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流花河
“啊!”高煦怔了一一怔:“这可又为了什么?”
“许是爱才吧!”纪纲神秘地笑着,一双细长的眉毛弥勒佛似地向两下弯起来:“己是第三次传口谕了,要捉活的,不许伤害他。”
高煦重重地叹了口气:“早就知道留着这小子会成为祸害,真想不到这一次他竟然闹到老爷子头上来了,我就是不明白,他是为什么?难道真想‘死而复生’?”
纪纲嘿嘿冷笑道,“这可也难说,好在这一次还没有透出口风,真要是皇上知道他的身分,那可就麻烦了。”
“这就是今天我找你来的主要原因了!”高煦冷冷地说:“听说太子对我犯了疑心,以为是我弄的鬼,故意在老爷子跟前砸他的招牌。真叫冤枉,看起来,我们两个这个梁子算是结定了,永远也解不开了。”
那是因为君无忌当日进宫,顺口拿“东宫太子”作了掩护,骗过了皇帝的近身侍卫,为此太子高炽不得不有所表白,多少受了点闲气,自然地联想到是高煦弄鬼,整他的冤枉。兄弟间的感情,更进一步为之恶化。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纪纲苦笑道:“卑职也为王爷解说过了,只是那一边没有王爷您的大度量,是个小心眼儿。”
高煦愣了一愣,手拍栏杆哼了一声:“怎么样?我就知道他是放不过我的,老爷子那边不用说也告了状了,要不是刚由北边回来,立了些军功,还真挺不住,还好,总算圣上英明,为我担待了。”
“皇上圣明!”纪纲笑眯着两只眼:“王爷刚在河西立了大功,圣眷正隆,太子这个心算是白用了!”
“可也不一定哪。”高煦半笑不笑地拧着一双浓眉,“老大那一边还是得特别小心,老爷子嘴里尽管骂,可是压根儿就没有动他的意思,唉,真要这样,我还干耗在这里干什么?
不如早点回云南算了。”
“噢,不不不……”纪纲头摇得跟“拨浪小鼓”样的:“忍忍,忍忍……王爷,就快了,你想想呀,要是皇爷那边没意思的话,他老人家会容得您一直在京师住着不走?再说你老私自召的那些兵,兵都岂能不往上报?”
“啊!”高煦吃了一惊:“这事连老爷子也知道了?”
“知道,当然知道!可是他老人家嘴里不说罢了。听说为这件事,太子极不开心!”
“这都是徐野驴那个老小子捣的鬼!”高煦忽然怒由心起:“他要不往上报,谁能知道?混蛋的东西,我白疼他了!”
“嘿嘿……”纪纲冷冷说道:“这个人王爷可得提防着点儿,听说最近跟太子走得极近。”
高煦冷笑了一声:“烦你去给我查查,那些扣在他指挥衙门的人,他给我放了没有?”
纪纲一笑:“王爷,这话也许卑职不该多说,这两天南京几个城门都贴了告示,警告外来的军人不得闹事,违令重惩不饶!”
“啊?”高煦为之一怔。
“还有,”纪纲冷森森地笑道:“昨天菜市口砍了几个人,其中就有穿着‘汉’字号衣的人。”
话声方毕,耳听得“叭喳”一响,一只“五彩官窑”的细瓷茶碗,已自王爷手上飞出,撞着了白玉石栏,摔了个粉碎,“大他的胆!他敢!”接着他又缓缓坐了下来,看向纪纲道:“这是真的?”
“错不了。”纪纲说道:“详细情形,王爷还是传徐指挥亲自问话吧!”
话声方顿,即见马管事一径来到湖边,踏上石阶,抱拳一揖道:“启禀王爷,兵马指挥徐大人有要事求见,现在花厅候传。”
高煦怔了一怔,说:“来得好!”目光一转,看纪纲点点头道:“你先避避吧!”
纪纲站起来:“卑职有事,这就先向王爷告辞了。”随即按朝礼向高煦请了大安,径自退出。
高煦容他去后,才吩咐一声:“请他过来!”盛怒之下,还用了个“请”字,总算对他十分客气了。
马管事应了一声,行礼告退。
一旁玉几上放着几件家伙——“生革千片锁子金甲”、“如意腰刀”、“神鹰铁爪”……这些东西,是他请专人设计,特别制作供给新近成立的“铁骑勇士队”装备用的,样品制好了送上来请他验看。
“生革千片锁子金甲”是一种防范刀箭的护体内着衣靠,“如意腰刀”是藏在腰带里的“软刀”,“神鹰铁爪”是一种环结收放自如的钢制手套。
几样东西他都瞧过了,很是满意,其中的“神鹰铁爪”尤其喜爱,完全合乎他的心意,一时顺手取过来戴向右手。
说是“神鹰铁爪”,其实是上好精钢打制,由一连串纯钢指环衔结,手掌部分完全空着,只有一个小小钢托托着,如此一来,便可以大大施力,厉害的是,五指指尖,各有一个设计灵活的尖锐钢爪活动套指,平时不碍操作,对敌时挥手一抖,即行滑落凸出,用以抓挝对手,极具杀伤力,实在设计得精巧之至,亏他当日是怎么想出来的。
二十六
高煦只管戴着它铿锵作响地玩着,偶一抬头,“兵马指挥”徐野驴已来到湖前。
依然是一身销胄鲜明的戎装,高报一声:“兵马指挥徐野驴参见王爷千岁!”隔着老远的行了个参见的军礼。
“徐大人这是从哪里来?别客气,请过来说话!”高煦宛如无事地微微笑着。
“遵命!”徐野驴一面将头盔佩剑取下交给守护湖边的王府内侍,嘴里高声应着:“回王爷,卑职这是由指挥衙门过来。”一面说已自走了进来。
“请坐!”高煦指了一下面前座位,吩咐道:“看茶!”
“王爷见宠!”徐野驴坐下来,翻起“护手袖”的里层,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怪不自然地笑着:“本来昨天早上就该给王爷请安来的,后来听说王爷进宫陪万岁爷进膳,一直到下午才回来,也就没有敢来惊动,今天听说王爷回来得早,这才赶紧来了!”
“有什么事吗?”高煦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仍然玩着手上的“铁爪子”。
“王爷……”徐野驴蹙着一双灰白的眉毛,一脸为难表情:“卑职今天来看王爷,是向王爷请罪来的!”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似乎有点“坐”不下去了。
“你言重了。”高煦这才把一双眸子向他注视过去:“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请坐下说!”
“遵命!”徐野驴抱了一下拳,这才又坐了下来。
“是这么回事。”徐野驴那张黑脸上透着灰白,干咳了一声,才似为难地说道:“这几天京师地方,一连闹了好几件事,都牵扯到王爷的亲兵,卑职不敢忘记王爷以前的嘱咐,也就能了就了。”
“徐大人你客气了!”高煦呵呵笑了两声:“我的亲兵军纪一向良好,怕是别人冒了我部下的名号,这一点徐大人你倒是得给我查清楚了。”
徐野驴想不到有铁的事实,对方仍然还要狡赖,心里着实气忿,只是不发一言。
“不过……”高煦又笑了,却是另有下文:“无论如何,你的这番盛情,我心领了,还有什么事,你说吧!”
“王爷,”徐野驴极其为难地苦笑着道:“卑职今天来请罪,是关于上次抓着那几个人的事情!”
“嗯!”高煦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你把他们放了没有?”
“这……王爷,”徐野驴探手自铠甲内取出了一件公文:“卑职这里有一件来自东宫的急件,请王爷过目。”上前一步,双手奉上。
高煦伸手接过,看了一下封皮,大字写着:“右令兵马指挥徐野驴”,左面发件处,盖着“东宫太子监国”的大印,右侧面有“急件”二字,显示了这件公文的重要性。汉王高煦手上虽戴着铁爪,却也无碍他的动作,随即抽出了里面的函件,不过几十个字,一目了然:
“据报,京师地面近有不法乱兵为害,着令严加取缔,不得徇私,一经擒获,不分首从,即行验明正身,枭首示众,以儆顽尤。太子监国印X年X月X日。”
几个字实在交代得够清楚了,高煦不动声色地看完之后,把函件又套好封皮之内,往面前玉石案上一放,这才呵呵地笑了。
徐野驴上前一步,待将原函收回。
“慢着!”高煦阻止道:“这个我暂时代你收着!”
“是,王爷!”
“我问你!”高煦冷笑着:“这东西你什么时候收到的?”
徐野驴无虑及它地道:“总有三天了。”
“昭啊!”高煦凌声说道:“万岁有旨,东宫太子例行监国,只限于皇上北征未回,或特殊情况不在京师时才得行施,如今皇上早已返回,他却仍然盖印行文,哼哼,分明目无皇上,倒要问问他看,是个什么礼数?”
徐野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一说,一时惊得目瞪口呆,愣了一愣道:“这个……”
随即定神道:“王爷,这京师地方的一般庶务,圣上有旨,原是例由东宫督理。”
“不错!”高煦冷冷说道:“错在他这一颗‘太子监国’的大印盖得不是时候!”
徐野驴只得随和地点了一下头,却也无可置喙。高煦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太子这颗“监国”的大印,并非是始自今日,要出差错,早就出了,还能等到今天?想来皇帝也无意干涉。汉王高煦即使有心搬弄,也未必能兴出多大风浪,倒是这张太子发下的手令,给他拿来作为攻击太子的口实,未免令人遗憾。想到太子平日对己的器重关爱,一时大大不是滋味,不禁对于眼前的朱高煦猝生了几许恶感。
这个徐野驴虽然寄身官场,无如他个性耿直,加上军功出身,多少总还有些正义之感。
对汉王高煦他不是役有动过投靠的念头,只是太子这一面拉拢得紧,故剑难忘,终不能割舍。事难两全的情况之下,无形中汉王这一面便显得冷落了,仗着有太子撑腰,他也就豁出去了。
“王爷要这么做,卑职自是无能阻止。”苦笑了一下,他讷讷接道:“只是卑职要奉劝王爷,不必如此……”
“徐指挥!”高煦的脸一下子拉长了,语气里更是透着“冷”。
徐野驴聆听之下,吓得赶忙住口,一时噤若寒蝉。
高煦忽地自位子上站起来,向着濒水的雕栏走过去,这一霎,湖风习习,吹动着他身上的绸质长衣,像似特意的借助于这阵子凉风,来缓和一下他颇似激动的情绪,看着看着,情不自禁他呵呵有声地笑了。
他这里一站起来,徐野驴那边可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下去了,赶紧跟着也站了起来。
“说吧,”高煦眼睛看着水面,头也不回地说:“你的话还没说完,你今天来看我,应该有重要的话要告诉我是吧?”
“王爷,”徐野驴知道无能隐瞒,事到如今是非说不可了,道:“王爷前次所交代的事本当照办,正赶上太子的这份手令来到,卑职不敢不遵,几位御史老爷更是睁大了眼睛都在一旁看着……”
“哼!这些都是废话,我只问你,你把这七个人怎么了?”高煦依然是面向湖水,正眼也不瞧他一眼。
徐野驴呆了一呆,狠了狠心,说:“这七个人罪证确实,卑职开脱无力,也只能遵命行事,请王爷恕罪!”说时左足跨前一步,一只右膝便自跪了下来。
“这么说,你是把他们杀了?”
“王爷恕罪……”徐野驴垂下了头:“卑职……”
“大胆!”高煦手拍栏杆,一声喝叱,打断了徐野驴的话,霍地转过身来,只见他眉抛目瞪,敢情是怒气不小,徐野驴终是不敢犯上,看了一眼,便自低下了头。
紧接着高煦呵呵地笑了,“看起来你眼睛里只有太子,根本就没有我这个王爷,你以为有太子在你背后撑腰,我便不敢对你如何,徐野驴你好大的胆子。”
忽然他向前走了几步,一直来到了徐野驴跟前,却又转了个身子,就在面前的白玉石凳坐了下来。
徐野驴心里一惊,陡然觉出身上一阵子冷,抬头再看高煦,一时心里忐忑,咫尺距离的这个年轻王爷,一霎间,脸上竟然又着起了笑容。
错在徐野驴毕竟认识高煦不深,见他脸上有了笑意,只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只要容得自己逃过了眼前,转回“指挥衙门”,立刻与太子取得联系,便无惧于他。心里尽自盘算,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时真不知如何应对。
无论如何,高煦的这阵子笑,总让他感觉出有些“邪门儿”,再者迟迟不让自己站起,也透着古怪。饶是徐野驴勇猛机智,却也一时摸不透对方的“腹内机关”。
“王爷……卑职天胆也不敢冒犯王爷,只是……太子那一面……”重重的叹息一声,难以尽言地抱拳道:“王爷见谅……卑职……唉!”原想说几句能够讨好对方的话,无如生就的倔强性情,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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