出应该是一十八响。
  韦烈退了一个大步。
  司马长啸原地未移。
  这并不代表韦烈技逊一筹,因为一个心存杀念的与一个无意流血的对手,表现的程度上是有差别的,故而双方的感受便各不相同。
  韦烈是增强了信心,这一个回合告诉他能应付得了。
  司马长啸却是震惊和意外,以他的道行而论,这一击对方不死也得受伤,而事实上对手只是被震退了一步,等于是旗鼓相当,严格地说,他等于吃了瘪,因为年纪与修为他是站在上风,却抢不到风头。
  再次对峙。
  双方心里明白即将到来的将是近乎恐怖的一击。
  双方的气势都无懈可击。
  如果这时有人旁观,将视为开旷世难逢的眼界。
  有人旁观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第三者已经现身走近,慢慢可以看出是个儒衫飘飘的书生,从姿态看潇洒之至,直如行云流水。紧接着又是两个短装的尾随而来,身材瘦小,直觉的判断是两名书僮。
  韦烈与司马长啸此刻是全神贯注,心无二意,加之来人飘忽如飞絮轻移,无声无闻,所以没有发觉。
  来人止步在两丈之处,后面的两个也到了他身后。
  “住手!”声音清朗之至。
  韦烈与司马长啸霍地分开。
  来的,是一个面如冠玉的书生,一表非凡四字已不足以形容,简直就像神话传说中王母娘娘座边的仙童,如果是女人,是人间绝色,他身边的两名书僮也出奇地俊秀,的的确确是造物主的杰作,不知怎么凑在一起的。
  两人都呆了。
  “你是谁?”司马长啸毕竟年长定力强,他先开口。
  “在下王雨。”
  说了等于没说,根本名不见经传。
  “现在何为?”
  “阁下想来便是司马庄主了?”自称王雨的书生不答反应,音清朗如琴声,文绉绉,但却带着很重的川腔,看来是道地的南方人。
  “老夫正是!”司马长啸目芒一闪。
  韦烈心里在想:他是谁?他到底是什么来路?王雨这两个从来没听说过,看样子他不是普通武林人,因为他一口便道出司马长啸的来路,同时现在时近五更,除了有心之人,谁也不会到这荒郊野地来,显然他是有目的的,可惜王道不在身i立,否则以王道江湖门槛之精,一定能够认出对方的来路。
  “韦兄!”王雨的目光偏向韦烈:“小弟找你找得好辛苦,总算把你找到了,你在跟司马庄主切磋剑术?”
  切磋二字,把韦烈与司马长啸拉成了平行。
  韦烈一头的雾水,根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唔!”他只好含糊以应。
  “韦兄认得‘梅花剑客’方一平这个人?”
  司马长啸的老眼突然瞪大。
  “认得!”韦烈完全迷糊了,这俊俏书生意在何为?
  “此人心术不正,你要提防。”
  “老弟……的意思是……”韦烈听得出对方真的是为自己而来,这当中定有文章,虽然素昧生平,但必有其原因,所以将话应话。
  “我明白的说吧,他跟一个叫‘鬼算盘’的老头在设计什么……反正不是好事就是,言谈中谈到韦兄你,还有个叫紫娘的女子以及他的老岳丈,我不知道他老岳太是谁,凭他一句‘无毒不丈夫’,便可以证明定是邪恶之行。”
  韦烈的心大为震动,这书生说的绝不是信口之言,方一平为了司马茜而对付自己是本已存在的事实,想不到的一点是他除了与“花间狐’’龙生狼狈为奸之外,又勾搭上了“鬼算盘”冷无忌,而这两个都是出名的邪门人物,方一平的为人可想而知,这叫物以类聚。
  司马长啸的目芒乍放又敛。
  “韦烈,今夜的事并不算完,老夫会再找你。”
  “晚辈随时候教。”
  司马长啸飞闪而去。
  远处传来村鸡报晓之声。
  月亮沉得更低。
  韦烈抱着激奇的心情步近自称叫王雨的书生。
  “朋友到底是……”
  “已经报过名了,王雨。”
  “王兄……”
  “你刚刚不是叫我老弟吗?不必改口;这很好!”
  “好!老弟因何而来?”
  “排难解纷,小弟一向以此自任,也以此为乐,在南方道上,朋友们都称我‘多事书生’,出道三年,排解了江湖纠纷不下百件之多。到了洛阳,便听到你韦兄的大名,很想认识一下,不意在垣曲碰巧得知韦兄与司马庄主之间有了误会,所以便跟踪至而,韦兄不见怪吧?”
  “哪里话,在下其实极不愿意与司马庄主动上干戈,一切都是出于无奈,老弟这一化解,在下十分感激。”
  “感激不必,不怪罪就好,照江湖的规矩,个人恩怨是不容许第三者干预的,这件事小弟算做对了。”
  在月光下,远观与近看给人的感受是有程度上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